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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从将服饰的光头汉子,挺着一身古铜色的肌肉站了出来,“年从将初来乍到,想必还没去过演武场,不如由我带你去。”
年华打量这名右从将,只见他昂长七尺,光头纹面,表情十分狠厉。
这就是第二关么?为什么要去演武场?他们在耍什么花样?虽然心中念头百转,年华面上却淡淡一笑:”那就有劳从将了,不知从将如何称呼?”
“巴布。”
沙尘滚滚的演武场上,白虎旗帜猎猎飘扬。
见到诸位将领一起到来,正在散练的士兵们立刻让出了一片空地。他们已经听说有新的将领到任,都在盼着这场杀威关的好戏,毕竟清苦枯燥的军营生活难得有点刺激。
一名武卫装束的娇俏女子站出来对年华道:“年从将是天极将门出身,想必骑射之术一定极其了得。”
年华谦虚地道:“只是略通一二罢了。”
“那,武卫乌雅就来讨教一二了。”乌雅击了击掌,士兵立刻捧来两张玄铁弓,一红一蓝,各附雕翎箭一支。
年华无奈地道:“如何讨教?”
乌雅微微一笑,皓齿洁白:“等一会儿,有人会放出百只飞鸟,谁的箭射下了飞鸟,谁就赢了。”
用箭射飞鸟?这是箭术的入门基础,即便是普通的弓箭手,也不会觉得这有多困难,年华不由得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到阵势真的摆了出来,年华才知道自己没听错。八名士兵手提鸟笼,站在校场的八个方位,随时待命放出飞鸟。不过,想射中一只飞鸟,恐怕是难于登天,因为四周有几十名弓箭手,正张弩挽弦,将寒光森森的箭簇对准了站在校场中的她和乌雅。等一会儿,田济一声令下,放出的不仅是笼中飞鸟,还有铁弩上的利箭。躲开箭雨的同时,要射中一哄而散的飞鸟,这不仅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更是一件玩命的事。
年华攥紧了手中铁弓,皱了皱眉,望向离自己不远的乌雅,“有必要这么做吗?”
乌雅挑了挑眉,“怎么,你怕了?”
年华叹道:“只不过是一场游戏,犯不着赌上性命吧?”
乌雅冷笑:“疆场之上,军营之中,命是最轻贱的东西。”
年华道:“生命再轻贱,每个人也只有一次。”
乌雅道:“你退缩了,认输了?”
年华摇头:“不,不退缩。”
正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她选择戎马疆场,选择守护重要的人,白虎营是她踏出的第一步,她当然不会放弃。
年华面无表情,搭弓扣弦。
乌雅屏声凝气,左手挽弓。
田济一声令下,弓弩手和士兵齐齐动作。飞鸟出笼,扑向天际的瞬间,森寒的箭簇飞蝗般攒射而至。年华和乌雅不约而同,一起扑地,翻滚,刹那间弓弦骤响,一红一蓝两只羽箭从箭雨的缝隙中插过,疾风般射向惊翅飞散的鸟群。
箭雨落空,众弓箭手反应过来,急忙再次搭弓挽弦,调整羽箭的方向,射向地面。——这一次,几乎所有的雕翎箭都射向了年华。
年华听到箭雨破空的风声,连续几个翻滚,同时,左手铁弩翻飞,挡开了射向自己的夺命飞箭。
第二波箭雨又一次落空,弓箭手再度挽弓搭弦时,却被田济喝止:“住手!比武已毕,不得再妄动。”
弓箭手放下了羽箭,年华舒了一口气,从地上翻身爬起,手上的铁弩早已折断,干脆扔在了地上。
乌雅颓然坐在躲过第一波箭雨的地方,她抬头望向年华,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却又带着一丝钦佩和赞赏。她虽然说生命轻贱,但又何尝敢轻贱生命?她敢赌这场夺命的箭局,只是因为这一局本来就是一个圈套。第一袭箭雨与地面间留下的空隙,就是她安然获胜的关键。
飞鸟一哄而散,箭雨一射而没,躲得过箭雨,势必来不及搭弓射飞鸟,搭弓射飞鸟,势必来不及躲避箭雨,唯有在这空隙中求两全。她事先与众将约定好,心知箭矢不会落在地上,故而第一动作就是扑地。让她疑惑不已的是,年华应该不知道其中机巧,她怎么会也这么做?
不顷,有士兵捧着两支雕翎箭过来,箭翎一红一蓝,各自贯穿了一只飞鸟。
田济微微一笑,第二局算是平了。众将领面面相觑,巴布伸手拉起了乌雅,两只铜铃眼瞪着年华,眼中怒火中烧。
第二局死里逃生,年华继续跟着众人在演武场参观,默默等待第三次刁难。
众人来到了一处满是铁囚笼,肮脏不堪的地方,许多衣衫褴褛的人被关在囚笼里,男女老幼无一不是面黄肌瘦,神色凄楚。
年华知道这是关押战俘的地方,但还是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瘦骨嶙峋的战俘中,有蛮夷异族人,也有梦华六国人,他们睁着无神的双眼,冷漠地望着囚笼外的天空。一股悲抑绝望的沉重气氛,笼罩在俘虏营的上空,让年华没来由地觉得压抑。
巴布跨出一步,挡在年华身前:“年从将,你从中挑二十个人吧。”
年华不解:“挑人干什么?”
