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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皇山。太平宫。长乐殿。
“铮——铮——铮——”轻扬的古琴声从殿外飘来,曲子是《凤求凰》。
年华端着酒杯,坐在窗边发愣。不知名的落花随风飘来,落在清酒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年将军,九王爷每天都在殿外弹琴,您真的不见他吗?”女侍上官心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宫人们都已经知道,皇甫钦在向年华求亲,只是不知道年华为什么不答应。皇甫钦风雅俊朗,又是北冥九王爷,从每天在长乐殿外弹《凤求凰》,风雨无阻来看,也是一个痴情之人。他和年华站在一起,怎么看也是金童玉女,神仙眷侣。宫人们都同情皇甫钦,觉得年华铁石心肠。
“随他去……”年华喝了一口酒,苦涩到难以入喉,她还是强行咽下了。
上官心儿想了想,开口:“年将军,按照出行的行期,您前天就应该回玉京了。您继续呆在太平宫,真的不要紧么?”
“我很累,不想回玉京。”年华淡淡地道。
上官心儿道:‘可是,逾期不返,圣上会不会降罪?”
“降罪?”年华自嘲地笑了。在宁湛眼中,如今的她还是有用的棋子,他怎么会降罪呢?等到她对他再无用处的那一天,他才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吧?
殿外的琴声戛然而止,年华和上官心儿有些奇怪。一名宫人走进长乐殿跪报:“禀年将军,圣上驾临太平宫。”
按照礼仪,年华必须出宫迎驾。
“知道了。”年华冷笑,仍旧懒洋洋地坐着,并不起身。
上官心儿见状,小心地提醒:“您不去迎驾么?万一龙颜大怒……”
年华冷笑:“放心,帝君对于可用的棋子,脾气会很好,度量也会很大……”
半个时辰后,长乐殿外的回廊中响起了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许忠尖细的嗓音传来:“圣上驾到——”
年华仍旧静静地坐着,盯着博山香炉中腾起的烟雾,仿佛没有听见外面的喧嚣。上官心儿和宫人们急忙出殿迎驾。
“奴婢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宫人们山呼万岁的声音响起。
听脚步声,宁湛已经走进了长乐殿。年华拿起一坛梨花白,单手撑住栏杆,从窗口跃了出去。她不想看见宁湛,也不想再听他的那些裹在糖衣里的谎言。
“年将军为何不来接驾?”宁湛走在长乐殿的回廊中,问引路的上官心儿。
上官心儿赶紧道:“这个,年将军因为身体有些不舒服,正在休息……”
“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宁湛关切地问道。
上官心儿冷汗:“这个,可能也许大概是……”
宁湛走进暖阁,博山香炉烟气氤氲,云母屏风巍然静立,地上的酒坛乱七八糟,美人靠上空空如也,唯剩一扇窗户在左右摇晃……
“年将军去哪儿了?”宁湛皱眉。
上官心儿冷汗如雨:“这、这……刚才,年将军明明都还在,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了……”
宁湛走到窗边,望了一眼外面写意如画的山景,“想必,她是不想见朕,从窗户走了吧。”
许忠冷声道:“这太不象话了,成何体统!”
上官心儿吓了一跳,咋舌:“窗外可是山壁,离地面有十几丈高呢……”
宁湛苦笑。她想躲他,这点山壁怎么难得了她?她想逃离他,千军万马也困不住她。他想束缚她,留住她,财富、权势、铁镣、囚笼都没有用,唯有留住她的爱,她的心,让她无法挣脱,无法逃离。她是一个痴情的人,他是一个绝情的人,她注定是他的俘虏。
“太平宫最高的地方在哪里?”宁湛望着云雾缭绕的山景,问道。从小,她心情失落时,总爱远离人群,独自呆在最高的地方。
“山海亭。”一名宫人垂首回答。
太平宫。山海亭。
几棵巨松静立在悬崖边,远处山峦重叠,云海翻涌。因为地势高绝,山海亭是太平宫中观赏日出,日落的绝佳之处。
年华坐在山海亭中,寒风吹拂发丝,衣袂,有一点冷。她饮着梨花白,借酒消愁,一醉忘忧。石径上传来脚步声,年华回头一看,皱眉:“你怎么来了?”
