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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华二年暮春,帝册四妃。李氏淑妃,威武大将军李元修之女,温婉贤良,主凝香殿。萧氏德妃,户部尚书萧源中之女,太后之侄女,懿德无双,主丽景殿。杜氏贵妃,……又陆续晋封昭仪,宝仪,修容数人……士族之家,门阀之第,莫非皇亲,举国欢庆。
——《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帝册妃之夜,东风夜放花千树,玉京中一派喜乐喧哗。从今夜起,玉京欢庆七日,昼不闭城,夜不宵禁。
年华带领兵士再一次巡视四方城门,由于这几日六国使臣,观礼宾客人数众多,她叮嘱守城的卫兵不要疏忽大意,一定要确保玉京的安全。
繁华散去,烟花成烬的子夜,年华带着兵士回京畿营,忙了一天无暇多想的心闲了下来,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宁湛成亲的日子。
年华心中寥落,暮春的夜风中,有落花飞旋。已经是暮春时分,春花将残,夏花即至,她突然很想去看荼蘼。——趁着花期未过,再去看一眼那焚世的绝艳。一念兴起,年华吩咐士兵们先回京畿营,独自调转马头,去往主将府。
年华进入主将府,来到后花园。她孤寂地站在月光下,一袭清冷身影,更显寥落伶仃。不远处的皇宫中,有丝竹笑语隐隐传来。
夜色中,冷香浮动。荼蘼花舒瓣吐蕊,艳丽如火,在暗夜中燃烧着生命,寂寞而炽烈。由于是拔了别的花草,匆忙移植的荼蘼花,荼蘼花架显然还未完工,零落得如同半面妆的美人。。
已是暮春,花架再不搭好,荼蘼的花期就该过了。念及至此,年华脱了轻盔,套上园丁的衣裳,搬了木条去搭花架。
忙了一会儿,她的额上浸出了汗水,倒不是累,而是着急。看着样式挺简单的花架,本以为依葫芦画瓢,按样子拿几根木条拼凑就成了,谁知道园丁活远远没有想象中简单。
十八般武艺都不在话下的年主将,居然被一个花架子给难住了。此时深更半夜,又不好去前院吵醒花匠,年华拿着锤子与木条较着劲儿,冷不丁一锤子砸在了拇指上。
“哎哟!”年华痛得跳脚。
“你呀,笨死了。”嘲弄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年华还没回头,宁湛已经走近,一把拉过她的左手,轻轻替她揉着指头。
年华望着宁湛,又望了一眼垂首立在远处的秦五,狐疑地道:“你……你怎么来了?”
宁湛笑了笑:“已经是暮春了,花架若是再不搭好,荼蘼的花期就过了,某人就会看不见最美的荼蘼花。这么一想,鬼使神差的,我就来这里了。”
年华也笑了,她朝放置园艺工具的花房努了努嘴,“为了某人能看见最美的荼蘼花,那你就去换一件衣裳吧。”
宁湛会意:“好,你等着。”
金衣玉饰的儒雅帝王走进花房,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个粗衣简服的俊朗园丁,他笑容满面地凑到了年华身边:“你太笨了,让我来吧!”
随着宁湛驾轻就熟,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段漂亮的花架缓缓浮现在月光下。年华佩服地道:“不得不承认,你当花匠跟你当皇上一样出色。”
宁湛郁闷:“难得你夸我一次,可这句话听在耳朵里,怎么就让人高兴不起来呢?”
年华撇撇嘴,拾起一段木条,转过头去依样画瓢,嘴角却泛起一丝笑意。
宁湛熟谂的架势,让年华生疑,“君门还教园艺么?”
宁湛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还记得有一年,你在跃马原摔折了腿,整个春天都躺在床、上休养么?”
“啊,还记得,是和青阳师兄比试骑战,从野马上摔了下来……”
宁湛陷入了回忆中,“那年春天,葬梦崖的荼蘼开得特别艳。你无法起床,看不到,我就想在将门的桃溪边搭一个简易花架,移几株荼蘼过去,让你能看见。于是,就请墨涵教我怎样搭花架,怎样移植荼蘼。”
“不过,”年华回忆了一下,仍是疑惑:“那年春天,我好像连荼蘼的影子都没看到……”
宁湛皱了皱眉,纳闷地道,“过了这么多年,我至今还想不明白,我放在桃林中准备搭花架的木料,为什么每次都不翼而飞了?”
“桃林里的木料是你放的?”年华瞪着宁湛,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她越笑越大声,乐不可抑:“那些木料啊,全都被青阳师兄拿去做箭了。他喜滋滋地说,一定是上次在竹林里救的那只白狐来报恩了,白狐知道他最近在布箭阵,每天得费大量箭枝,所以隔三差五地偷偷送来木料,免了他去山中伐木……后来,他还老盼着狐狸变成美女来见他……”
“那可是我辛辛苦苦伐来的木料啊!”宁湛哀嚎。亏他拖着病弱的身躯,辛辛苦苦去伐木,不想却是给青阳作嫁。怪不得那年春天,每次见到青阳时,他的脸上都笑得开了朵花似的灿烂。
年华便笑边问:“那年春天,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花架和木料的事?”
