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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这不公平的,不止他们两人而已。
是以有一个人,在这两人缠上段芳踪、强行要与他一战的时候便起身跟了过去。
那个人是封禅。
封禅自从来到此地,除开最开始与谢殷互相对峙几句便再也没开过口,他与那几人对比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但他并不是减少存在感就当真能够令人忽视的人物。
他是顶尖的高手。
他是段芳踪的哥哥。
他被谢殷囚困二十年,与其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他自从来到此地,就始终默默站在杜云身边,但他的目光,其实始终都只放在段芳踪身上。先前段芳踪与伯谨然与霍三通二人一战他动也未动,那是因为他心知肚明那场比斗根本不必他动。然而段芳踪说到他要与贺春秋四人再战一场之时,他始终平静的目光里却闪过了一丝恼怒。
他觉得这小子时至今日头脑都还是稀里糊涂的。
当年段芳踪不是自愿与那四人一战的。
他本来可以公平的与那四个人交战,只因为实则他还有三个兄弟,对方有四个绝顶的高手,他们也一样。
可最终结果却又是那样的不公平。
封禅因为那不公平噬心痛肝二十年。
他难道还会让那不公平在他眼前再发生一次?
那当然不可能。
哪怕对方最终只出了两个人。
正好他们也有两个人。
封禅跟了上去。
这世上段芳踪可以拒绝任何人,但在从小将他带大的封禅面前,他又岂敢说一个“不”字?
段须眉看着几人身影,目中掠过一丝笑意,随即抱着刀随意往前行了两步。
*
先前被几万大军团团包围的令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不知何时已逐渐散去了,奇怪的是,这原本是最令众人恐惧之事,但在段芳踪向贺谢四人邀战之时,众人却不知何故谁也未特意去关注外间大军撤离的情形。
这片刻功夫那四人身影已不知去向何处,众人站在原处,不少人心里有些茫然想道,这就完了?
可有人从中得到什么?
究竟为了什么?
这般的茫然当中,忽听一道清清冷冷却仿佛切金断玉一般直削众人内心的声音略带了几分轻蔑笑道:“诸位这是做什么?真当以为自己已回到自家卧室的大床*上不成?”
众人心头各自一凛,纷纷抬头,才发现说话之间乃是卫雪卿。
卫雪卿目光很明晰盯着一个人。
他从头到尾,目的一致很明晰。
众人随他目光看去,才醒到今日确实还没完。
段芳踪来此不是替他们解困来了,他只是为了解决自己昔年的一段旧怨,为了将当年算计过他的人一一惩处到位,谢殷,贺春秋,伯谨然,霍三通,然而他真正不共戴天的敌人……
众人随卫雪卿目光一道望向卫尽倾。
关雎众人虽然解了火药之困,各派中毒之人却仍未站出来。
今日,还没完。
正对众人目光,卫尽倾仿佛也才突然醒神,甚好脾气笑道:“我适才有些走神了,我在想如今也学会了撒谎使诈的段家小兄弟是不是在出言诈我。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他就是在诈我呢。”
卫雪卿不动声色挑了挑眉:“他诈你什么?”
段封谢贺四人虽不知去哪处斗法了,场中各派之人经历这数番变故此刻以为转危为安各都在茫然庆幸,贺修筠、卫雪卿、段须眉、谢郁、梅莱禾、卫君歆这几个人目光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卫尽倾与他手中的贺兰雪。
“我想来想去,都觉我藏身九重天宫一事天衣无缝。”卫尽倾柔声道,“固然被贺兰雪这贱人拆穿,可她也不知段芳踪尚在人世之事,倒是去哪通风报信?短小兄弟常年待在关外,如何能这么快得知天宫变数又及时应对?这小家伙,他必定是恼怒我当日骗他,这才转念也想来骗一骗我。实则我花费了二十年才终于得到手的九重天宫,必然不可能被他夺走,必然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说话间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惺惺作态温文尔雅,只因他觉得自己的推断十分有道理。
段须眉却只说了一句话,便将他这堪堪重建的信心击得粉碎。
段须眉只说了三个字:“岑江颖。”
贺兰雪毫无血色的脸在听到这三个字时,更是白得几乎透明。
卫尽倾面上笑意全然僵住,目中神情冷得可怕。
段须眉却生怕他仍未受够打击似的:“姨母并不知我爹仍在世的消息,她只是这二十年来始终维持我娘当年的习惯,无论大小事都会给我爹去一封信。”
她根本不知那信会寄往何处,她也并不在意,那只是她活在世上小小的一个念想而已。
是以她对段芳踪仍然在世的消息一无所知。
段芳踪却对九重天宫发生的一切事情了如指掌。
卫尽倾一字一句几乎从牙缝之中磨出来:“所以你是说,我根本是败在一个女人精神失常的自言自语里?”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他卫尽倾机关算尽,哪怕贺兰雪提早十年拆穿他真实身份最终却也不得不囿困于他手中,然而他不是败给贺兰雪,不是败给段芳踪,而是败给了那个在他眼里神志不清只配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疯女人的无意之举!