巴布轻笑,牙齿森森如兽:“第三关,杀人游戏。”
年华皱眉:“什么是杀人游戏?”
巴布环视一圈囚笼,道:“你挑二十个俘虏,我挑二十个俘虏,我杀你的俘虏,你杀我的俘虏,谁的俘虏先被杀光,谁就输了。”
年华道:“说到底,也就是你我上场比试罢了,何必拉上这些人?”
巴布咧开大嘴,笑了:“战场上如果没有鲜血,就不刺激了。”
年华望了一眼巴布,道:“输了的人,会怎样?”
巴布摸着下巴,道:“输了的人受二十军棍,一条命一棍,不是为这些命贱如草的俘虏,而是为了长记性:在战场上,武将不可以输!”
年华道:“这一场我认输,愿意领罚。”
巴布冷冷地道:“在战场上,武将不可以认输。”
年华淡淡道:“这不是战场。”
巴布没有再做声。
田济道:“年从将,这军棍之刑可不比普通杖责,一个壮年大汉受了二十棍,也得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得了床。半个月后,大将军还盼你进宫迎战摩羯武士,你可要三思。”
年华望向一排排延伸向远处的囚笼,囚笼中的俘虏神色灰暗而萧瑟,她咬紧了嘴唇,语气坚定:“我愿领罚。”
田济眼神复杂,想了想,转头对众将道:“半个月后,迎战蛮夷武士,扬我梦华国威,白虎营只能胜,不能败。如今不是自折将才的时候,年从将的军棍暂且记下,等来日再执行,如何?”
众将领还未说话,巴布抢上前一步,道:“田副将,军法岂可延迟?既然年从将愿意领罚,自然是要立刻执行。我白虎营人才济济,难道竟要靠一个连杀人都不敢的黄毛丫头去对付摩羯蛮夷?”
巴布的话激起了众将共愤,他们纷纷向田济表示,棍刑应该立刻执行。田济无奈,转目望向年华。年华淡淡道:“军法如山,令出必行,治军之道也。田副将不必顾虑,年华愿意受罚。”
田济叹了一口气,这丫头就不懂“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当然,她不是好汉,可也犯不着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万一打出一个好歹,他怎么跟大将军交代?原本,他想只要年华服软,他也就不顾众将反对,坚持把棍刑推到‘他日’。不想这死脑筋的丫头居然自己请罚,这叫他怎么保她?
田济苦着脸下令:“来人,拉年从将下去,责二十军棍。”
田济话音刚落,乌雅突然站出来,道:“田副将,末将请令执行棍刑。”
年华一脸错愕。田济脸色更难看了,乌雅肯定是对第二局耿耿于怀,想借机报复,让她执行棍刑,那还不把年华往死里打?
田济面露难色,“这……”
巴布故意刁难年华,原本就是想为乌雅泄愤,这时见她请命执刑,当然顺遂她的心意,于是又和众将围谏田济,让乌雅执行棍刑。
田济难压众人异口同言,狠了狠心,对乌雅道:“同为白虎营将领,玩笑不要开得过火,军棍之下若出人命,在大将军面前,大家都不好交代。”
乌雅望了一眼年华,道:“末将自会公正执行。”
傍晚时分,夕阳西坠,火焰般的晚霞漫布天际,白虎营被一片金红辉光笼罩。
年华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望着帐篷上悬挂的铁檐马,在大理寺受的鞭伤,闯风雨楼受的外伤,今日受的棍刑,让她身上布满了伤痕,虽然已经涂了上好的金疮药,全身还是一片火辣辣的疼,但万幸的是没有伤筋动骨。
帐篷外,一个人影走近。乌雅伸手掀开厚重的布帘,走了进来。乌雅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饭食,走到床边坐下。
乌雅笑道:“能坐起来吗?该吃晚饭了。”
年华翻身坐起,笑道:“吃饭了?太好了,我快饿死了。”
“慢一点。小心牵动伤口。”乌雅道。
“没事。你下手可比封父老头儿轻多了,虽说挨了二十棍,可根本就没伤到什么。”年华毫不介意。她端过饭碗,大口大口地吃东西。
乌雅瞪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年华:“你真是一个怪物,虽然我打的是花棍,可是普通人早该趴下了。”
“挨打,受伤,我已经习惯了。哪能那么容易就趴下?”年华笑道。在封父严苛的训练下,伤筋动骨是家常便饭。“对了,你为什么手下留情?我还以为落在你手里,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乌雅不高兴了:“我像是那种睚眦必较,公报私仇的人吗?”
年华深深地看了乌雅一眼,认真地点头:“很像。”
乌雅瞪了年华一眼:“早知道,我就不帮你了。让执刑兵下手,你现在就该奄奄一息地趴着,没力气耍嘴皮子了。”
“喂喂,我开玩笑,你不要当真嘛。”年华笑道。一个下午的相处,年华和乌雅很投缘,已经成了朋友。
乌雅一边看着年华吃饭,一边问出之前心中的疑问:“第二场比箭,你怎么知道弓箭手不会射向地面?”
年华一愣,心里却笑了,如果不能从弓弩手的姿势看出箭的走向,那她这七年来每天额外练习的一千次射箭,就都白练了。但是,她没有和乌雅细说,只是故作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乌雅扑向年华,“不说,就不让你吃饭。”
“我饿了两天了,你不要抢我的饭啊——”年华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