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色曼陀罗

安木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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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困天宏寺的第五天中午,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暴风雨停了,案子也破了。

    只是这个收尾显得仓促而残缺,还有些谜团都尚未解开。

    吃过午饭后,我和叶明打探寺院前断桥的修葺工作,一大群工人和僧人都忙得热火朝天,打桩的打桩,钉板的钉板。

    我们走到桥头的时候发现一个小和尚正在结绳。

    “小师父,您这是要接绳做桥索么?”叶明好奇道。

    “不是啊,桥索断了只能换,不能接。我这是在做绳梯。”

    “绳梯?”脑袋突然有种要爆炸的感觉。

    “是啊,这河岸太高太陡,我们下去就只能靠这个绳梯。”

    小和尚的绳梯非常简单,就是把绳子对折后每隔一尺打一个绳结。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弄清春妙案里凶手是怎么爬上横梁的。

    “不对啊。”我突然觉得这案件的很多地方对不上。

    “怎么了?”叶明问道。

    “凶手不是陆文青!如果是他,他为什么要来杀我们。季安和死的时候,虽然他的嫌疑是最大的,但是他既然都已经决定自杀了,何必非要在自杀前再来杀我们呢?”我变得急躁起来,我们一定漏掉了什么。

    “走,再去宏觉祠看下。”我说。

    我爬上宏觉祠的横梁,取下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白绫。果然有新的发现。那些洁白的布帛上沾着很多等距的干巴淤泥。

    “白绫最中间的一段是当作绳梯来用的,凶手脚底沾染了很多泥土,留下了这些痕迹。”我向叶明解释道。

    “哦……哦……”叶明点点头,“这是什么?”他突然指着其中的一处痕迹道。

    “这好像是……是红土吧?”红土?我脑海里闪过一道光。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我说。

    可是那季安和死亡那天他的不在场证明是怎么回事?我心里犯着疑问。

    在季安和夫妇的房间里,我指着桌上的几叠磁带对叶明道,“这房间里,应该有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单放机?”

    “不是,是单放机里的磁带。”

    我按下播放键,果然咔一声播放键又被弹出,磁带到头了。

    叶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倒回去看看。”说罢他按下快退键。

    我低下头看着磁带,就在两个磁头上的带子厚度差不多的时候我再次按下播放键。

    单放机里一片寂静,只有微弱的蛙声和沙沙的风雨声。

    突然噔噔噔的脚步声划破这片宁静,紧接着是一阵咚咚咚的强劲的敲门声。

    我们在单放机里听到了赵可和季安和起争执的全部声音。

    “怎么回事?季安和为什么要录下他和赵可争执的过程。”叶明不解。

    “不,”我说,“这不是季安和录的。你看这盘磁带,是用流行歌磁带翻录的。季安和夫妇根本就不喜欢听流行音乐,他们的磁带全是黄梅戏!”

    “你的意思是……”叶明瞪大双眼,“那陆文青?”

    “陆文青是他哥。”我终于记起陆文青手链上的翡翠的图案是什么了!

    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个事实,从每次现场出现曼陀罗的时候我就开始惴惴不安,可我终究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

    为什么是他?

    晚餐的时候,众人挨坐在斋堂里,这是我们这行人在天宏寺的最后一顿晚餐,下午的时候僧人们已把桥修好。

    我走到斋堂的时候,赵可正在帮住持伴冷盘。

    “你们来了?学弟的伤好些了没?”他见到我和叶明,立马上前打招呼。

    我想佯装着对他笑笑,却发现嘴角比秤砣还要沉,怎么也扬不起来,只能尴尬地以苦笑收尾。

    晚膳结束了,众人汇合在斋堂门口。快要散场了,我面临着最重要的一次抉择,一边是热情正直的导游学长,一边是血债累累的罪犯。这两个身份在同一个人身上。

    我静静地注目的眼前的这个人,他是上山采药划伤手臂的大哥,是为众人鞍前马后的导游,是和蔼可亲、热情开朗的学长。

    他转过头看到我,走到我跟前,我立马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但不要感情用事。你有能力有前途,一切顺从自己的心!”