段须眉漠然之中偏生又带几分怜悯地看着他。
卫尽倾几乎立时就被他这怜悯气得失去理智,厉声道:“你那好姨母与你那装得像个情圣似的亲爹早有一腿,亏得你还反以为荣!”
段须眉尚未答话,他怀中的贺兰雪已尖声叫道:“住口!你懂什么!别用你的脏口侮辱阿心和阿颖!”
卫尽倾恨得几乎立刻就想要掐死她,下一刻不知为何他忽然又咯咯笑起来,众人只瞧见他动作一闪,下刻便见他手中已拿了一支长度不足半尺的银笛,极快凑到嘴边三长两短几声吹奏。
那笛声极为尖锐刺耳,就如同被人拿着刀子直直戳在耳膜上一般,刺激得众人纷纷捂住耳朵,唯独段须眉几人听他吹奏完以后以不下那笛音的冷厉声音笑道:“那四人既走,你们以为此间还有人能留住得我!”说话间他已拽着贺兰雪后退三步。
不知何时,贺修筠卫雪卿等人已无声无息围绕在他二人身边站定,而他后方便是唯一无人之处。
段须眉站立在卫尽倾的正前方,忽然挥了挥手中破障刀:“你可知为何我爹未拿此刀与谢殷贺春秋二人战?”
卫尽倾满眼阴狠看着他。
段须眉竟冲他笑了笑:“因为这把刀注定是要用来杀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动了。
他说到“的”字的时候,他脚下才开始跨步。
等到这个字尾音尚未结束,他却已举刀站在卫尽倾与贺兰雪身前。
然而他快,却有人比他更快。
那个比他更快挡在他和他的刀面前的人,竟然是二十几年前就已经自废武功的卫君歆。
段须眉皱起了好看的眉,有些无奈,有些不解:“你做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突然发现与卫尽倾姐弟情深?”
“你不能出刀……”卫君歆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她当然不是真的比段须眉更快,她只是一直以来都将注意力完完全全放在了他们几人身上,时刻都准备着扑上来挡这一击而已,“你出手,阿雪、阿雪会死掉的……”
段须眉更为不解:“她不是时刻都准备要死掉么?”
贺兰雪身中双毒,擅用内力,与卫尽倾硬拼了几招伤势沉重,她能活到现在原本就是个奇迹。而段须眉记忆尤为深刻的,便是当日卫飞卿一刹那的毒发以及无限接近于身亡的模样。
那模样令他当时有些绝望的想道:神仙难治。
贺兰雪如今的模样,才真真是神仙难治。
卫君歆摇了摇头,眼泪乱飞:“春秋会救她的,我求你们别……”她说不出口让他们放走卫尽倾这样的话,因为她自己也是今日须杀卫尽倾而后快的其中一员,但她更无法在贺春秋不在的情形下让贺兰雪去死。
段须眉看着她,眼神一分分冷下去:“当年你在贺春秋手下护着我性命,我承你的情,可你不该那样对我义父,你更不该那样对卫飞卿。”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看着她的眼神与看着死人无疑。
卫君歆很明白他的意思,很明白自己若是不让开,第一个死的人当真会是她自己。
可她不能让。
段须眉握刀。
一只手似有些嫌弃捻起他的衣袖。
段须眉有些不耐烦地回头。
贺修筠轻轻柔柔朝他笑一笑:“卫尽倾交给你,这位交给我好了。”
下刻段须眉就从卫君歆身边绕了过去。
卫君歆还想要拦,却被贺修筠制住,动弹不得。
贺修筠道:“我也不是不舍得你死,只是你的死活我不能擅自做主而已。”
只因承了这人二十年养育之恩的,不止她一个。
她道:“所以你乖一点,不要再挑战我的容忍度。”
她起先说把卫尽倾的命让给段芳踪了,可如今看来段芳踪的心倒是比她想的还要大许多,并不执着亲手杀死卫尽倾这事。既然如此,她自然要继续完成自己近十年来最大的梦想,任何人都休想阻拦。
卫君歆留着眼泪道:“你不可以……你的身体……”
贺修筠十分轻蔑看她一眼:“你的眼泪,留着对付世界上唯一吃你这一套的贺春秋吧。”她说完这句话就推开她走了。
段须眉、卫雪卿、贺修筠同时走向卫尽倾。
而谢郁看了一眼周遭神色各异的众人,叹了口气,拉着卫君歆行到杜云杜若身边。
杜云见他这明显是要保她们几人周全的动作,不由得心里一动,轻声道:“你……”
“我不像修筠和卫雪卿,固然我不认为你与谢殷所为比卫尽倾又能高明到哪去,但我并不太怨恨你们。”谢郁语声平平,不待她欣喜却又接道,“当然我对你也没有任何感情,只是我不能眼看十月怀胎生下我的人以及对修筠和卫兄有着养育之恩的贺夫人在我眼前遭遇危险,如此而已。”
他说如此而已,就真的是如此而已。
即便他曾经对杜云有任何幻想眷恋思念,也在得知她当年所为以及他脑海里不断闪过他在段须眉眼前割下池冥头颅的那一刻消磨殆尽了。
只是这个人毕竟生了他,哪怕他活了二十年也尚未真正找到生存的意义。
而贺修筠是他的心上人,卫飞卿对他有恩,卫君歆是这两个人的养母。
她们俩如今都手无缚鸡之力。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卫君歆声音中带了十二万分的恳求看着他道:“你不能去阻止她吗?她会、她会死的……”说出那个死字,她只觉一颗心仿佛在被千百把钢刀同时拉锯,撕裂般疼痛。
