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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祭之日,繁花映古城,年华穿上了一身潋红如血的嫁衣。她静静地站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穿在身上的嫁衣,晃眼间,竟看做了染血的战袍。
“王妃真美!”
“天上的神仙妃子,也不及王妃风华的万一。”
“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出比王妃更美丽的人了!”
更衣女侍的赞美声,此起彼伏。
“年将军,今日繁冗的礼节很多,会很劳累,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上官心儿见年华心不在焉,小心翼翼地道。
“不必。心儿,去把我的圣鼍剑拿来。”年华淡淡地道。
上官心儿吓了一跳,“婚礼上,您要圣鼍剑干什么?”
年华笑了笑,“只是佩戴在身上罢了。多年的习惯了,没有圣鼍剑在手边,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上官心儿松了一口气,下去捧来圣鼍剑,“大吉的日子,佩戴兵器,只恐不太妥当……”
年华接过圣鼍剑,抽剑出鞘,以手指拂过剑身,寒光映血衣。
“无所谓。这场婚礼本就是因战事而生。”
婚礼的盛况空前,从皇家祠庙到晋王府,百姓夹道而立,颂贺盈耳。燕灵王皇甫康亲自在祠庙中主持婚礼,文武百官皆位列其间,无一缺席。皇甫钦在天音城的威望与权势,由此可见一斑。
“北冥一旦没有了皇甫钦,就如猛狮失去了锋齿和利爪,不足为惧了。”听着礼官繁冗的祝词,年华心神飞远,想起了宁湛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年华抬头,望向站在她身边的皇甫钦。皇甫钦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侧脸坚毅如刀刻,眉宇间自成一股昂藏的威武,比王座上体型臃肿的燕灵王更像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
年华心中一惊。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她对他竟生出了一种恐惧和敬畏。恐怕,她一直低估了他,忽略了他隐藏在笑脸背后的那张可怕的面孔,那么在这一场角逐中,他们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年华心念电转间,耳边传来了皇甫钦的声音,极轻微,只有两人能够听见,“呜呜,小华,祝词怎么还不结束?小王都快面瘫了……”
年华险些跌倒。仔细偷望皇甫钦,果然见他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
年华的脸上仍保持着雍容得体的微笑,用比皇甫钦更轻微的声音道,“快了,快了,你没瞧见礼官的祝词纸只剩三页了……”
她也笑得脸上都没知觉了……
“爱妃,你今日真美……”皇甫钦保持威武,继续传密音。
“滚!谁是你爱妃?!”年华保持微笑,回密音。
宗庙礼毕,皇甫钦、年华回晋王府。金狮骑开路,仪仗在前,马车浩浩荡荡,百姓在路边夹道观礼,人山人海,声涌如潮。
年华和皇甫钦并坐在华丽的辇车上,从人群中经过。年华端正地坐着,望着眼前黄金帐幔上绣的吉光鸟图纹,心不在焉。
皇甫钦见年华神色不对,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不是。你有没有听见箫声?我听见谁在吹洞箫,曲子很悲伤……”从宗庙出来,年华就听见一缕箫音萦绕耳际,缠绵哀婉,似在泣血。
皇甫钦仔细地听了听,“没有啊,只有人声,笑声,炮竹声,礼乐声,哪里来的洞箫声?”
“也许,是我听错了。”年华望向车外,目光逡巡在人群中,似乎在寻找什么。她在找谁?她也不知道。或者她知道自己在找谁,只是心中不愿意承认。这一次,她再回首,那一袭白色身影不会再在原处了。云风白,再也不在原处了……
年华神色黯然,心中只觉悲苦。
月华如练,繁花似烟。
晋王府,新房中。红烛煌煌,鸳锦裁作九华帐;暖香蔼蔼,鲛珠穿作十重帘。皇甫钦走进新房中,看见年华正静静地坐在红烛下,她的侧脸如同巧匠用笔精心画出,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皇甫钦走近年华,年华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察觉。
莫名的,皇甫钦有些失落,他知道她在想的人绝对不是他。因为无爱,所以接受;因为无情,所以宽容。他和她无爱无情,联系他们的只是战场上的同盟利益,所以他从不在乎她在想谁。可是,既然不在乎,此刻他为什么会觉得失落?为什么又会隐隐心痛?
皇甫钦笑道,“爱妃,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你我该早点歇息了,莫要辜负了好时光……”
年华回过神来,看见皇甫钦笑眯眯的脸,也笑了,“原来是你。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好,很好。”
年华伸出手,皇甫钦笑着去搀扶。冷不丁,皇甫钦感到手臂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他整个人腾空而起,被年华一个过肩摔,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皇甫钦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摔碎了,躺在地上直唤疼:“哎呦呦,摔死小王了,爱妃你这是做什么?你我已是夫妻,今日洞房花烛,难道不该行周公之礼么?”
年华冷笑:“要做我的丈夫,倒也不难。你站起来打败我就可以了。”
“呜呜,你明知道小王打不过你……你我今日在神前成婚,乐神青商为证,你怎么可以这样?!”
年华拎起皇甫钦的衣领,冷笑:“那是你北冥信仰的神,不是我的神。我信仰的神明,只有斗神爝。除非你能打败我,我才承认你是我的丈夫。否则,即使成亲了,你仍是皇甫九王爷,我还是风华将军,明白了吗?”
