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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只一个眨眼,袁秦又不见了,花朝想了想,提了灯笼去马厩找他,果然见他正兴致勃勃地拿草料喂马。
花朝将灯笼挂在一旁,默默上前帮着一起喂。
“花朝,你见过这马的主人么?”袁秦蹲在地上一手托腮,眼睛亮闪闪的:“也不知是个什么人物,看起来很神秘的样子,连晚膳都没有下楼吃呢,可惜阿娘不让我去送膳,不然正好瞧瞧。”
想起那位神秘的客人在大街上纵马,见人不避的样子,花朝看了他一眼,道:“阿娘交待过不许招惹他。”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是好奇想想么,也许是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侠呢。”袁秦咕哝着,刚说完,耳朵便被狠狠一拧,他龇牙咧嘴地侧过头:“娘你干嘛又拧我耳朵!”
“好叫你知道不听老娘的话是个什么下场。”秦罗衣拉着一张晚娘脸道:“什么大侠?什么大侠啊?!我再警告你一次,见着那位客人要绕道走,不许往前凑,不然叫你爹揍你。”她提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地威胁。
“我是你们亲生的吗!”袁秦哀叫,他爹看着面相挺凶,其实骨子里相当惧内,娘叫往东不会往西,叫打狗不撵鸡,叫打他自然是往死里揍……他能长这么大真不容易,简直一把辛酸泪!
花朝见他实在叫得可怜,上前拉了拉秦罗衣的衣袖,软软地叫了一声:“阿娘……”
看到媳妇乖巧漂亮的小脸,秦罗衣放缓了脸色,捏着儿子耳朵的手却没有松开:“你要有花朝一半听话,我就谢天谢地了!”
“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啊……”袁秦十分憋气地小声嘟囔。
话音刚落,脑袋上便重重挨了一下。
“我倒宁可你不是我生的,整天游手好闲就知道气我!”秦罗衣柳眉倒竖,怒道:“回房睡觉!”
袁秦摸了摸负伤的脑袋,敢怒不敢言,只得悄悄瞪了花朝一眼,然后在秦罗衣威胁的目光下耷拉着脑袋回房了。
秦罗衣盯着袁秦回了房之后,忽然开口道:“花朝,这两天你帮娘盯着阿秦,别让他作死。”说着,侧过头看了一眼楼上的客房,又道:“那位客人你爹会帮着招呼的,你也避着点。”
“是。”花朝没有问为什么,只乖巧地点了点头,应道。
秦罗衣看了看花朝花容月貌,心里总算生了些欢喜,她爱怜地摸了摸花朝的脑袋:“嫁衣绣得如何了?”
“已经快完成了。”花朝弯了弯眼睛,也不害臊。
“你是个好姑娘,配阿秦是有些委屈了,可是阿娘喜欢你,你不要怪阿娘自私。”秦罗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阿秦这孩子虽然有些不着调,但心肠是好的,等过两年稳一稳性子就好了。”
“我知道阿秦很好。”花朝摇摇头,道:“我们一起长大的,我很喜欢他,也喜欢阿娘和阿爹。”
见她端着一张认真的小脸认真地说着肉麻兮兮的话,自己却不自知的样子,秦罗衣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拧了拧她的脸颊:“真是个不害臊的姑娘,天晚了,快去睡吧。”
“嗯,阿娘也早点睡。”花朝乖巧地道。
秦罗衣看着花朝进房,自己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多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希望阿秦早点知道花朝有多好。”秦罗衣往后退了一步,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准确靠进了一个宽厚的怀里,叹息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出来找媳妇的袁暮抚了抚自家媳妇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秦罗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阿秦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比谁都希望他能够一辈子平安幸福,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躲到这个青阳镇来,但是我们会渐渐变老,不可能陪他一辈子,所以我希望花朝能够陪他一辈子。”她侧过头看向袁暮:“袁大哥,我真的很自私,是不是?”
