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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中屋门被重重地拍响,伴随着乔治狂喜的声音,他大声地喊:“出水了,出水了。”我披着衣服出来,瞧见尤丽迪丝举着油灯已经在开门。
门外站着乔治,他一脸兴奋的样子,看见门打开便冲进来,不由分说抱起我的身体旋转一圈,然后又抱起尤丽迪丝转圈。“小心呀。”我直担心在乔治疯狂的转圈下,尤丽迪丝手中的油灯会不会甩出去,这屋里可都是木制东西,一点火星便能引起一场大火。
乔治终于放下尤丽迪丝,欣喜地望着我们道:“井里出水了,你们快去看。”原来半夜里他睡不着,鬼使神差地想去井边看看,结果打开井盖一看发现里面渗满了水。
“是吗?那快去看看。”顿时我们都惊喜起来。
跟在乔治的身后我们跑向村中的水井,水井的周围用树桩拦起来以免小孩子不慎掉下去,乔治揭掉井上面盖的一块厚木板,将滑轮上系着的木桶向井下扔去,只听扑通的一声响,没一会再用滑轮拉上来,我借着尤丽迪丝手中的油灯看过去,果然木桶里装着大半桶清澈的凉水。
我伸出手捧了一捧放在唇边,先用舌头舔了一下,有股清凉味,索性一口喝了下去,只觉甜丝丝的沁心凉。“尤丽迪丝,水很甜,你尝尝。”
尤丽迪丝将油灯交给我,也捧了一捧井水喝去,喝完她睁着乌黑的眼珠认真地道:“真的,水很甜。”
“我们去告诉塞娜她们。”我和尤丽迪丝高兴坏了,一心想把这件事告诉村里人,也让他们一起高兴。我往村东头跑,也不管深更半夜大家早已熟睡,将门拍得震天响。
可怜的塞娜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听见门敲得很响还以为是联阵打进来吓个半死,当看清是我时她才松了一口气,后来听说是井里出水,她连忙叫醒家里的孩子和丈夫,然后也跟着我去别家报喜。不出半个钟头,水井前围满了人,村民喜滋滋地品尝着从井里打上来的水。
“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喝上干净的水。”马萨罗斯捧着水虔诚地跪在地上。
不知是谁将一桶水泼到了马萨罗斯的身上,他立即站起来也跑去井前打水,提着水桶向着欢呼的人群泼去,其他人也学马萨罗斯,纷纷从家里拿来脸盆,装满水向周围的人泼去。尽管大家身上都湿漉漉,但大家都很高兴,拿着瑟布瑞欢歌跳舞。
我能理解干净的水源对他们的重要性,在塞拉利昂许多的疾病是由于饮用不洁水源所引起,比如霍乱等。正是由于卫生环境脏乱差,才致使各种疾病在这个国家滋生蔓延,使人均寿命持续降低。也许再也想不到,在我们看来只是很简单容易的一件事,那也和他们的生命息息相关,干净卫生的水源是生命基本的保障。
尤丽迪丝和乔治被拉进人群里跳舞,尤丽迪丝很会跳舞,她的舞姿特别灵巧,但乔治的动作就活像一只笨鸭子。所有人都在唱,都在跳,最后连我也被拉上去,我不会跳舞,于是献丑高歌一曲云南民歌。
小小荷包双丝双带飘
妹绣荷包嘛挂在郎腰
小是小情哥
等是等着你
不等情郎嘛还等哪一个
荷包绣给小郎带
妹绣荷包嘛有来由
哥戴荷包街前走
妹有心来要哥求
这首歌曲优美的调子引发众人对中国民歌的热爱,大家也不管是什么时间,也不管天亮后还要辛苦劳作,大家要求我教他们唱这首歌曲,我越发兴起,干脆充当中文老师,也不用特意翻译成曼迪语,直接用中文教他们唱。大家虽学得很认真,调子也拿得准,但发音就不伦不类了。
乔治也跟在人群里唱,我看着他英俊的面容不禁心驰动荡,思索如果我用英语向他唱出这首歌,他能明白其中深含的意思吗。
我们直闹到凌晨三四点才散场回家睡去,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中和乔治白头偕老。
“诺。”
屋外有人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勉强睁开眼睛一瞧,太阳光都照到大半个床,敢情时间不早了。我嘴里答应着,迅速穿好衣服开门,塞娜神色焦急地在门口徘徊,看见我忙一把抓住我的手。
“诺,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快点,荷西的老婆昨晚回去后动了胎气,已经请了产婆,但是几个小时仍没有生下来,正在那里抱着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喊痛,你去看看是什么回事。”