皇甫钦苦着脸道:“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打得过你?你根本就是……”
年华眼一瞪,皇甫钦乖乖地将“不守诺言,存心悔婚”八个字咽回了喉咙里。
“出去!”年华松开皇甫钦。
“今夜是新婚之夜,小王灰溜溜地出去了,如果被人看见了,小王还有什么脸面见人?!”皇甫钦为难。
“你出不出去?”年华挑眉。
“你打死小王,小王也不出去。”皇甫钦死要面子。
“也罢。”年华横掌为刀,击向皇甫钦的侧颈。皇甫钦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皇甫钦直挺挺地昏倒在地上。年华跨过皇甫钦,走到梳妆镜前,准备卸了妆休息。铜镜中的女子盛妆韶艳,雍容华贵,如一朵暗夜中盛开的红牡丹。
年华凝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心中涌起了一阵悲哀心酸。曾经想执手偕老的一心人,已经背叛诺言,成为陌路。如今,她穿这一身嫁衣,即使美丽,也只剩寂寞,没有任何意义了,没有意义了……
“砰!”年华将盛首饰的玉匣砸向铜镜,平滑的镜面上顿时裂开蛛网一样的纹路,仿若斑驳的时光。时光不能倒流,再也回不到从前,宁湛回不到从前,她也是。逝去的爱,只能在时光中泛黄,斑驳,淡去,最终了无痕迹,就像从不曾爱过一样。
不知何处,又响起了缥缈的箫声,凄婉深情,触人衷肠。年华打开窗户,箫声更清晰了。窗外夜白风清,木叶凝露,没有人踪。是谁?谁在吹如此哀婉的箫曲?年华望着花树梢头的圆月,听着缠绵的箫音,心情竟平静了许多。
这一晚,年华枕着箫声,安心而眠。皇甫钦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时日飞快,转眼又是暮春,年华与皇甫钦成婚已经有一个月了。年华的耳边,总是回荡着幽缈的箫音,让她在午夜被噩梦惊醒时能够安心地再次睡去。年华试着寻找箫声的来源,总是未果。
禁灵的战事越发激烈,崔天罡开始全力反攻,刘延昭,崔天允在西线连连溃败。皇甫钦当机立断,决定再遣五万金狮骑赴禁灵。
玉京的局势也云波诡谲,乌衣军声势浩大,驻在京郊,但宁湛始终没有封萧良为大将军。不过,宁湛以守护春狩有功,敕封萧良为“昌容侯”。萧良果然意不在谋逆,得了敕封,乌衣军不动声色地退回了河西。
荷池边,凉亭中,皇甫钦和年华闲坐赏景。
“爱妃……不,小华,”皇甫钦见年华的衣袖动了动,怕被拍飞,急忙改口,笑眯眯地道,“明天检阅赴禁灵的骑兵,你与小王一起去金狮营?”
“好。”年华应道。
“你也去过几次金狮营,看过金狮骑的操练,你觉得小王的金狮骑,与你的白虎、骑,青龙骑相比,孰优孰劣?”
年华笑了笑,道:“论勇武,金狮骑第一;论善战,青龙骑第一;论人和,白虎、骑第一。”
皇甫钦笑了:“有意思的回答。那论综合战斗力,这三支骑兵谁为第一?”
年华道,“封父师父曾说,军队的综合战斗力需要将领去发挥,优秀的将领可以以一支普通的军队战胜一支虎狼之师。没有优秀的将领来领导,再骁勇善战的军队也是一盘散沙。所以,你让我就这三支骑兵比较优劣,我倒还真比较不出来。”
“要论谁为第一,归根结底,还是得论你我谁更有领兵才能了。”皇甫钦笑得深沉。
“自然是九王爷你更擅长兵法,更通晓谋略,更有领兵的才能了。年华才疏学浅,不过空有武力罢了。”年华笑道,心中却一惊,皇甫钦在想什么?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些问题?她如今孤身在北冥,他如果想对她不利,易如反掌。虽然,平日玩笑时,她总是占上风,皇甫钦也不计较,但是一旦让他觉得她的存在是威胁,以他的性格和手段,一定会,也能够除掉她。
年华有些紧张,不明白皇甫钦的意图。皇甫钦却一击掌,笑了:“小华,小王突然发现,我和你是天下最强的战将夫妻档耶!”
“白痴!”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
“七天前,你上表帝君,请求调遣白虎、骑入禁灵西南线,是不是?”皇甫钦不动声色地问年华。
年华一惊,继而释然,她身在晋王府,周围都是皇甫钦的耳目,一举一动自然瞒不了他。况且,这些事,她也没有刻意隐瞒形迹。
“不错。玉京中,萧良已经成了昌容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必是吞并白虎、骑,京畿营。有圣上在,京畿营他不一定能吞下,但白虎、骑却危险。我想,这时候白虎、骑不宜留在玉京。”
“你提议白虎、骑入禁灵,帝君应该不会反对。但小王认为,与其调白虎、骑去禁灵西南助战,不如调来北冥边境,以为后援。因为西南有金狮骑、青龙骑成掎角之势对抗灵羽骑,白虎、骑横插、入西南线,不仅于战事无益,反倒添了粮草的累赘。”
“我也是这么想的。”年华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想将白虎、骑调来离自己近的地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身边没有兵力,手边没有圣鼍剑,总让她心中觉得不安全,“只是,我如果提议白虎、骑赴北线,圣上一定不会同意。他素来多疑,我又嫁给了你,他会以为我调遣白虎、骑入北冥,是要叛离玉京……”
“小王倒有一个办法,可以将白虎、骑调来北冥边境,以作禁灵之战的后援。”
“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