“不要想太多。”对于秦罗衣的慈母心肠,袁暮颇有些吃味,按他来说,臭小子那般皮实,又不是什么小姑娘,哪里需要操心那么多。
秦罗衣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收起了柔肠百转的情绪,白了他一眼,又道:“那位客人仿佛有些蹊跷,你看出是什么来路了吗?”
“看他行事不像江湖人。”
“……官府?”秦罗衣眉头一蹙:“官府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别担心,该担心的不是我们。”说到这里,袁暮似乎是笑了一下,他的脸上横着一道疤,那道疤从他的左眼横切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右侧脖劲,本就看起来十分狰狞,这一笑,便越发的惊悚了。
秦罗衣只揪了他的耳朵,竖了眉毛道:“好好讲话,讲明白些。”
“青阳镇是个什么地方?一般晓事的都不会随意来这里闹腾。”袁暮由她揪着耳朵,还微偏着脑袋让她姿势能舒服些,样子有些滑稽,他指了指楼上那间客房:“那愣头青估计是没弄明白这里的水有多深,便一头扎了进来。”说罢,很有些怜悯的味道在里头了。
秦罗衣一愣,随即一拍掌,笑了起来:“淹不死他!”
第二日,赵屠夫一大早就来客栈了,一碗粥配着卷饼和腌螃蟹,吃完也没见花朝出来招呼,往常这个时候花朝早就在大堂里忙碌了,没见着花朝,这早膳吃得都没什么滋味。
“诶诶,瞧什么呢?”秦罗衣敲了敲桌子,扬眉赶人道:“吃完了还不走?”
赵屠夫轻咳一声,放下铜钱正起身准备走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二楼楼梯口闪过一道赭色的身影,正欲细看,便对上了秦罗衣紧迫盯人的视线,他只得略有些尴尬地走出了客栈。
秦罗衣在看到赵屠夫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才看向拉着一张脸在大堂里帮忙的儿子,数落道:“瞧你那张黑脸,客人见了你都吃不下饭,这里我来招呼,你别碍事了,去瞧瞧花朝怎么还没起。”
秦罗衣眼明心亮得很,岂能不知赵屠夫在等什么,不过花朝从来没有起得这样晚过,该不是哪里不舒服吧,这么一想,她又忙催促道:“快去快去,看看花朝是不是有哪不舒服,如果在睡觉就不要吵她。”
袁秦怕挨叨唠,认命地放下手里的抹布,去找花朝。
敲了敲门,门里没动静,他眼睛转了转,忽然起了坏心思,然而当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憋着坏准备吓她一跳的时候,却发现屋子空空如也,花朝根本不在房里。
床上没人,被褥散着,他上前一摸,是冷的。
人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娘,花朝不见了!”
赵屠夫一直站在门外没走,早就习惯了天天见着花朝,今天早上没有见着,他提不起劲,这会儿听到袁秦的叫声,他愣了一下,忙冲进了客栈。
秦罗衣这会儿却是没空搭理他,正急着往花朝的房间去看。
赵屠夫见没人拦着,便想要帮忙一起寻人,经过马厩的时候,他猛地站住,定定地盯了那马厩中的马看了许久。
“这马俊吧。”溜达了一圈还没有找着花朝的袁秦经过,见他直愣愣地盯着马厩瞧,颇有些得意地炫耀道,仿佛那马是他的是似的。
“这马的主人呢?”赵屠夫转过脸看他,面无表情地问。
“在二楼客房呢……”袁秦话音刚落便见他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上了二楼:“诶!怎么了?你跑什么啊!”
赵屠夫直接闯进了客房,客房十分整洁,被褥也都叠得好好的,根本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跟着追过来的袁秦看了看,也是一脸的疑惑:“咦人呢?不是说这客人特别孤僻,连用膳都不下楼的么?”
