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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吃过早饭,进了开水,中产阶级们照旧每人冲了一杯奶粉,放脚边凉着。刘金钟的一袋奶粉可以喝两个来月,每次只倒薄薄的半个杯底,丰子在的时候,说他那叫“透明的牛奶”,这玩笑一直沿用着。刘金钟说:“我就是找一喝奶的感觉,觉着没亏自己就得了。”
说着话,庞管来提大臭:“律师来了,跟律师好好说啊。”庞管一边开门一边顺嘴嘱咐。
大臭一脸懵懂地出去了。
“没戏,就是一该死的鬼。”金鱼眼看庞管走远,在后面甩了一句。
小不点插嘴说:“大臭这事是有点不明不白,要这么随便给给凿了,弄不好就是一冤鬼。”
“瞧你那傻。逼操行,听丰子一说,你也跟热屁,丰子懂个屁,我在监狱那么多年不比他门儿清?抓进来的就没有冤枉的,冤枉也让你变成不冤枉。”金鱼眼拿白眼珠子翻着小不点,小不点干张了两下嘴,没敢接茬。
豹崽在铺角认真审阅着刚发下来的起诉书,一脸凝重的表情:“操,给我们打了8个罪,一弄上团伙就不好玩了,估计得整出几个无期来。”
“昨天不是都看过了吗?”金鱼眼瞄他一眼。
豹崽皱着眉头说:“那不行,得好好分析一下,有些罪定得不合理,擦边球的罪都给划圈里去了,得想法往圈外打啊。我看了,能判无期的就一个抢劫,什么非法买卖槍支、强制猥亵、寻衅滋事、敲诈勒索,都没事。
数罪并罚,加到100年最高也只能执行20年——这你肯定懂,一沾上无期就不好玩了。”
“那你看什么看,有俩抢劫案在里面,还有一个案值给打了45万,算数额巨大了,无期肯定没跑了,我看弄不好你们都得做好掉一两个脑袋的准备。”金鱼眼毫无同情心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豹崽虚伪地笑道:“操,掉脑袋啊,掉一个也得先把我排头儿啊。”
豹崽往前凑了凑屁股,摊开起诉:“跟我分析分析,这起诉有问题,到开庭时候我们几个一铆劲就能把它扳过来。就这个抢劫,明明是敲诈,在分局时候打的就是敲诈,一升上来他妈改抢劫啦。”
“操,瞧你说的,不改抢劫拿什么升你?甭问了,你在你们那个区肯定民愤大,还跟官面上表示得不到。”
“官面算雞巴呀,再晚进来几天,派出所都让我们给端了。”
“对了吧,要不人家怎么狠着劲要扫除你们呢,除了添乱,你对人家屁好处没有,谁留这个祸害?搁我那我也想法望死里整你们啊。”
“……得,再回头看我这案子,说别的都没用。”豹崽指手画脚地说他们那个案子——那个觉得冤枉的案子:
“简单说啊,这白老虎是我们那一开澡堂子的,仗着前些年也劳教过,老觉得牛逼乎乎,在当块儿不买咱哥们儿的帐,我安排人给他搅了几回局儿,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是谁干的,就是一个出格的屁也不敢放。
那天我约他到澡堂子对面的酒店聊聊,傻。逼还玩儿派,隔条马路愣开辆桑塔那过去,草,我看这王八蛋就来气,加上那天我们就是算计他来的,上楼我们就把他摆平了,开始还七个不吊八个不忿的,啪,俩大‘五连儿’往脑门上一顶,腿马上就软了。
我说你牛逼啊,这条街上,谁白用豹崽看过门?白老虎说我没雇你们啊,我小弟砰一啤酒瓶就给他开脑袋上了,嗨他妈邪了,傻。逼那脑袋愣没事,就是精神崩溃了,跪在地上说:豹哥以后你们多照应,我给弟兄们发辛苦费,我兜里有2000多,先拿去买烟抽。
我说你当豹崽是花子呀,以前的费用怎么算?你先自己开个价,看看豹崽的弟兄们值多少?……不罗嗦了,反正最后我让白老虎开了张5万块的欠条,撸了一大金链子,一宝石戒指,一满天星手表。
回头我说那破车我先开几天,什么时候想要说话……这不转天中午,我正开车溜呢,让刑警队给猴儿住了。”
豹崽顿一下,看着金鱼眼说:“敲诈……这不是敲诈是什么?我们又没明抢明夺,不就是威胁了一下嘛,没错,就是敲诈勒索!”看豹崽的表情,好像敲诈勒索有理似的。
邱立冲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我笑一笑,配音:“嚓!”
乐乐在那边说:“豹崽行啦,抢劫就抢劫,无期比20年能多几天?”