“好,我马上去。”我喊着尤丽迪丝的名字,没有人答应,在她屋里一看原来早就走了,想必是和尼古拉一起干活。从屋里拿了听诊器,我便和塞娜匆匆赶往荷西家。荷西的老婆薇薇安因为怀孕平日和我来往较多,时常在我这里检查身体,我和她比较熟稔。为了诊断胎儿情况,我还特意画了一个专门测听胎心音的听筒图形托着村里的木匠打造出来。
还没走近荷西的家就听见薇微安痛苦的呻吟声,我从这声音里判断出薇薇安的腹痛异常剧烈,这倒不像正常分娩的征象。我走进屋里去,荷西正手无足措站在床前,薇薇安闭着眼睛用手摸硕圆的肚皮,那产婆看见我进来忙拉着我小声说薇薇安的情况。
薇薇安这是怀第三胎,已经怀孕九个多月,也差不多是日子临盆。她咬着牙关似是极力忍耐疼痛,原来丰润的嘴唇也干枯得发白,我不敢怠慢,由于生活贫困,孕妇在怀孕期间没有获得良好的营养患上贫血,使在生产过程中极易发生大出血死亡,而且加上医疗水平的受限,塞拉利昂妇女分娩的死亡率大约是八分之一,将近五分之一的儿童在五岁前夭折。
我对薇薇安的腹部进行四步触诊,发现腹部略为坚硬,胎位较以往摸得不清,宫底升高,有不明显的宫缩,赶紧把听筒放在腹部听胎心音,胎心音缓慢,估计低于每分钟百次,这说明胎儿在子宫内有缺氧窘迫的症状。再检查薇薇安的下|体,并无流血的情况,洗净手作更深的探查,薇薇安的宫颈口仅容指尖。
“荷西,你老实告诉我薇薇安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我严肃着脸。
荷西大概被我的神情吓到,结结巴巴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今天早上我和薇薇安吵了几句嘴,她就气愤地用手捶自己肚子,然后没多久她就肚子疼,我以为是要生孩子,薇薇安……她不会是生了什么大病吧。”
“很难讲,我目前诊断是因外力捶击腹部导致的胎盘早剥。荷西,你马上准备一块木板,清理好薇薇安的衣服和孩子的包片。”说着,我回头看见塞娜还在,赶紧道:“塞娜,你去村里找几个身强力壮的乡亲,薇薇安需要立即去医院进行手术,否则她和孩子都会有生命危险,大家轮流在路上换着抬薇薇安。”我对胎盘早剥的症状很熟悉,曾经我的一个姨母就是因为胎盘早剥大出血母子双亡,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至今记忆犹新。
瞧着荷西和塞娜都有些发愣,我便催促道:“快点,薇薇安情况很危险,10分钟后我们就要出村。到了镇上,我们还要找车去塞法杜。”我已经想得明白,塞法杜是离百列村最近的城镇,只有最先赶到那里的医院做急救措施。
我匆匆地跑了回去,将放在床底下压着钱揣进荷包,又从衣柜里找出照相机和望远镜放进包中,给尤丽迪丝留了个纸条慌忙地向荷西家赶过去,此时塞娜已经召集了五六个村民聚集在荷西家门前,抬薇薇安的木板也已准备妥当。
“诺,你把这个带上,用得着的。”塞娜将一个小纸包塞进我手中,我来不及察看里面是什么,吩咐大家赶紧赶紧路,薇薇安的情况已经拖不得。
我们一行中午才到镇上,这个小镇没有医院,只有一个私人开的诊所,我赶紧让诊所医生开了一些扩容的针剂给薇薇安打上去,薇薇安虽然没有明显的阴|道出血情况,但恐怕是最麻烦的隐性出血,这正是重型胎盘早剥的症状。暂时安顿好薇薇安,我便在镇上找出租车司机,但司机听说去塞法杜死命地摇头,我只得又怏怏回到诊所。
“怎么没找到司机吗?”诊所的医生问道。
我将情况说了一遍,他听了沉吟几分钟道:“我有个朋友在镇上开木薯加工厂,他为人挺不错,或许我去找他会同意送你们去塞法杜。”
“那实在是太好了,谢谢你。”我喜出望外。
那医生立即出门去,大概十多分钟后门口有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出来便看见一名陌生的黑人男子开着货车过来,我眼尖,一眼瞧见坐在车里的诊所医生,他招呼我们把薇薇安抬上车,荷西半蹲身体擎着药瓶。
塞法杜是科诺地区最大的城镇,离百列村不算太远,两个小时后我们赶到塞法杜。那木薯加工厂的老板特意将我们送到医院门前才停下车,村民手忙脚乱地将薇薇安抬下来,我便去向那老板致谢,又拿出钱付给他。
他急忙地把钱推回来,口中道:“这算什么,你一个外国人都热心帮我们塞拉利昂人,我是他们的同胞怎么能袖手旁观。”说着,他开着车走了。
此时不能再耽搁,将薇薇安抬进医院,这家医院只有一层楼,大概只有十来名医护人员。给薇薇安检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产科女医生,我将薇薇安的情况说了一遍,并要求她马上进行手术。
“这不行,我们妇产科还没有开展过手术。”她拼命地摇头。
我理解塞拉利昂的医疗水平不发达,便道:“有手术室吗?”