赵屠夫却是仿佛猜到了什么,面色有些阴晴不定,他一语不发地走下楼,离开了客栈。
马还在,那人就应该还在青阳镇,只是不知他掳了花朝做什么。
然后,赵屠夫很快便知道那人想做什么了,因为他刚出客栈,客栈隔壁杂货铺家的小孙子阿宝便舔着糖葫芦给他递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想见她,来找我,一个人。
“这信,谁给你的?”赵屠夫问。
“一个不认识的叔叔,还给我买了糖葫芦呢。”阿宝舔着糖葫芦道。
赵屠夫点点头,将那信揣怀里,走了。
花朝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她背靠着墙坐在地上,虽然是最为炎热的七月,可是这里却还是有些寒凉。
……这是哪里?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夜里于睡梦中突然闻到一阵异香,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便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想明白自己是被绑架了,花朝没有轻举妄动,只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呼吸,依然保持着微垂着头的姿势。
房间很大,到处都是蛛网和滑腻潮湿的青苔,唯一的光亮来自破旧的桌子上那根点着的蜡烛,一个穿着赭色袍衫的男人正坐在凳子上对着烛火擦拭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刀身狭长略弯,他擦得旁若无人,仿佛一旁坐在地上的花朝是个死人般。
……是昨天晚上来客栈投宿的那个外乡人。
房间很大,又如此阴暗潮湿,花朝猜测这里应该是个废弃的地窖,这个时间阿娘他们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吧,他们能不能猜到绑她的人就是昨晚投宿的那个外乡人呢?
“咦?”那男人忽然扭过头来,一脸惊讶道:“这么快就醒了?啧,药过期了么。”
花朝心里倒是一咯噔,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这么快就被他发现自己醒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将刀归鞘,盯着她饶有兴致地问。
“花朝。”花朝依然没有抬头,只将脸埋在膝上,低声道。
“抬起头来我看看。”他又道,语气多了些不耐烦。
花朝犹豫了一下,在那个人彻底不耐烦前,缓缓抬起了头。
那人看了花朝一眼,突然拿着桌上的烛火站起身,他走上前蹲下身,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烛火凑近了她。花朝因为烛火陡然逼近,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睛,双手似乎是有些无措地从膝上滑下,指尖扣在了地上因潮湿而布满了青苔的泥土里。
那人并没有在意花朝的小动作,视线在花朝的脸上游走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她眉心那颗惹眼的朱砂痣上,颇有些轻佻地道:“啧啧,刚刚还没注意,竟是长了这样一副好容貌呢。”语毕,见花朝面上并不见惊慌,不由得挑眉道:“你不害怕吗?”
“我怕。”花朝垂下眼帘,轻声道。
“那你为什么不试图反抗?”
“我怕惹怒你。”
那人似乎是被取悦了,低低地笑了起来,摸了摸她光滑的脸蛋道:“真是个有趣的姑娘,看你这么漂亮又有趣,我都不忍心杀你了,待我将此间事了,你可愿随我离开这里?”
花朝仰着脸,忍耐着那只在他脸上滑动的手,低垂着眼帘没有吱声,一直扣在泥土里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一只毫不显眼的虫子从泥土中钻了出来,抖抖翅膀飞了起来。
那人只觉得脸上一痛,似乎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他“嘶”地叫了一声,快速收回搁在花朝脸上的那只手,捂在了自己的脸上,怒不可遏道:“什么鬼东西!”
“这里如此阴暗潮湿,想来虫子应该很多。”花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脸上的伤口一眼:“伤口肿起来了,这虫子怕是有毒,若是不放了毒血,恐怕有点麻烦呢……”
那人闻言眉头紧皱,拿刀摸索着挑破皮肤,沾了血看,血竟有些发黑,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随即毫不犹豫地反手一刀便划在了脸上,放尽了毒血。
倒也算个狠角色。
因为不知名的毒虫这突如其来的一口,那人总算收起了色心,满心戒备起来。
花朝仍然坐在地上,双手扣在泥土中,心里琢磨着,他似乎是在等人?等的又是谁?跟把她掳来这里有直接的关系吗?……莫非他们等的人是阿爹阿娘?