皇甫钦拿着古琴,笑眯眯地道:“帝君忽至太平宫,打断了小王的琴曲。小王见你独自来到山海亭,就跟来弹完这一曲。小王是一个很有恒心的人,不达目的,不会中途而废。”
年华“扑哧”一声笑了,望着皇甫钦,“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从玉京到西荒,他也是这般锲而不舍地跟着我。”年华的神色突然黯淡,心中悲苦,“只可惜,我是一个不祥之人,累得他几次险些丧命。”
皇甫钦笑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换做小王,也愿意为小华而死……”
“哈哈,九王爷你又在说笑了。”年华始终不相信皇甫钦对她有情。在她看来,皇甫钦想娶她,不过是为了政治目的,不过是为了他的野心。她也从来没有爱过他,今后也不会爱。他们的关系,仅仅只是各为其主的战场敌手,如此而已。
皇甫钦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他在年华对面坐下,将古琴放在石桌上,伸手拨弦。
“且慢。”琴音将起时,年华伸手按住琴弦,笑了:“如此山海万里,云波瑰丽的景色在眼前,《凤求凰》未免小气了一些,弹一曲《破阵子》如何?”
“也好。”皇甫钦笑道。
“铮——铮铮——”古琴声激昂清越,响彻云海山峦。年华静静地听着,一扫这些时日的心灰意懒,胸中顿生豪迈之情。
一曲终了,山风凛冽。
年华仰头饮了一口酒。
皇甫钦劈手夺过酒坛,也饮了一口:“不知为何,豪情顿生,想饮烈酒。”
年华笑了:“观山海之景,听破阵之曲,自然生豪迈之情。”
皇甫钦也笑了:“豪情之余,也有缱绻。能和小华在这山海亭中相对而坐,同饮一坛酒,小王十分满足了。”
“我已经忘了什么是缱绻……”年华淡淡地道。心死之人,哪里还有缱绻?
“小华,你太自苦了。你明明知道你求的东西,帝君永远也不会给你,可是你却自欺欺人,作茧自缚。挣脱束缚你的茧,跟小王去北冥,重新开始。小王绝不会做第二个帝君。”皇甫钦褪下一贯的嬉笑,认真地道。
也许,是因为皇甫钦玩世不恭惯了,他突然如此严肃认真,让年华有些无所适从:“九王爷,您又在说笑了……”
“小王没有说笑。年华,嫁给小王,跟小王去北冥。”
年华望着皇甫钦,久久没有说话。
“小王虽然不懂得爱,但是会学着爱你……”
良久,年华摇头:“不,我不爱你。”
“你会爱上小王。我有自信让你爱上我。比起帝君,你我才是完美的一对。以你的勇武胆识,加上小王的智慧谋略,九州八荒都会尽入你我囊中……”
年华闻言,凄然一笑,自嘲地道:“如果,我不是风华将军,九王爷一定不会学着爱我。罢了,罢了,九王爷,您看见对面绝壁上盛开的兰花了么?”
皇甫钦循着年华所指望去,栖霞烟峦,碧山云树间,有洁白的幽兰盛开在绝壁石缝间,清雅脱俗,不染尘垢。
“看见了。”
“如果,你能将那株幽兰摘下,我就和你去北冥。”
绝壁高千仞,幽兰长在石缝中,下面深不见底,周围云海浮沉。绝壁飞鸟难至,失足则亡,即使是轻功绝世的高手,恐怕也不敢攀下山崖摘花。
“此言当真?”皇甫钦问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您必须亲自去摘,这种事情让旁人代劳,未免太失诚意。”皇甫钦不会武功,连骑马也会摔倒,怎么看他也不会不要命地攀下山崖去采花。
“好,一言为定。”皇甫钦笑眯眯地答应。
“呃?!”年华本想让皇甫钦知难而退,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就应下了。以皇甫钦狡诈如狐的个性,想必不会下山崖,而是要玩诡计。不管怎样,只要自己火眼金睛,还怕他施妖法?
