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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的清香在肺腑间绵延,宁谦心中泛酸,有几分嫉妒之余,又有几分怜惜和不忍。
少顷,他字斟句酌道:
“是这样,修车的缘故,我偶然认识到一个老师傅。他也是从潭城搬来的,一来二去熟了,闲聊得知他也认识何叔叔。看得出来,他对何叔叔怀有不小好感,言谈间满是叔叔英年早逝的惋惜。有一回晚上我有事路过他家那边,看到平时好喝点小酒的他醉醺醺倒在杂货铺门口,就下车送他回家。醉得不浅的他认出了我,杂七杂八说了很多,不过,有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说,何叔叔出事前一天,车在他所在的车行做过检查,车子恰好是他经的手,他认为根本不存在失灵的可能。”
细嫩鲜甜的白色蟹肉逐渐冷却,何尽欢再无食欲,在最短的时间把这段长长的话消化。
思考几分钟后,她问道:
“老师傅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宁谦摇头,蜜色食指有节奏的轻敲桌沿,“第二天特意再去,他一口咬定是醉后胡诌,年纪大了,什么也记不清楚。”
手肘支在桌面托腮,何尽欢紧皱两道秀眉,醉后吐真言,而且修车老师傅还认出是和爸爸相识的宁谦,胡诌的可能性比较低。
那么,另外两种可能性极大,第一他在害怕,或受人胁迫,不敢吐露什么;第二么,他拿了好处,封口费之类的。
服务员进来添茶,见大半菜肴几乎没怎么动,招牌虾蟹更是吃了一半不到,稍感意外,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真理,不安道:
“宁律师,今天的菜不合口味么?”之前进来,右边女孩左右开弓,吃得可快乐,怎么再进来就成这样?
宁谦摇摇头,示意她退出去。
待门一关,思虑再三的何尽欢抬起晶亮双眼,轻声央求:
“宁谦,能麻烦你带我去见一见老师傅吗?”
既然老师傅对爸爸怀有好感,或许,见到他的后人,肯说出点什么也不一定。
“问题就在这里。”
毕业以来,宁谦接过好几宗大案要案,职业素养让他嗅到某些阴谋的气息,当他决定给刘师傅一个缓冲时间再去软磨硬泡时,等再去,老师傅不知所踪,消失了。他拜托了不少关系,派出所,地头蛇,甚至还有些小混混,可是,没有人知道刘师傅去了哪里。想想也正常,一个独居鳏夫,大把年纪,没有亲眷,只会修修车,还好酒,平时也没什么亲戚朋友,突然不见,哪里会有什么人注意呢?
“不见了?”收回手臂的何尽欢惊诧不已,白里透红的瓜子小脸慢慢渗出几分惨白,“会不会……”
她忽然有种直觉,自己或许已经置身某种不得知的危险中。
宁谦会意,摇头否定:“应该没有死,而是不知道被藏到了什么地方。”
“那你还有没有查到什么?”
何尽欢相信,不论出于对爸爸的敬爱还是昔日两家情谊,他察觉端倪就不会放手,否则也不用告诉自己。
拉了拉衬衫领口的领带结,宁谦迎上她充满希望又满是担忧的眼神,毅然摇头——
在一切没有确凿证据前,他必须适可而止,否则,就有可能将自己和她拉进黑暗深渊。
“欢欢,你先别着急,也别担心,既然事有蹊跷,我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粉红唇瓣抿了又抿,何尽欢低头又抬头,贝齿咬着下唇半天后,最后还是问出口:
“宁伯伯和阿姨知道吗?同意吗?”
两道剑眉瞬间抬高,宁谦震惊得久久无言,干练精明的气质悉数被异议和尴尬取代。
昨天和今天他一直回避谈及父母的原因就在于此,当年秦家骤然意外,父母辗转托了好多层关系双双调至滨城,不是为别的,就是知道自家儿子对隔壁姑娘绝不仅仅是哥哥对妹妹的爱护,要是秦氏夫妇健在,他们乐见其成,惨景一出,便再无可能——
书香门第的宁家,不能要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当儿媳,而且说是意外,谁又料得准呢?
“欢欢,你……”
“我怎么知道?”何尽欢淡淡的笑,凝视过去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清凉慧黠,“纵遥提示了一下,然后我猜到了。”
“提示?”