虽然不知道阿爹阿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但花朝知道他们肯定不只是客栈掌柜这么简单,或许现在是,但以前绝对不是。
猜测到这个可能,花朝犹豫了一下,想着或者可以在阿爹阿娘找来之前解决了这里的麻烦,免得因她再将他们拖进未知的麻烦里,她垂下眼帘,扣在泥土中的指尖再次动了动,更多的虫子钻了出来,这个地窖十分的阴暗潮湿,简直是虫子的乐园。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墙上地上钻来钻去的虫了,想起刚刚那毒虫的厉害,他可不敢将这些东西当普通无害的小虫子看,等的人一直没有出现,他更为焦躁起来。他是打听出来那一位似乎是看上了这个家里开客栈的小娘子,才整了这一出,但现在再想……却又渐渐不确定一个女人是不是真的能让他明知这里是个陷阱还一脚踏进来,毕竟那一位,曾经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王,最是冷酷无情的。
他到底不敢再在这个有些邪门的地窖待下去,当初是看中这里被废弃又十分偏僻,却没有想到竟是个虫子窝,暗暗道了一声晦气,正准备拉起地上的小娘子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门口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面色微微一变,他猛地拔刀起身,满脸戒备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花朝注意到他的动作,也跟着看向门口,说是门口,但其实那里并没有门,只是一个拱形的洞。这是有人来了吗?可是她分明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难道这人的耳力要异于常人?她想着,瞥了那外乡人一眼,难怪她已经那么小心调整呼吸了,结果还是被他发现已经醒了。
因不知来的是谁,花朝没有轻举妄动,决定静观其便。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啊,真不愧是锦衣卫里出了名的狗鼻子。”似乎是有意打破这寂静到令人心生不安的气氛,那人忽然开口,额上滑下一滴冷汗,十分紧张的样子,面上却带了几分笑,状似轻松地调侃道:“我还以为你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久了,鼻子会变得迟钝些呢,指挥使大人。”
若不是他被毒虫吓破胆,其实算算送出信的时间,他寻来的速度真的很快。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
花朝有些惊讶,来者居然是赵屠夫。
“林满,你要找的是我,我已经来了,放她走吧。”赵屠夫道,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花朝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陌生表情。
赵屠夫是客栈的常客,性子十分腼腆,很容易脸红,脾气也很好,虽不知哪里惹了阿娘不高兴总是被阿娘奚落,但也从未见他生过气,还总是来照顾客栈的生意。
可是此刻的赵屠夫是十分陌生的,他的眼神凛冽,如刀锋般锐利。
“您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听了他的话,林满竟是一怔,有种莫可名状的窃喜缓缓爬上了心头,这种感觉让他激动得四肢都在发颤,在这位前指挥使大人重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时候,他可还是只能远远仰望的无名小卒呢。
真是……太令兴奋了啊!他的名字竟然被这样的大人物记住了!
林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在这样的兴奋之下,他甚至忘记了之前的那些恐惧和不安,他转过身,将手中的长刀搁在了花朝的脖子上,拿刀尖挑起了她的下巴,咧嘴笑着道:“向来冷血无情的指挥使大人……竟然真的变成了一个情痴啊,话说,我刚刚差点就要怀疑自己这步棋走错了呢,真是好险……”因为太过兴奋,他似乎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喋喋不休起来:“不过也难怪,谁能想到这么个破地方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呢,这脸庞这身段可比宫里那位最受宠的兰妃娘娘还要胜上三分呢,您说……我若将她献给皇上,能得什么赏?”
