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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虎小姐》
爬山虎叶子摇摇晃晃,这几天开始泛红,医院里的味道是刺鼻的,就算开了窗,还是一个劲的往鼻子里钻,穆小姐盖了盖腿上的毯子,往床头靠了靠,叹了口气。
“你又在想他了?”旁边的老妇人放下剥好的橘子,抬头看她,一双苍老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妈,你说他会回来么?”穆小姐动了动苍白单薄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又把视线转到窗外,几根放肆的爬山虎把触须也伸进来几寸,绕着铁质的护栏,向里窥探。
“别想那么多了,去年听到消息,他去了上海,现在生意不好做,他碰了钉子,自己就回来了。”老妇人也随着女儿的视线瞅了瞅,秋风过,叶子,摇摇晃晃。
“嗨,这怎么还长到房间里了,妈这就把它剪了,省得你看了烦心。”老妇人这话说的小心翼翼,又怕伤了女儿的心。
“别,妈,挺好的,我喜欢爬山虎。”穆小姐扬了扬嘴角,靠在软枕上,慢悠悠闭上了眼。
房间安静了下来,偶尔几缕风进来,撩起谁温顺的发丝。
穆小姐从十七岁就得了病,咳嗽带血,镇子里的医生都治不好,那时候交通闭塞,他们也不懂把人往大地方医院送,就这么拖着,家人们越来越难过,可穆小姐总表现的很乖,没有过多的语言,笑起来的样子,总能把家人融化。
穆小姐也想过,如果自己有一天死了,要变成一株爬山虎,每个夏天,爬满自家院墙,守护着自己爱的人。
十八岁那年,她收到一件礼物,是台收音机,那个年代,黑白电视都是奢侈品,所以,何况穆家把钱都送给了医院,穆妈妈省吃俭用买了台收音机。
穆小姐笑容更多了,她最爱听一个叫顾双林的主持人的声音,当时是个什么节目?穆小姐大概自己都忘了,她只爱听电台那头那个温柔,讲起话来风趣幽默,常常能把自己逗得捧腹大笑的,声音。
穆小姐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是一种渴望,每天都渴望这样一个声音,作为自己的慰藉。
什么时候增加的听众来电环节呢?太模糊了,穆小姐默默把那个电话号码记在心里,她却没有勇气打这个电话,说什么呢?十八岁少女懵懂的心思,带着小鹿乱撞的荒诞。
有一天,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偷偷用医院的公用电话拨通了记忆深处的号码,沉默了几分钟,收音机也沉默了几分钟,最后“咔嚓”挂断,十八岁少女还是憋足了气没说出一句话,反而咳嗽出了血,滴在医院的地板上,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以后,她每天都会到这里打这个电话,每次都是拨通不说话,就连顾双林都觉得,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最后竟然产生了“感情”。
穆小姐病情加重了,家里人反而把她弄回了家,因为再没有很多钱住院了,他们为穆小姐准备了“寿衣”,她个子小小的,大概没有一米六五,悄悄的躺在家里粗陋的木床上,眼角的泪还没有干透,她妈妈哭着拿进来一身碧绿色的旗袍,看上去很光滑,有精致的花纹,穆小姐挣扎起来,费了好大得劲,传上去,还是有些大,这是穆妈妈的嫁妆,她连夜改小的,安静的夜和淡淡的啜泣,加上昏黄的二十瓦灯泡,比得上任何一部悲剧电影。
穆小姐抱了抱妈妈,她想,她要死了。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过了一天,穆小姐还微弱的呼吸着,家人们也在她床边坐了一夜,穆小姐这晚梦到了菩萨,菩萨问她,还有什么心愿,她说,顾双林。
顾双林两天没收到那个电话了,他听得出来,对面应该是个女孩,因为连呼吸都是温柔的,他拨通了那个陌生号码,他想不到是护士接起来,谈了很久,放下电话的顾双林,怅然若失。
他这天跟台里请了假,一大早就出了门,辗转了几趟车,问了多少人,他来到一处院子,沉默的院子。
他穿的蓝色工作服,提着一个大布包,远远看去像个三十岁的知青,然而他刚二十四岁,是电台的实习主持人。
穆家人看到这个青年是诧异的,听到他要找穆小姐更加诧异,老一辈毒辣的眼睛开始扫射这个男人,他有什么企图?怎么认识穆小姐的?