“好,一言为定,以酒为盟。”年华饮了一口酒,豪迈应承。喝过之后,她将酒坛递给皇甫钦。
皇甫钦不接酒坛,笑道:“这个盟酒,应该喝得特别一点。”
皇甫钦倏然吻向年华的唇。
年华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唇上一片柔软。
皇甫钦正暗喜偷香成功,冷不防眼前一片黑影闪过。
“啪!”年华扬掌,脆生生的一记耳光,正中皇甫钦的左脸。皇甫钦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呜呜,小华你出手真快真狠……”皇甫钦捂着脸嚎。
“你去死!”年华咬牙切齿。
皇甫钦和年华吵闹间,没有注意另一个人登上了山海亭,正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那人一袭九龙华服,衣袂翩飞,有些寂寥,落寞。
宁湛让宫人在山下等候,独自登上了山海亭。他本以为,和小时候一样,他会在最高的地方看见一个失落悲伤地年华。他就会将她拥入怀中,安慰她的失落和悲伤。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远远看见的是年华和皇甫钦一起说笑。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见年华指着对面山崖,让皇甫钦看,大约是在赏景吧。
他心中有些怅然,有些落寞,有些嫉妒。待得走近了,恰好看见皇甫钦亲吻年华的一幕,他停住了脚步,胸中有妒火熊熊燃烧。他感到被情人抛弃,被世界孤立,痛苦和寂寞让他一瞬间无法呼吸。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皇甫钦死。
不过,这些情绪只在内心翻涌,从表面上看,他仍是那个俊面含笑,从容优雅的帝王。
年华蓦然间看见宁湛,有些微的吃惊,看清他从容微笑的模样,心中狠狠地一痛。他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却是无动于衷。即使看见她和皇甫钦在一起,他也不生气。他果然……已经不爱她了……
皇甫钦循着年华的目光回头,看见了宁湛,笑了笑,从容行礼:“皇甫钦参见帝君。不知帝君忽至,有失迎迓。”
宁湛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皇甫钦死。他笑着走上前,扶起皇甫钦:“呵呵,皇甫卿家免礼。你和年将军在此赏景,气氛融洽,倒是朕来煞了风景……”
皇甫钦笑了:“微臣脸上掌痕犹在,何来融洽之说,让帝君见笑了。”
年华心中气恨宁湛,冷冷地道:“刚才不融洽,现在更煞风景。末将先告退了。”
“年华……”宁湛出声想要阻止,但年华仿佛没听见,下山去了。
宁湛和皇甫钦站在山海亭前。
宁湛笑道:“在太平宫的日子,皇甫卿家可曾赢得美人心?”
皇甫钦没有回答宁湛的问题,淡淡地道:“微臣很佩服帝君。”
宁湛挑眉,“皇甫卿家何出此言?”
“我皇甫钦即使被人称作‘狡诈如狐’,也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女人,用自己的女人来换取利益,尤其是这个女人对自己一片情深,至死不渝。”
“住口!”宁湛喝道。
皇甫钦笑了:“帝君恕罪,臣妄言了。微臣没有帝君幸运,从未遇上真爱之人。虽然,臣身边不乏美人,可是从来没有一人真心‘爱’皇甫钦,她们爱的只是北冥国九王爷。一旦臣不是九王爷,臣的美人就会风流云散,但帝君即使不是帝君,臣相信年华也不会离开你。”
宁湛心中一痛,“你……住口……朕是帝王,为了江山,朕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年华。”
世间真爱,可遇而不可求。
得之,幸;
失之,命。
宁湛得到了,却不懂得珍惜。
皇甫钦笑了:“帝君不要她,微臣要她,希望帝君不要后悔。”
宁湛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朕,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