听他语气轻佻,赵屠夫面色一冷,眼中戾气乍现:“你要如何才肯放了她。”
“自裁吧。”林满笑容猛地一顿,眯了眯眼睛,露出几分危险的神色来,他道:“您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正好我也好奇,您究竟可以为这美貌的小娘子做到哪一步,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您应该不会让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失望吧。”
赵屠夫看了花朝一眼。
花朝垂下头,她并不认为赵屠夫能为她拼命,她也不需要旁人为她拼命,泥土之中看不见的虫子在蠢蠢欲动。
赵屠夫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道:“我若死了,你能保证放她归家,并且立刻离开青阳镇吗?”
“那是自然。”林满笑道,脸上的表情有些志得意满起来。
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眼前一阵眩晕,不由得心道不妙,莫非是刚刚那只毒虫……正想着,一道银光闪过,胸口便是猛地一阵剧痛。
糟糕……大意了……
赵屠夫出手很快,猝不及防间,他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然后趁着林满恍神,一剑挑入他的胸口,尔后借着手中软剑的力道将他狠狠甩到了一旁。
“花朝,你没事吧?”赵屠夫急步走到花朝身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将她扶了起来。
花朝摇摇头,起身的时候因为坐久了腿有些发麻,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他满脸歉疚地低声道,白皙的皮肤因为歉疚而显得有些苍白。
看他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花朝缓了缓,才道:“也不是你的错,我没事。”正说着,仿佛心有所感,猛地看向那人倒地的方向,却见那里只剩了一滩血迹。
赵屠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是眉头一皱,一时大意竟是让他跑了。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怕那个林满再出什么幺蛾子,赵屠夫一把将花朝打横抱了起来,耳根子红了红,低低道了一句:“得罪了。”
出地窖前,赵屠夫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静静燃烧的蜡烛,刚刚一进来他就察觉出地窖里的气味有些不对了,所以才刻意拖延时间,这时机比他想象中更为凑巧,只是这蜡烛……到底出自谁手?
是谁在帮他?
不过此时也来不及多想,他不能让林满就这么跑了,抱着花朝轻松跃上地面,赵屠夫循着血迹追了几步,那斑斑点点的血迹在水井旁消失不见了。
赵屠夫眸色一沉,正思索着此时他能逃去哪里时,怀里的人忽然动了一下,赵屠夫微微一愣,低头便对上了花朝黑白分明的眼睛,怀中柔软的身体一下子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当下一个激灵,忙把人放下,有些无措地道:“得……得罪了。”
“事急从权嘛,赵大哥不必放在心上。”花朝笑了笑,十分善解人意地说着,左右看了看环境,她出来之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废弃的酒窖,刚刚她被关着的地方正是储酒的地方。
“我送你回去吧,你家里人急坏了。”赵屠夫轻咳一声,道。
“嗯。”花朝点点头。
虽是这样说,但赵屠夫脚下却没有动,他顿了顿,突然道了一句:“你不问我吗?”
“嗯?”花朝仰头看向他。
“比如说……那个追杀我的人是什么来路,或者我的身份之类。”赵屠夫低低地道,她一个无辜的女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连累,不是应该怨怪他,至少……也会想要明白自己遭受这一切的原因吧。
她却什么都没有问。
“谁没有过去,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去问呢。”花朝笑了一下,那笑容中竟有了些安抚的意味。
赵屠夫看着她的笑容愣住了。
他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美。
偏此时,秦罗衣和袁暮恰恰好也循着线索找到了这处废弃的酒窖,见着花朝安然无恙,秦罗衣高悬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刚安下心,便见着了痴痴盯着花朝出神的赵屠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怒道:“好你个赵屠夫,胆子肥了啊,胆敢掳走我家花朝!”
正望着花朝出神的赵屠夫被突然出现的秦罗衣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驳,毕竟虽不是他将花朝掳了来,但此事的确因他而起,可若他如实相告,又势必吐露身份。
“阿娘你误会了,是赵大哥救了我。”花朝忙上前拉住了暴怒的秦罗衣,解释道。
“花朝你就是太天真,就算明里不是他掳的你,暗里也一定同他有关!”秦罗衣瞪着赵屠夫怒道。
赵屠夫心下叹了一口气,只道眼前这事是瞒不过去了,正欲承认此事与他有关,却听秦罗衣怒气腾腾地冲他吼道:“英雄救美的戏本子看多了吧你!”