    那一刻我沉默了很久,我垂着头,直到众人和我离别,我才清醒过来。大家看到我通红的双眼,忙过来嘘寒问暖。

    “我想告诉大家一件事……”所有人面面相觑,怔怔地看着我。

    “凶手不是陆文青!”

    众人惊疑,赵可微笑着盯着我,他的眼神里写满了赞许和肯定。

    斋堂里,住持问我,“狄同学,你昨天不是说凶手自杀了么?怎么今天又说凶手另有其人?难道凶手不是陆文青?”

    “凶手不是他。”我环视众人,“大家听我说,我现在就来给大家揭示所有的谜团。”我走到人群中央,“林春妙案里,钱教授推断的死亡时间是晚上12点到1点,疑是自杀对吧?”

    钱教授冲我点头,“是的,死者颈部只有一条勒痕,而且交于耳后,符合自缢的表现性质。”

    “是的,站在法医学角度,您的推断没错。但是如果死者当时已经昏迷了呢?如果她是在昏迷状态下被人挂上去的呢?”

    钱教授若有所思,“这倒是有可能的。但是死者死亡的房间是一个密室啊。”

    “不,死者死亡的房间并非密室!祠堂的东墙上有一个气窗。”

    “你的意思是凶手通过气窗逃离现场的?可是我们寺内只有一个梯子,一直扔在柴房,很长时间都没人用了。而且气窗下面是佛像,也没办法架木梯啊。”主持质疑道。

    “凶手并没有使用梯子,丛头到尾他只使用了一样东西。”我转过身,拿起桌上冗长的白绫,众人惊呼,“白绫?”

    “是的,凶手用的正是这条白绫。凶手先是把白绫对折,然后在每隔一尺打上一结,大约打到4米长,也就是横梁的高度。凶手把光滑的一端扣在槐树上,将有打好绳结的一端从横梁穿过。这个时候在横梁垂下来的4米白绫就会形成一个绳梯。这一切都做好之后,凶手反锁上祠堂大门利用绳梯爬上横梁,到达横梁后,凶手绳梯解开,缠绕在横梁上,然后将自己身上的绳扣挂在白绫上,因为横梁比气窗高,凶手利用这高度差下滑到窗口,这时候他只要从穿过气窗,接着滑到外面的树上即可。最后凶手解下树上的白绫从气窗内扔回到屋内,这样就制造成了一个密室。因为凶手逃脱的白绫和死者上吊的那条白绫缠绕在一起,所以大家都以为现场只有一条白绫。其实是两条。”

    众人恍然大悟,议论纷纷。

    “那季安和案呢?当时除了陆文青外,其他人都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啊!”钱教授问道。

    “之前凶手的作案手法我已经和大家说过了,他是在下雨前就留下了脚印,所以我们当时问了大家两次不在场证明。凶手十分狡猾,第一次是让我们对死者的死亡时间进行了误判,第二次则是利用了死者房间内的单放机为自己伪造了不在场证明。”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赵导?”周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那天我听到的争执声是之前录好的?”

    “对!”我转向赵可,“凶手就是你!”

    “恩。挺精彩的!”赵可笑道,“不过这只是你的推测?你的证据呢?再说了,春妙死的时候我当时跟你在一起?你怎么解释?”

    “对啊。春妙案里,就算凶手逃出了屋外,他也没办法逃到厢房啊。寺院前后殿之间的门,晚上11点就关了。”住持问道。

    “这是因为凶手的作案时间根本就不是在11点之后,而是在11点之前!”此话一出,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不可能啊,死者确实是12点到凌晨1点死的。”钱教授自信不疑,“虽然我不是专业法医,但对于死亡时间的推断不可能出这种错误的!”