豹崽耿直地说:“兄弟那不行,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咱不能在法律面前吃糊涂亏,那不都成大臭了嘛!再说了,19年,下队就算日子,混一段就能开始减刑;无期不行啊,前面这段白呆,下队两年以后才可能改判18,前面这两三年,给谁加上谁不急?”
乐乐逍遥地说:“草,我也不操那个心了,反正死不了得了,我们那帮人,我排第六被告,掉脑袋也挨不上我呢。”
金鱼眼大度地说:“嗨,想那么多干嘛,大不了一死,大臭那德行的都临危不惧,咱怕个鸟,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典型伪流氓。
豹崽说:“按说身子都掉井里了,指望耳朵是挂不住了,可要真给你空出一手来,孙子不往井沿上扒一把,反正上庭我就闹,非把敲诈打回来不可!那帮检察院的懂雞巴法呀,净胡整,好像人命到他们手里跟鸟毛似的了,操!”
侯爷笑着答腔:“嘿嘿,那些混帐要是落我手里,连鸟毛都不如了。”这话说的挺笼统,听上去像说那些狗管,又像再说豹崽他们,估计豹崽倒没往偏处想,还一个劲给侯爷煽情呢,说对对对!
大臭去的时间不很长,回来时还是迷糊状,跟金鱼眼汇报说:“律师是一老头,问我案子,我也说不清了,俩人穷聊了半天,他让我等信儿。”
“那就是让你等死呢。”金鱼眼破译道。
大臭嗫诺着:“反正活着也受罪,不如死了舒服,一了白了。”
邱立赞叹道:“大臭真他妈超脱,整个一哲学家啊。”
下午进了一批生食蔬菜,我们卖了二十块钱的,顺手给大臭和刘金钟几个西红柿,大臭不知怎么来了兴致,置生死于度外,兴冲冲拿一小勺,在西红柿上又片又掏的,居然鼓捣出一朵花来,我们很惊喜,说“大臭你还真是好厨子啊。”
看我们传阅着那朵看不出是玫瑰月季还是牡丹的红花,大臭红光满面,谦虚地骄傲着:“不是特二也是二级呢。”
刘金钟预约道:“到那边盯着给我当厨子啊。”
大臭不屑地说:“没准到那边我还是老板呢。”
乐乐也不嫌大臭脏了,一口把那朵花吞了:“嗨,大臭,给你根黄瓜,给我削个雞巴出来!”
金鱼眼笑道:“削完了你吃啊,糟蹋了可不行。”
我们一笑,大臭晃着脑袋说:“这还真没学过。”
“嘿,别给脸不要啊,手艺人都是一通百通,没个干不了。就拿于得水当模特,我看他长的就像个雞巴。”乐乐紧追不舍,一定要大臭操刀。
大臭一边困苦地笑,一边挑了根直溜的黄瓜,拿勺子刮起来,一边干一边瞅于得水笑。于得水气愤地一扭脸:“操,你别老看我啊!”
我们忍不住都笑起来,金鱼眼板脸儿镇压道:“咳,小点声,把管教招来,又让我挨骂!”
过了两天,庞管开门喊大臭出去:“你小子好命的,碰上一好律师,给你打报告,今儿做鉴定去,到时候可劲地装傻冲愣啊,弄好了就混出去啦。”
“鉴定啥啊?”大臭疑惑地跨进号筒。
我们立刻兴奋起来,说大臭弄好了就走人了,就他那样的,肯定脑子有毛病,不鉴定就是一弱智,一鉴定保准神经。
“他傻,谁说他傻谁才傻呢。”侯爷笑着说:“大臭是傻里藏奸的主儿,憨厚是真憨厚,傻可未必,就是在这里面关的,不那样不行啊,没钱没人的,抖机灵又不会抖,干脆就来一装傻冲愣,人家那叫玩的高。”
听听也有道理。
话题很自然就转移到邱立身上,乐乐嘲笑他一事无成:“看人家大臭,政府上赶着给做鉴定,弄好了今就直接回家了,你瞎逼折腾啊,白受罪,也不把你当神经病。”
邱立歪头一笑,也不跟他争论。
望眼欲穿后,大臭终于回来,问他什么,也说不清,只说几个老头老太太跟他聊了一上午,还给他弄个仪器乱测,他还以为那是电刑呢,吓得脸都白了,想跑没跑了。
邱立很有经验似的说:“弄不好你就回家了。”
大臭笑着拨楞起脑袋:“你们都回家也放不到我呀。”
金鱼眼恶毒地说:“就是放你回家,还不如吃一黑枣省心,你这操行的,不白给社会添呕心嘛!”
不管金鱼眼如何妒忌,大臭还是顺利通过了司法鉴定,被确诊为脑袋有毛病的那种患者,当天下午大臭就走了,出牢门的时候,依旧一脸迷惘,和我刚来时看到的一个模样。
大臭什么也没拿,只带走了一身大疥,走回遥远的陽光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