“……”明知此时不该笑,可花朝却忍不住差点笑出了声。
赵屠夫目瞪口呆地看着秦罗衣,这位掌柜娘子的意思是……他是为了得到美人心故意找人演了这一出?
“咳咳。”站在秦罗衣身旁的袁暮轻咳一声,拉住了暴走的秦罗衣,对赵屠夫拱了拱手道:“我家娘子是太着急了,你不要见怪。”
赵屠夫忙拱手道:“不敢。”
“花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秦罗衣虽然嚣张,外人面前却还是十分给相公面子的,于是不再纠缠赵屠夫,只拉了花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关切地问:“没伤着你吧?”
花朝摇摇头:“我也不知,掳走我的是昨晚投宿的那个外乡人,具体是为了什么却没有说,也没有伤着我。”
“可恶的东西,别让我看到他,竟敢在青阳镇做出掳人的勾当!”秦罗衣磨了磨牙,恶形恶状地道,心中却暗暗猜测着是不是因为花朝貌美,贼人这才起了觊觎之心,她转过头问赵屠夫:“那贼人呢?”
袁暮见花朝替他瞒下了所有的事情,心口微胀,听到秦罗衣的问话,忙道:“我伤了他,却不小心让他跑了。”
秦罗衣看向袁暮,眼中带着些困惑,她之前一直担心阿秦作死,却没有想到却是向来乖巧的花朝出了事,可是她却还是想不通,袁暮不是说那人极有可能是官府中人的么,怎么会做出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
袁暮拍拍她的肩,没有多说什么,只对赵屠夫道:“多谢你救了花朝,今日天色已晚,花朝又受了惊吓,我们这便先回去了,关于贼人的事情,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若你想起了什么线索可以来客栈找我,青阳镇一向与世隔绝,平安和乐,想必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希望这份安宁遭到破坏。”
赵屠夫被他的眼神看得一个咯噔,虽然都说袁暮惧内,但明眼人都明白他不过是宠妻无度罢了,且……袁暮比秦罗衣难应付多了,只这意味深长的一眼,赵屠夫差点都要以为他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
目送他们离开,赵屠夫眸色沉沉。
林满……一定要尽快找到,而且要赶在所有人之前,这才不负花朝替他隐瞒的一片苦心。
他离开锦衣卫的时候,林满还只是个七品小旗,不知如今是个什么身份,但是既然林满已经寻了来,只怕他的身份是瞒不住了……
当年他走投无路,有人给了指点,让他来青阳镇,他也真的在青阳镇一躲就是这么些年,如今这份安宁终于要被打破了么。
林满如今已经是副千户了,如果能够拿到前指挥使的项上人头,再往上爬两阶都有可能,但他现在的处境有点不太妙,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心脏比常人偏了半分,只怕此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紧紧捂着受伤的胸口,他逃得十分狼狈,还要一路清除留下的血迹,不敢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袖中有响箭,但他不能放,青阳镇太过偏僻,他放了响箭锦衣卫也来不及救援,反而更可能暴露自己的位置,让那位前指挥使发现自己。
那一位,可从来不是善茬,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到底还是大意了,他应该更警醒些的,毕竟他要面对的……是曾经那样一个可怕的存在,他在做下那桩事情之后,还能自在逍遥这么些年,他怎么能认为平庸的生活会磨去他曾经那可怕的锋利呢?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伤口,悄悄潜回客栈,想找回自己的马,结果却扑了个空,马厩里空空如也,他的马竟是不翼而飞。
……难道他住的竟然是家黑店?
