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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妈妈刚入院时,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我每个月都会在医院住上几天,陪伴妈妈左右,有时给她擦脸,有时跟她说话。
虽然,我都是一个人自顾自地讲话,妈妈并不会给我回应,但是,只要和她说上几句,我的心里会好受些。
我也曾天真地期盼妈妈能醒过来,只不过,现实是残酷的,医生早已下达最后通牒,她不会再醒过来了。
再后来,上了高中,学业繁重,外婆不允许我经常往医院跑了,说我要以学业为主,渐渐地,我来看妈妈的时间越来越少,结婚生子后,来看她的时间就更少了。
直到今日,我第一次把希希带来看望她,之前顾忌是的是希希太小了,怕病床上的外婆吓到她,现在,希希长大了,是该正式地见见她的外婆了。
我示意希希叫一声“外婆”,希希无辜的眼神望了望我,害怕地躲到我的身后,不敢说话。
我蹲下身来,拉着她的小手,语调轻柔地解释,“希希,躺在病床上的就是你的外婆啊。”
希希眨巴着眼睛,小嘴唇在颤抖,一副惊慌失措地模样。
我蹙着眉心,把她拉到病床边,收起了刚才的柔和,转而带点严厉地说道,“希希,快点叫外婆!”
“我怕……”希希忽地缩回小手,喃喃自语,“妈妈,她不是我外婆,她是死人。”
“她是你外婆!”我抓住希希肩膀,用力地晃动,强迫的口吻命令道,“快叫外婆!你怎么一点也不懂事!妈妈白养你了!”
不知希希是不是被我抓痛了,还是被我的声音唬住了,竟然“哇”地一声失声痛哭起来。
希希的哭声像针般扎进我的心上,我蓦地清醒过来,陡然间我仿佛失控了,为啥要对自己的孩子这般态度强硬?她才5岁,她懂什么?我白痴似的将最近各种不顺心的事情,统统发泄在希希的身上,我这是在干嘛?
我揉了揉太阳穴,把希希抱紧在怀,只觉得鼻头一酸,眼睛慢慢地被蒙上一层水雾。
这是,希希第一次见到外婆,并且是以这样的见面方式,她会害怕也是难免的,是我太心急了。
止住了希希的哭泣,我的耳边传来不紧不慢地脚步声,随着脚步越来越近,直到完全定住后,我转身看到了一张令我无比厌恶的脸!
林致远!
和他目光对视的那一秒,他也惊住了,我们应该都没有想到,彼此会在妈妈的病床前再次碰面,只是,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的?难道真如他上回所说的,他经常来看望妈妈?还是,他只是来检验妈妈还没有彻底地咽气?
令我真正感到意外的是,我注意到他第一眼看到希希时的样子,那般喜出望外的表情,像是千辛万苦最终觅得一件宝物似的,眼睛里在放着光,这种表情让我莫名地感觉恐慌。
没容他开口,我把希希往怀里紧了紧,愤怒地指着他的脸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林致远从刚才的欣喜中恢复疲惫,他微微动了动嘴,表情凝重,搞得好像有一肚子苦衷似的。
我对他的表演嗤之以鼻,准备按下摇铃,让护士过来,却没想到,林致远突然猛地跪了下来……
林致远的猝然一跪,使得我绷住了神经。
虽然,我极不愿意承认他是我的爸爸,但他好歹也是林氏集团的董事长啊,而此刻,他却……
我木然地看着他头顶花白的银发,微微弯曲的背,看着他双手虔诚地覆在膝盖上,看着他肩膀抽搐着,一时之间我竟无言以对。
林致远,为何他每见一次都比上一次来得苍老?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然而,父亲给女儿下跪,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如果单纯是忏悔的话,这未免过了吧?
病房的门是敞开着的,刺鼻的消毒水味,伴随而来的是一股炎炎夏季不该有的阴冷之风。
偌大的病房外,是凌乱的脚步和刻意放轻的谈话声,走廊里时不时地会有巡房的护士经过。
若是让她们瞧见,恐怕以为我是多么冷酷无情的女儿。
然而,我不打算开口说一个字,我双手搂紧希希,我倒想知道,林致远会在妈妈的病床前掀起什么浪。
都说,医院是一个晦气的地方,布满生死离别气息的地方,绝望,悲伤,害怕,悄然地蔓延,无端地令气氛愈加紧张。
“欢好,求求你救救你的弟弟啊!”林致远垂下扭曲的脸庞,终于声泪俱下地开口道。
“弟弟?”我微微讶异,当即冷冷一笑,“我林欢好可没有弟弟!”