    “您推断的死亡时间没任何问题,这是因为死者作案的时候使用了延时装置!我刚刚有提起过春妙是在昏迷状态下被扔挂到白绫上的,如果凶手这时候离开,春妙必然死亡。所以凶手在春妙的脚下垫了东西。这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融不见。”

    “是冰块?”主持探问。

    “对!就是冰块,这就是为什么春妙死亡现场留有很大一块水渍的原因。但是凶手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就是他在伪造自杀现场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冰块和死者脚下板凳的高度,那板凳的高度远远不够支撑死者自缢。”

    “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理,你依然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凶手就是我!”他似乎有点不屑。

    “第一,我们这里只有你有安眠药,在春妙案里,安眠药的作用功不可没。第二,也是最直接的证据,大家看我手上的这条白绫,上面占有凶手留下的红色泥土鞋印。”我把白绫展开,将上面的鞋印展示给大家。

    “住持,我们寺院里是没有红土的吧?”我问道。

    “红土只有后山有,是村民们用来种植曼陀罗的。”

    “春妙死亡那晚,只有一个人去过后山,那就是你!”我笃定地指着赵可。

    我以为赵可会震惊,会无助,可他却面带着微笑径直走向我,众人都吓得后退,只有胆大的叶明依然站在我身旁。

    “果然没看错你!”他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的,他们都是我杀的!那是因为他们都该死!!哈哈……”赵可发出狂癫而无助的笑声。

    “那我哥也是他杀的?”陆文杰问道。

    “不。你哥是自杀!”我说。

    “他是个傻子!”一旁的赵可苦笑道,“我都和他说了,等这风波过了,我们就一起去祭奠母亲,可是他真傻!”说着说着,他开始抽泣起来。

    “所以他们是?”钱教授问。

    “是亲兄弟。”我说。

    赵可,擦了擦脸上的泪,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十八年前,我妈带着她的科研队来到红佛山,这里有最美的阳光,最肥的土壤,最温润的气候,她一直梦想着能在这里培育出白色曼陀罗。终于有一天,她成功了!她培育出了最纯洁最惊艳的白色曼陀罗。可是却有一群魔鬼一直觊觎着我母亲的成果。那是八月的一天,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在天宏寺准备着她的白色曼陀罗鉴赏会,他们强迫着母亲说出白色曼陀罗的培育秘方。但是我母亲宁死不从,他们就趁着我母亲在求佛的时候,打晕了母亲,还一把火烧了寺庙。那两个人就是林妙可和季安和!”他突然咬牙切齿,发出咯咯的磨牙声,“那两个人该死!这种人渣怎么配活在世上!!”渐渐地,他又恢复了平静,“那场大火,夺走了母亲,让哥哥下落不明!这次,我特地定制了白色曼陀花展旅行引诱他们,所有人都来了,我的哥哥也来了。看到陆文青的第一眼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和哥哥在山坡上打闹的场景。季安和死的那天,他发现了我耳后的胎记,断定了我就是他的弟弟。终于我和失散了哥哥相认了。”

    斋堂里一片安静,众人噙着泪,听赵可诉说着这段悲伤的往事。

    “那晚其实我并没有要杀格子他们,我只是想吓吓他们,我还有计划没执行,我不想因为他们的调查而半途而废。就在我逃跑的时候,他一把把我拽进季安和的房间。当他叫出我小名的那刻,我就笃定他是我失散的哥哥。他劝我收手,他说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失去我这个弟弟。也许当时他看我去意已决,所以他就喝下了毒药,把我推出房间,把房门反锁了。直到第二天看到现场的那些遗书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这是要自杀替我顶罪!”