虽然心下暗自恼火,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却都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追问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客栈里出奇的安静,林满渐渐有些不安起来,觉得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掌控,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拨动棋盘主宰他的命运。
正犹疑不定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走廊的拐角处晃了出来,林满猛地紧张起来,待看清来人的样子时候,紧绷的情绪才稍稍松懈了一些,是那个帮他送过信的孩童,似乎是隔壁杂货铺家的小孙子,叫阿宝。
心里盘算着可以利用这个孩子做些什么,林满没有再隐藏自己。
因为林满刻意露出了行藏,阿宝很快发现了他。
注意到林满的存在,阿宝站在原地看了看,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发现他胸口渗出的血迹,阿宝胖嘟嘟的小脸上带了一丝疑惑,道:“你伤在这个位置,为什么还没死?”
林满皱了皱眉,觉得这孩子的话听起来甚是古怪。
“啊……莫非你的心是偏的。”阿宝想明白了,恍然大悟道。
林满越发觉得不对了,他一手按往腰间的刀柄,脸上的表情没变,另一只手掏出几块碎银,诱哄道:“你再帮我一个忙,这些都是你的,你可以买好多糖葫芦。”
阿宝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碎银,眨了眨眼睛:“你要我帮什么忙?”
“我被仇家追杀受了伤,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阵,你知道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吗?”林满想了想,试探着道,他需要找个地方来养伤和躲避那位前指挥使的追杀,对他来讲,天真的孩子比成年人更值得信任。
当然,他并没有指望这个孩子真的能够帮上忙,他打的主意是挟持住这个孩子,让他家里人不得不给他寻个藏身之处。
阿宝似乎是被好多好多糖葫芦迷惑住了,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引狼入室,他想了想,点点头答应了。
此时,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林满按住刀柄一脸戒备地探头一看,忍不住气结,是这客栈家那个不着调的儿子回来了,手里还牵着他的马。
袁秦还不知道这马的主人就在暗处盯着自己,他牵着马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大门,发现阿娘阿爹似乎还没回来便松了一口气。
爹娘出去找花朝的时候留了他看家,说是怕花朝万一自己回来了,家里没有人会害怕,然而袁秦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客栈看家,他想着花朝自己回来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便自作主张地也出门去寻了,当然,他顺便牵走了马厩里的那匹马。
他在小时候是学过骑马的,虽然时隔太久有些生疏了,但他自己摸索着很快找到了感觉,骑着马在青阳镇外头转了几圈,好好过了一把瘾,因怕爹娘回来见不着他会挨揍,这又偷偷摸摸地溜了回来。
提着一口气将马安全送回马厩,袁秦嘿嘿笑着舒展了一下筋骨,准备去弄些吃食的时候,却突然揉揉眼睛,他似乎看到了隔壁杂货铺老板家的宝贝孙子阿宝?
“阿宝?”他叫了一声。
阿宝站住,转头冲他笑:“什么事啊,阿秦?”
“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袁秦习惯性纠正他的称呼,随即感觉话题要歪,忙又道:“这个时候,你来干嘛呢?”
躲在暗处的林满忍不住磨牙,暗恨这个偷马小贼回来得不是时候,又恨阿宝不济事走太慢竟被发现了,就在他发狠准备灭口的时候,便听阿宝老气横秋地道:“听说花朝不见了,我有点担心,来看看。”
袁秦虽然担心花朝,却也被他老气横秋的样子逗笑了:“多谢你关心了,花朝还没找着,镇子里似乎不如往常太平,你一个小孩子晚上就不要独自出来了,省得你阿爷担心,快些回去吧。”
“知道了。”阿宝摆摆手,走了。
在袁秦看不到的拐角处,神情紧绷的林满总算放松下来,在阿宝的示意下赶紧走了。
阿宝比林满想象中更聪明,他竟然悄悄将林满藏到了自家杂货铺的库房里。
打量了一下这库房的环境,林满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嘱咐道:“记得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让别人知道,连你的家人都不能,你能做到吧?”
既然有了藏身之处,林满对于自己藏身此处的事情,自然是少一些人知道更好。
“当然。”阿宝抓过他手中的碎银,脆生生地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