放在桌下的左手骤然握紧成拳,宁谦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清隽高冷的容颜,秦氏总裁,果然不赖,先发制人的一招,来得相当漂亮。
“他没有别的意思,别介意。昨天席间我问到伯伯阿姨,你似乎神色不自然,他注意到而已。还有,你看,我们两家多年的邻居,你们搬走时间不早不晚,那时候我没有心情去注意这些,现在想来,有点奇怪。常识告诉我,伯伯阿姨的工作调动不可能那么突兀,除非他们主动有意。第三,伯伯阿姨以前待我那么好,若非有所改变,我们再相见,你难道不应该带我去家见见他们一起吃顿饭,而不是来什么饭馆。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伯伯阿姨反对你和我联系,或者,你我碰面他们根本不知情。”
浓郁苦涩涌至五官挺俊的面庞,宁谦叹气,这么多年,身为独子,总是固执己见的父母没有任何办法。
诚如她所说,父母非但不知道他正在和何尽欢见面,更不知道他在暗地追查何氏夫妇的死亡。
要是知道,他简直无法想象他们会怎么反应……
“抱歉,欢欢,我对你有所隐瞒。”宁谦内心难受,亲生父母和心仪女孩之间的选择,只怕任何人都会为难。
“不用道歉。”何尽欢了然,澄净似湖水般的容颜淌过些许人情冷暖的无奈:
“我理解伯伯阿姨的心情。你还能来见我,还能告诉我这些,宁谦,我非常感激,非常感动,真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热切想改变点什么的宁谦灌进一杯冷茶,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随后才既期待又失落的问:
“感激,感动,那么,感情呢?”
关于他的感情,秦纵遥昨晚亦简短提了一句,他说:他对你,是对男人对女人的想法。
当时,她有几分诧异,总觉得两人像兄妹,何况从前联系,她隐晦提过有一个仰慕多年的男神。
只是谁能猜得到自己居然真正的和男神站到了一起,想起来,宁谦肯定也认为她只是小女孩的粉色幻想,从未当真吧。
她长久看着对面熟悉得宛似亲人的脸孔,除开报以沉默,不知还能说什么。
“欢欢,告诉我,你有多爱他?”
职业习惯使得宁谦不喜欢相对无言,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剖开来说,即使结果是黯然神伤。
更重要的是,他的问题不仅是为自己而提,也为她。
有多爱他?
何尽欢极少考虑这个问题,她想得最多的反而是如何付出再多点的努力,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是近到两颗心和谐碰撞在一起的近距离。换个角度来看,这也算得上一个答案吧——爱到从来没有想过究竟有多爱,只是拿出最厚的诚意与爱意去追逐他的脚步,即使此去长路迢迢,从不后悔,从不回头。
思及于此,她开始想念独自留在酒店的秦纵遥,或许,他会告诉自己该怎么入手调查父亲的事情。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的心思从无改变呀。
静默时间越久,宁谦的心沉得越厉害,就在以为听不到答案时,对面神情恍然中又带几分甜蜜的女孩轻启檀口:
“他于我,光明于永夜。”
心脏像被一双大手在竭力揉搓般生疼,宁谦的手难以自控的抖了几抖。
双唇一翕一合想说点什么时,门被人从外头大力推开,服务员焦急又气愤的阻止紧随起来:
“先生,太太,你们到底找谁?不能这样随意打搅我们的客人!”
门口站的不是别人,正是暌违几年的宁轩郭蕊夫妇。
容不得去想爸妈怎么会杀过来,宁谦暗叫不妙,迅速起身迎上去,挥退服务员道: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宁轩不善言辞,厚如玻璃瓶底的镜片挡住眯成缝的眼睛,他喟叹一口,眼神落在随后起身上前恭敬打招呼的何尽欢身上。
和丈夫木讷寡言不同,教政治多年的郭蕊极善言辞,身穿黑花桃领连衣裙的她冷眼打量儿子,鼻孔里迸出不满的哼声:
“你长大了,有出息了,会瞒着你爸和我做事了。”
“妈,我有重要的事和欢欢谈,你给我们点时间好不好?”
宁谦无奈的摊手,心头飘过一块疑云:
谁把见面消息告诉他们的,时间地点还准确无误?
甩起右手的提包作势就要扑过去,郭蕊的动作被丈夫及时拦下,皱眉呵斥:
“公共场所,给小谦留点面子。”
明明是印象深刻熟悉至极的两张脸,他们甚至没有过多的变老走形,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然而,感觉格外陌生,好像小时候他们对自己言笑晏晏给宁谦和自己念书游戏的画面是电视上看来的,而非亲身经历。何尽欢难免哽咽,主动道:“宁伯伯,蕊姨,我只是来玩两天,明天就走,你们不要生气,是我有事咨询宁谦,你们看,宁谦果真当上了大律师……”
郭蕊难看的脸色愈发难看,尖刻道:
“你既然攀上高枝,亲啊抱啊的消息满天飞,怎么不知道检点呢?这样见面,传出去,你想过小谦的声誉和前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