“有,很简陋的设备,只能做最简单的外科手术。”
我点头打断她的话,道:“那就行了,我也是医生,手术我来做。”
“这个恐怕我要问过院长才行。”
她跑去问院长,没一会和她一起来了位中年男子,她介绍说是院长,我赶紧把薇薇安的情况重述一遍,并申明由自己来做手术,那院长几乎没有考虑就同意下来,并且决定亲自协助我完成手术。
薇薇安被推进狭小的手术室,在做麻醉的同时,化验检查也在进行。我担心薇薇安腹中大出血,让荷西和来的几个村民一起查血型以备不测。此刻薇薇安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血压降低,打开腹腔后果然见附着子宫壁的胎盘已剥离超过三分之一,子宫内充满大量不凝固血液,显然发生了凝血障碍,这是胎盘早剥最可怕的并发症,患者极易因子宫大出血死亡。
“给患者准备输血,再打上缩宫素,按摩子宫。”
幸运的是子宫内的胎儿还有存活的迹象,我把他放在手术台,将半截输液的管子小心插进他的嘴里,自己则含着管子的另一头,屏着气将他喉咙口的羊水吸出来。吸了半管子羊水出来,这孩子仍是没有动静,我不禁有些急,将管子又插进去,狠狠地吸了一口,吸得太猛,那羊水溢满了整根管腔甚至流进我的口中,酸涩粘稠的味道掉在喉咙里像吃了一条鼻涕虫,我忍住恶心,提起孩子的腿,对着脚心呼呼地扇了两巴掌,便听见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呵呵,是个男孩。”我向手术室中的所有人报着喜讯,胎盘早剥极易造成胎儿子宫内死亡,但是这个孩子坚强地等到了见到光明的一刻,这实在是一种奇迹。生命是一种最可贵的东西,就连这个从未见到外面险恶苦难世界的孩子,也在顽强而认真地活着。
“把他交给我吧。”妇产科的女医生微笑地走过来,我放心地将孩子交到她的手上,她会处理好孩子的事情。
砰砰砰,外面突然连着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顿时脚下的地面有些晃动,我抬起头向窗外看去,透过玻璃窗依稀能瞧见外面惊慌奔走的平民。
“哎,又有人死了。”手术室里一个护士在感叹。
“不,不能这样悲观。”站在对面协助手术的黑人院长转过头瞧那名护士,他微笑道:“人的生命是永无止境的,从生到死,再由死到生,起始往复,只是一种物质向另一种物质转换。纵然每天有人死亡,可同时也会有新生命出生,我们要怀着美好看待生命的消逝和出生。”
我听得若有所悟,瞧着在一旁台子上伸手蹬腿的小婴儿,他大声的啼哭,什么也不怕,不禁就会心地笑开了。这个刚出生的小生命正是上天洗去战争悲哀最好的礼物,我们因生命的不断而怀有期望。
“来,我们继续手术。”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黑人院长,这是个智慧的长者,他望着我微笑,面无惧色。立时我受到感染,郑重地点头道:“好,现在我们结扎子宫动脉上行支进行止血。”
枪声仍在继续,但生命也在继续,人类终究是不能灭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