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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们相互挤兑得东倒西歪,在车窗外你挤我推,瘦柳维持秩序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人海中。
一赫看攒动的人头,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问题。
下车是不可能,甄臻当机立断摇下车窗,让一赫在车上接受采访。
“沈先生,作为第一次在万国博览会上得奖的中国人,你能谈谈此刻的感想吗?”
一赫清了清嗓子,拘束的道:“我只能说……我……很高兴。”
“能说说你和工商部的袁总长是什么关系吗?”
问过轻松客套的,立马不客气起来。一个带眼镜的瘦高记者机关枪似的问道:“沈先生你到底是谁的妻子?方便可以说一下吗?”
“你是在什么时候认识袁总长的,是在做余太太的时候吗?”
“是啊,我到底该称呼你余太太还是袁太太?”
人群发出闷笑。
尖锐的问题接踵而至,甄臻看着一赫的脸,她的身体已难,还要回答这些令人难堪的问题实在残忍。
可要是回答不清楚,只会被人诟病。
一赫握紧拳头,泪水盈眶。
她最抵触被人问起过去,偏偏所有人好奇的就是她的隐私。
“沈先生……"
“沈先生,请你回答。”
“沈先生——"
一赫深吸口气,抬起头来,慢慢答到:“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接受采访。这些问题我也只回答一次。刺绣是我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我的儿童时代、少女时代、青年时代全是刺绣,每日伏在绣架上的时间超过十个小时。但在这份金奖的奖牌中,我的努力只有很少的一部分,那位激发我、鼓励我、将我带到巅峰的人才是金牌背后默默无闻的真正英雄。没有他就不会有我,不会有今天在这里接受你们采访的沈一赫。是他教会我真正的爱情不是树荫下的甜言蜜语,不是眼泪,更不是强迫。爱情是共同平等基础上的相互成长。是他教会我,刺绣是艺术而不是简单的生财机器。他让我做自己,不要做任何人的附属,他让我保留自己的姓氏,永远做最真实的自己;他包容我所有的缺点,接受我的残缺和不完美……他珍惜我,比我更珍惜我自己……一个人遇到爱不难,难的是了解和懂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窗外的记者鸦雀无声,都在用纸笔飞速进行记录,脑子在飞速分析。
凯瑟琳握紧一赫的手,示意她平复一会心情。
“我要说完……”一赫无力地低叹:“所以……我爱他,非常非常爱他。无论大家说什么,怎么说,我们都视对方为生命伴侣……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
“那么余冰臣,你可以说几句吗?沈先生。”
“关于余先生,我们很早、很早就结束了。余先生陪伴我度过的日子,我将在心底铭记,谢谢他,也谢谢大家……"
说到最后,她耗尽最后的力气,倒靠在凯瑟琳身上昏迷过去。
“一赫、一赫!”甄臻流着流泪,不禁大叫丈夫:“怀雪,快去医院,一赫不行了!”
匆匆结束采访,金怀雪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仁济。
兵贵神速,混乱中结束采访后,各家报社记者都用最快的速度将沈一赫的故事印刷成铅字见诸报端发表。
而这时杭瘦柳拿出了一赫的休书、仁济医馆提供了沈一赫在上海治疗期间的病历以及她在“瘦柳画室”的月份牌旧作……这些都可以证明一赫早几年就离开了余冰臣,一直在上海自力更生。金怀雪、甄臻、凯瑟琳、沈右横、保罗、张榫……凡是认识和了解一赫的人无不在对记者诉说,他们所认识的沈一赫是怎样一个人,他们只知道她身边有个袁克放,从不知道余冰臣是谁。去木渎、吴门县采访的记者打探到的情况也是如此,沈一赫早被余冰臣休弃,只要是若微熟悉的人都知道,当年一赫离开余家是何样一种情景和惨状。
时光在每个人身上烙下痕迹,但它不会忘记你是付出还是亏欠。
“号外号外——"小报童们把手里油墨浓重的报纸发向了每家每户。
袁总理家也不例外拿到一份热气腾腾的晚报。
晚报上各家之谈都有,不过在瘦柳和怀雪的筹划下,更多的是把沈一赫描绘为冲破压迫藩篱的新时代坚强女性,她勇敢努力,为自己而活。
她不需要怜悯和同情,要的是理解。
“你看现在该怎么办?”郑夫人把报纸上的内容读了好几遍,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好像怀孕了,这孩子如果是德谦的,你再这么固执,孙子将来会恨我们的。”
“哼——”袁父胡子一翘,鼻子重重哼了一下。
郑夫人看他没有出声,知道事情可能暗含转机,立即粘过去揉着袁父的肩膀道:“离开北平这么久怪想念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上海再好,也没有自己家里舒坦。我现在只想喝一碗热乎乎的豆汁。”
袁父觑了妻子一眼,知道她是撺掇着他走。
“那我们是两个人回去还是三个人回去?”
郑夫人的苦瓜脸绽放出笑容,笑道:“自然是我们两个回去,孩子们的事情就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吧。”
袁父长叹,知道再坚持下去只怕会闹出人命。到那时后悔就迟了。
“你要转告德谦,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将来是苦是难不要怨恨别人。”
“知道了、知道了。”郑夫人听他松口,乐滋滋的小跑下楼,把好消息告知儿子去了。
袁父雷厉风行,带着郑夫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上海。
他们像一阵龙卷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袁克放还来不及回想,留给他的只是一地狼藉。
“七爷,要备车吗?”
“张榫?”隔了二个月再见到好兄弟,袁克放又惊又喜。
张榫点点头,自报来处:“总理把我调到军部受训,才把我调回来。”
看来这段辰光张榫也过得不爽。
“沈一赫在仁济医馆,七爷,我们现在就去吗?”
“当然、当然。”
他的心已经早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