“欢好啊,都是爸爸作的孽啊!”林致远抵住额头,声音哽咽,我清晰地看到他的两行热泪划过鼻勾。
我睁大眼睛直视着他,疑惑不解,难不成是他的儿子出了什么事?
我紧了紧眉心,佯装镇定,无数种可能性在我脑海里盘旋……到底怎么了?
“欢好,你弟弟他……他得了尿毒症,他今年才刚刚上高一,却每天都在医院做血液透析,小小年纪就受尽了各种折磨,爸爸实在是没办法了哇!”
说完,林致远一屁股瘫坐在冰凉的地上,情绪越来越激动。
尿毒症?无端的恐惧侵蚀着我,我印象里的尿毒症可是要进行换肾手术的……
不会吧?
此时,我也忽地秒懂了,林致远千方百计地来找我,给我遗产,又以希希的名义买房子,原来不是他要死了,而是他的儿子生病了,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汪莲人呢?为什么一直不见她的身影?
还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当年,他和汪莲想方设法地逼迫妈妈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如今报应来了,只是落在了无辜的孩子身上。
我转脸看了眼妈妈,她躺在病床上依旧一动不动,如果妈妈还有意识的话,她会这么做?
这种感觉萦绕在心头,还真是解不清的复杂。
“你林致远这么有钱,你大可以动用一切关系寻遍名医,来求我有什么用?”我缓了缓心绪,冷静的说道。
“欢好,你不知道,你的弟弟需要换肾啊!至今找不到合适的肾源,已经不能再拖了……”林致远抬眼满怀期待地望着我,半倾斜着身子,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
我惊恐地立在原地,后背一阵阵地发凉,这丧尽天良的父亲,不是是想要我的肾吧?
他这是疯了吗?
……
“你儿子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我冷冷地甩出一句话,若不是顾忌到希希,我恨不得立马扇他一个耳光,可笑,林致远他是在做梦吧!
“爸爸知道这个要求很难开口,可是欢好,我就这一个儿子,你开个条件,爸爸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你不要再说了!”
我狠狠地打断他的话,身子禁不住地瑟瑟发抖,这就是我令人发指的父亲,他在妈妈的病床前,竟然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提出这般让人寒心的要求。
想当初他抛弃我和妈妈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天?
人心啊,为何如此地贪婪,如此地可怕。
此刻的我,无比厌恨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林家的血脉,我恨自己是林家的人,恨自己姓林,他儿子的命是命,我的命不是命吗!
“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肾给你的儿子?”
我咬着牙,努力地平息住起伏不定的胸口,据我所知,最匹配的不应该是病患的亲生父亲吗?
林致远一番捶胸顿地,无可奈何地说道,“爸爸试过了啊,可是,医生说我有糖尿病,没办法做手术啊。”
“汪莲呢!那个最应该遭报应的贱,女人为什么不割掉自己的肾给儿子!”
“你汪阿姨有肾结石,这些年也一直在求医看病,关键她的血型不匹配啊,爸爸记得你是0型血,刚好和你弟弟一样,医生也说,唯有手足才是最佳匹配,欢好,你是他唯一的姐姐,不到万不得已,爸爸是不会来求你的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只要你同意,爸爸立刻就打电话给章律师,让他操作,把林氏集团旗下几家分公司的资产以最快的速度到转移你的名下,保证你一生不愁吃穿……”
林致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快救命稻草,喋喋不休地试图用金钱打动我。
我:“……”
17年未见的父亲,咋一出现,百般示好,看似为了弥补亏欠多年的女儿,实则是为了需要换肾的儿子,而这个宝贝儿子,却是他和小三所出,这TM的是什么逻辑?
我无言地闭上双眼,脑袋里嗡嗡作响,林致远凭什么有脸来找我?他天真的以为钱能买来一切吗?
如若不是他的儿子身患重疾,我与他,恐怕此生都不会相见。
联想到这,我反而淡定了,从最初他贸然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今天的此番对话,验证了我当初的防备,我对他的目的已经了然于心。
恍惚间,耳畔隐约传来微弱的叫唤声,我狠狠一惊。
“妈?”我慌忙地凑近妈妈的嘴边,居然真的看见妈妈的嘴角在轻微抽动。
蓦地,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泪挣扎着涌出了眼眶,住了这么多年医院的妈妈,第一次有了意识反应。
“护士护士!”我魔怔似得往门外冲去,大声地呼喊,“快来人啊,我妈妈醒了!她醒了!”
此刻,我已无暇顾及林致远吃惊的面部表情,很快,医生和护士围满了病床的四周……
没一会儿,医生通知护士推来了一台机器,敞亮的病房变得拥挤不堪,为了不影响医生们观察病情,我抱起希希,躲在角落使劲地捏着她的小手,呢喃道,“希希,你的外婆醒了,太好了,她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