    “所以,你那步没有执行的计划是?”我问道。

    “是我。”周峰站了出来,他盯着赵可,“是我吧?”,赵可看了他两眼,没有吱声。

    “我是刘老师的学生。当时,我、季安和、林春妙,我们仨都是刘老师的学生。出事那天,他们俩问我刘老师在哪儿,我以为他们只是去给老师帮忙,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去逼迫老师交出白色曼陀曼的培育方案。老师宁死不依,他们打晕了我们,把我们困在宏觉祠内。等我和老师清醒过来的时候,大火已经吞噬了整个房间,当时老师奋不顾身地把我架出祠堂,但她却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屋内。我从祠堂内出来后赶紧找人帮忙救老师,但等我回来的时候,祠堂已经塌了。这些年来我不是不敢去深查,去报仇,可是有什么用?警察根本不理我,因为我没有证据!这次旅行我又遇见了他们,从见到他们的那刻起,我就已经下好决心,既然警察无法还老师一个公道,那就让我替天行道!可我晚了一步,我的计划还没制定好,他们就已经被杀了。我知道一定是有其他人替老师报仇了。我大肆宣扬鬼怪杀人,就是为了让掩人耳目。”

    讲完这段故事,周峰转过身,对着赵可,“当年,我不是不救老师,只是那时候房子都已经塌了,我自己孤身进去就是自寻死路!你知道吗?你知道老师临终前对叮嘱我的话么?她说,‘周峰,你一定要活着,你是我的唯一希望了,一定要帮老师照料好我的两个孩子!’我整整找了你们兄弟俩找了整整18年!18年了,你们兄弟两改名换姓!18年了,我跑遍无数孤儿院,问过无数人,但是一直没你们哥俩的下落!现在看到你们俩这样,你让我怎么去面对老师!!”他蹲下身子,悔过捂着脸,泪水顺着他的手落在厚密的胡须上。

    “那个女人没有死!”主持的一句话,让赵可和周峰的两人突然眼放金光,“那年大火的时候,我师父从宏觉祠内救出一个女人,那女人受伤很重,而且醒来后就变得神志不清的。她的脸一大半都被烧伤了,而且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师父怕别人伤害她,就给她做了个血面具,带上粘上鸡血的纸花。”

    “所以她就是血花女?”

    “是的。虽然她疯了,精神也不正常了,但是她依然记得如何种植曼陀罗花。所以,第二年,她就在后山上种满了曼陀罗。再后来,村民们也在开始在山上种花,她会趁着上坡上没人的时候去帮村民们打理这些花草。这就是为什么传说每当她出现,花的收成变会好的原因。只是……”主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是什么?”周峰问道。

    “只是她5年前就过世了,她的骨灰被放在了血花女祠内。你们没办法再见她最后一面了。她死后的这些年,山上的花也不再如先前般灿烂,变得蔫了。可是,不知道为何今年山上的花却开得那么旺,那么艳,这应该是老纳20多年来见过开得最旺盛、最惊艳的一季。”

    这是8月的一天,红佛山上的警车肆无忌惮地嗷嗷叫着。两个男人紧随着红佛山村民来到血花女祠内,他们跪拜着他们最崇敬的神灵,跪拜着他最敬爱的老师,跪拜着他最伟大的母亲。

    ----------------------------------尾记----------------------------

    那是一个冬天,红佛山的某一个山洞外躺着一个身体冰冷僵直的女孩。山洞内满脸血色的女人抱起那个女孩,用身体温热了她。女孩醒来后看到她的面容吓得瑟瑟发抖。女人伸出手掌给了她一只馒头。她让女孩别怕,她说她不会伤害她。

    后来女孩经常来这个山洞讨食吃,女人教她唱歌:“红枫茄,遍地开,开满山头血雨来。血花女,人人爱,花开半夏血如海……”

    一日,饱腹后,女孩问她,“大娘,你怎么躲在这个山洞里啊。”

    “因为大娘在等人啊……”女人答道。

    “大娘在等谁啊?”女儿睁大双眼好奇地问。

    “大娘在等自己的两个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