穆小姐躺在里屋,时不时咳嗽几声,顾双林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往里屋探了探脑袋,那是个怎样的姑娘啊,白皙的脸宛如白玉,绿色的旗袍衬托着,活生生一朵青莲。
家人们对于这种电话情谊半信半疑,穆妈妈在穆小姐耳边说了几句,穆小姐猛然睁开了眼睛,她要爆炸了,是的,他说他叫,顾双林!
顾双林单独进去了,穆小姐坐不起来,屋里的光线不太亮,但还是看得清他的眉眼的,很耐看,很温柔,穆小姐觉得,这一刻,她死了也值了。
他们说了好久好久,穆小姐渐渐精神了许多,饭也吃的进去了,顾双林临走前,从包里掏出了几本书,他知道穆小姐念过书,他相信这是最好的礼物。
最后,他说服了穆家人把穆小姐送回医院,自己还留下了一沓钱,不是很新,几角的也有,他是真心帮这个姑娘。可穆家人没有留下钱,他们自己会想办法的,已经对顾双林千恩万谢了。
穆小姐对家人说了那个梦,家人们对着菩萨拜了又拜,可她不愿跟顾双林说,她怕他这样的文化人,会笑自己的愚昧无知。
时间过得很快,穆小姐二十岁了,顾双林二十六岁,顾双林辞去了电台主持人的工作,准备下海经商,等他回来,他要带穆小姐去最大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当最美的新娘。
一走,就是两年。
穆小姐不再听电台节目了,因为里面再也传不出顾双林的声音,她看着窗外的爬山虎枯了又绿,败了又长。
病房里是谁在唱歌?穆小姐醒了看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人,她喊“妈,妈。”没人回答,空灵的回声四处敲打,她看见远远的,洒满了光华,有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女孩子哼着小调,她从床上坐起,朝着那片白色的光走去,她没有走过去,就醒了,原来是梦,妈妈还在旁边的床上睡着,月光印着爬山虎的影子,在窗帘上是副山水画。
顾双林回信了,他成立了个农场,穆小姐还在等着他回来,看着窗外的爬山虎,从淡红,到深红,红的热烈,把一生都放在这几天绽放,她下了床,摘了几片叶子,夹在一本书里,那本书叫《红玫瑰与白玫瑰》,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在第一页写了一句话,倒扣在柜子上,淡淡叹气。
下了第一场冬雪,那几片红叶子还坚强的挂着,在发绣的铁栏杆上,晦涩,挣扎。
终于,她凋谢了,伴着一场大雪。
顾双林收到了穆家人的信,上海的天气没那么冷,他在偌大的农场里哭的肝肠寸断,浴缸里放满了冷水,他穿着衣服进去冻了一夜,他是想感受她的寒冷吧。
第二年春天,顾双林终于回来了,穆家人还住在那个小院子里,还是沉默,穆妈妈递给了他一本书《红玫瑰与白玫瑰》,他颤抖着接过,双方都不去看对面的脸,只是书皮上“吧嗒吧嗒”滴上去几处水花。
大概是,下雨了吧。
顾双林在他的农场围墙旁撒下了一排爬山虎的种子,这年夏天,绿油油的,爬满了围墙,就像穆小姐以前说的,守护她爱的人。
顾双林三十四岁结的婚,娶了一个小他十岁的女孩,一样喜欢爬山虎,一样喜欢张爱玲。
“只希望做你心头的朱砂痣,希望你待她如红玫瑰。”顾太太知道他们所有的事,拿起笔在那句话下面也写了一句。“你,才是他的菩萨。”
爬山虎的枝条,紧紧的趴在围墙上,风扬起几片叶子,如同撩起,谁温顺的发丝。
醉墨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