谢郁静静看着她,半晌忽道:“是你们做错了。”
卫君歆有些茫然。
谢郁淡淡道:“如果你们没有骗过她,如果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有存那些猜忌、怀疑、探测的心思,即便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也不会孤注一掷将人生所有的意义都放到恨卫尽倾那样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身上去。”
一个人心中若是被爱填满,即便遇到些难熬之事,挺一挺也终究也会过去,万不会轻易走到玉石俱焚的地步去。
贺修筠过不去,大概是因为从她明了身世的那天起,就认定了她所谓的父母从来对她只有欺骗与防备,没有真心的疼爱。
不能不说她在这其中没有偏激的心思,但必然更多的还是真实。
毕竟她也曾一而再的期待过。
甚至在她婚礼的前三天。
然而得到的终归都还是失望。
所以,错的人从最开始就是贺春秋与卫君歆。
是他们的自以为是毁了他们本该如珠似宝一样的女儿。
卫君歆捂着脸,失声痛哭。
另一边厢。
卫尽倾与段须眉、贺修筠、卫雪卿四人的战局却一时有些胶着。
因为这实际是一场五个人的战局。
贺兰雪也身在战局之中。
她原本绝不可能出手的。
卫尽倾却在段须眉的刀与贺修筠的手同时递过来时将她一转身就放在了贺修筠面前,口中充满恶意笑道:“你这是要让咱们的宝贝女儿背上弑母的罪名?”
原本半阖目甚也不理的贺兰雪顷刻睁眼,顷刻出拳。
两个女人,一对母女,一对共同失去武功、共同修炼立地成魔、共同身中剧毒的母女同时出拳,朝着彼此出拳。
两方蹬蹬蹬各退三步,两人各自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卫尽倾顺便避开了段须眉的刀。
卫雪卿听他说话只觉恶心得几乎吐出来,手中霜寒剑厉如寒霜朝着他直直刺过去:“你真是比茅厕里的蛆虫还要不如!”
卫尽倾大笑着再次将贺兰雪挡在身前。
听到他那句话的自然不止他们几个人。
离他们并不太远的谢郁一行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卫君歆在听到那句话时胸口便有如遭到重击,再见到贺兰雪与贺修筠交手后各自难看的模样,一时再忍不住今日已在她心中流转了千百次更被适才谢郁所言提到喉咙口的话,再无法多想,脱口尖声叫道:“筠儿我求你住手!你根本不是……”
她这句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一阵刺耳的厉叫声打断。
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
是数十个、不,数百个人共同发出的声音。
几人回过头去,只见登楼、各大门派、九重天宫甚至卫尽倾手下人中各有一些人保住脑袋正在跪地痛呼,其痛苦狰狞的模样就仿佛有人正拿着十年没有磨过的锯子在一下一下锯着他们的脑袋。
可他们身边分明没有人,更没有锯子。
他们看上去是那样完好无缺。
卫雪卿原本只是顺便瞟了一眼。
可是一眼过后,他却再也收不回目光。
几乎要戳中贺兰雪心窝的霜寒剑也无知无觉收了回来。
卫雪卿双眉紧蹙,似乎被什么给困住了。
直到卫尽倾尖笑一声,好整以暇向他问道:“乖儿子,你看他们这像不像毒发的模样?”
卫雪卿发呆的原因,正因为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人必定就是暗中被卫尽倾下过毒的各派之人。
数量竟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多。
不止他想到这一层,各派中人显然也想到了,原本各个面色难看,但看着各自朝夕相处的同门剧烈痛苦生不如死的模样,那难看的面色顷刻便又化作手足无措。
但卫雪卿真正吃惊的是,这些人的模样绝不是毒性发作的样子。
联想到卫尽倾先前那三长两短的诡谲笛音,他心底忽然有了一个十分不好、十分棘手、十分出乎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局面的猜测,他看着卫尽倾得意至极的模样,慢慢问道:“这些人……不止中毒而已?”
卫尽倾满是讥讽嘲弄地看着他。
“这些人……”卫尽倾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声音更慢道,“中毒的同时,还被你下了蛊?”
(我又改章节名了,因为我深深认识到我大概不会很顺利就写到本来以为的情节上去,所以自动推后原本的章节名……今天与昨天的章节名出自林夕《风云》的歌词:平地一声惹风云,谁是结局谁是因,这首词里还有一句独来独回渡余生我大概也会用,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