“本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连木料都集不齐,我怎么好意思开口?”
年华安慰宁湛:“算了,算了,就把这里的花架当成那年春天的花架好了,我们一起搭。”
宁湛笑了:“搭好之后,每年春天,我们一起在花架下等着荼蘼花开。”
“好。”望着埋头寻木料的宁湛,又望了一眼月光下的皇宫和远处起伏的山峦,年华笑得有些苦涩。
宁湛、年华忙碌了许久。宁湛感觉有些累,年华让秦五移了两张胡床出来,又砌了一壶香茶。宁湛和年华躺在暮春的夜风中,看满架荼蘼袅袅盛放。
静静地躺下来,二人才注意到,夜风中竟有一丝飘渺的箫音,如丝如缕,如怨如慕,滥觞歌残,寂寞如白。
谁家洞箫如此哀怨,如此寂寥?年华不由得侧耳倾听。突然,宁湛的手覆上了她的手,她侧目,正好对上了宁湛深情的目光。
宁湛笑道:“今年春天,我们一起看到了荼蘼花开。”
“嗯。”年华也笑了,反握住宁湛的手。
一阵夜风吹过,吹散了一架荼蘼,花落如红雪,冷香暗袭人。
远处的屋顶上,静静立着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他手中握着光色莹润的碧玉箫。他望着那一架荼蘼一双人,眼神落寞而寂寥。
阒静的街道上,一白一绯两道人影缓步而行。
白衣男子手握碧玉箫,走在青石小路上。夜风吹过的瞬间,雪袖翻飞,银发扬起,露出一张仿佛用墨笔勾画的俊美容颜。只是,那深邃重瞳中的寂寥和落寞,即使是丹青妙手,也无法以笔墨描摹。绯衣女子提着一盏八角冰绡宫灯,静静地跟随在白衣男子身侧。宫灯下的金色流苏,在夜风中飘荡,宛如火焰。
天际隐隐泛出一丝青白,黎明前的夜空,明月隐去,花火凋残,唯剩天星灿烂。
从主将府离开后,云风白一直沉默无语,绯姬也不敢贸然做声。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安静地离开,如果是她,她一定会现身去见她在乎的人,告诉那人她的思念与爱慕,哪怕那人从未在意过她。
云风白低声喃喃,仿如自语,“于帝星光华最盛之时陨落,是将星不可逆改的天命。宁湛带给她的,只有死亡和毁灭。”
绯姬闻言,提着宫灯的手微紧,“如果是您,一定能带给她幸福吧?十日前,在京畿营中,如果不是您出手,她已伤在了火药下。”
云风白闻言,心中还有余悸,“当时也亏她见机得快,否则我也是鞭长莫及。摩羯族的鹰王子胆识过人,有王者之风,但是性格刚愎自用,行事冲动,不比宁湛心机深沉,懂得隐忍克制。拓拔玥虽然刚愎自用,但从他知道无法脱身,就欲与年华玉石俱焚这一点来看,他也害怕在当下引起两国纷争。”
绯姬肃色,“如果玉京不乱,恐怕对圣道的计划不利。此刻,万国馆内一定已经暗波汹涌,要不要属下派人去和兀思接洽一番?”
“不必。”云风白断然道:“兀思的心思,是竭力保护拓拔玥的安全。不需要圣道出面,他自然会想尽办法,搅浑一池清水。摩羯国前来朝觐,虽无伐心,却也有备在其后。摩羯的身后有越国。临羡关前,已隐现兵戈之兆了。”
“如果,兵戈之兆成真,在如今的情势下,李大将军肯定不会轻举妄动,首当其冲的人一定会是年主将。”
云风白眉宇微蹙,“绯,你想说什么?”
绯姬垂首,“绯斗胆,只想提醒主上,年主将忠于朝廷,站在与圣道敌对的立场上,主上切不可因为私情而忘了圣道大计。”
云风白笑了,“你跟了本座十二年,你觉得本座是那种因情乱心的人么?更何况,她一心系在宁湛身上,对我并无私情。”
绯姬心中一痛,她对他无情,可他仍对她有情。说到底,他的心还是执迷了,因情而乱了。
“主上英明睿智,自然不会因情乱心,是绯多虑了。”
云风白握紧了玉箫,“她爱着宁湛,我的心再乱,她也不会知道,我也不会让她知道。”
绯姬心中莫名地一痛,对年华和宁湛产生了怨恨,“主上风姿绝美,有若谪仙,宁湛不及您万一。她深爱宁湛,只因为遇见宁湛在先,如果您比宁湛更早遇见她,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缘,不在于谁更早遇见,而在于刚好遇见;爱,不是因为美好的皮相,而是因为莫名的执着。缘和爱,都是宿命所定。她于我,终其一生,恐怕都是无缘,无爱。”
绯姬还想说些什么,云风白已经广袖翩飞,大步向前走去,背影寥落。
绯姬轻叹一声,红裙飞扬,移步向主人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