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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济安侯府,春晖堂。
老夫人穿了身茶金色妆花金凤云绢的对襟褶子,花白头发梳成高髻,以赤金凤钗固定,并排斜插两根赤金累丝的月季花大簪,面上妆容描画精致,打扮的干净利落,贵气逼人,全然不见老态,到像是不足六十岁。此时正由穿了身藕荷色对襟云回纹素缎褙子,打扮素淡的二夫人汤氏扶着在西花园子散步,仆婢们都远远地跟着。。
“母亲,弟妹和也带着孩子们出去很久了。家里头的事情一概扔下不理会,会不会不妥?”
老夫人微笑,眼角下垂成三角眼的凤眸里精明隐现。
“他们倒是不碍事,三房里统共那么几口子,就只剩下了你弟弟,左右有姨娘服侍,府里的大事还有我在,有什么不妥的?老2家的,你是担心小五的事儿吧?”
二夫人被看穿了心思,不羞不恼的微笑,扶着老夫人在抄手游廊一边的春凳坐下,道:“母亲最懂得我的心思。”说着叹了口气,“宣和这几日问了我两次小五的婚事有何安排。母亲,您也知道,宣和的意思是想让嫣姐儿翻年也去参加选秀。”
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想法,老夫人怎会不知?
“我知道。”老夫人略微一想,就已明白了儿媳的意思,道:“宣和是不是想过几日等卿卿回来,让嫣姐儿跟着卿卿一同进宫去陪着梅美人住段日子?也好得些机会?”
“母亲果然最了解宣和。”二夫人深知作为媳妇永远不要在婆婆面前显示自己更了解夫君的道理,所以她只要有机会,就会以此法恭维老夫人,老夫人总是很得意,并且还指点她一二,屡试不爽。
果然,老夫人心情极好的笑着,道:“这也不是不可以,一个妹妹进宫作陪是陪,两个也是陪。只是有一点你须得想好。”
“请母亲指教。”
“此番梅夫人同意卿卿进宫,着实是因为梅美人入宫这么久,圣恩依旧不深,想着若是能从她身边出来个飞黄腾达的,自己也能沾光。是以我一说是卿卿,梅夫人立马同意了。可是嫣姐儿不同。她和卿卿站在一处,岂不是都要被她的光芒遮盖住?我倒是觉得嫣姐儿走选秀的正当途径即可,尽量避开卿卿的锋芒。”
二夫人闻言,不得不赞同老夫人的顾虑是对的。
五小姐云嫣容随了生母潘姨娘的容貌,标准的瓜子脸,细细的眉毛,小鼻子小嘴的,有股子江南美人的柔弱和书卷气,娇小又甜美。原本她的容貌,在云家的姑娘里是出挑的,可与云想容在一处,的确是会被掩盖了光芒。与云嫣容相反,云想容生的高挑婀娜,其美艳自不必说,身上还有种常年管事杀伐决断的果敢和锐气。不只是云嫣容,任何女子和云想容在一起,气场大约都会被压制下去,人的第一眼总是看到云想容的。
二夫人叹了一声:“可嫣姐儿已经十七了,已留了这么些年,三年前,若不是她偶然状况没有参选,说不定已经……后来也有许多机会,但因着宣和一直想着嫣姐儿能否入宫的事,我就将事情耽搁到现在,如今却是不能再耽搁了。”
老夫人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闻言颔首道:“既如此,我们在想办法就是。此番入宫若真是为了嫣姐儿好,还是避开小六的锋芒是要紧,否则即便一同去了,皇上也未必能注意得到她,嫣姐儿的脾气你还不知?无端端做了绿叶,她不会心甘的。”
“母亲说的极是。”
二人说话时,并没看到抄手游廊的扇形窗另一侧的云嫣容,自然也没瞧见她满脸的不平和忿恨。
云想容自小到大都压在她头上,小时候她斗不过她,长大以后仍旧被她压制着,如今听说云想容又得了他外公一大笔财产做陪嫁,连老夫人都一心一意向着她,有入宫去小住的机会也只让云想容去。说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怕她的锋芒被云想容夺走?她承认云想容是漂亮,可她也并不差啊!
云嫣容愤怒的咬着嘴唇,靠墙不言语。她身边的丫头见她表情如此阴郁,低着头不敢做声。
正当这时,外头来了小丫头传话:“老夫人,恬王妃与世子和二小姐来了。”
老夫人站起身,理了理衣裳道:“咱们快些去看看吧。”
“母亲,那恬王妃最近来的勤了些。”二夫人道。
“她打着小六的主意呢。”老夫人笑道:“如今小六得了那么一大笔的财产,十个人都会眼馋的。”
二夫人笑着颔首,不置可否。
老夫人就吩咐一旁的月皎:“你去外院正则堂,看看承平伯在不在?若是在,就请他一同来吃杯茶,也好与恬王世子认识认识。”上一次恬王妃来时,间接的说了刘清宇想与沈奕昀结交的心思。一句话的事,她自然乐得帮忙。
回了春晖堂,就见恬王妃带着刘嗪已经在吃茶了。老夫人与二夫人便和恬王妃、刘嗪闲聊起来。话题不知不觉就绕了到了云想容。
“说起来也许久没见你们家小六了。她去了外家,还没回来?”
“没有。”老夫人笑眯着眼,哪里不知恬王妃在打什么主意?左右得了财产也不是坏事,恰好是个值得宣扬的好事,老夫人故作叹息的道:“还不是她外公家的事,将小六儿他们一行人都绊住了。”
“哦?可是什么要紧的事?”恬王妃满眼期待。
老夫人道:“她外祖父要将财产分给她,这些日说是正请人清算呢。”
原来是真的!恬王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就连与老夫人说话,语气都不自觉的悸动了几分。
外院兼济堂。
刘清宇正站在院中,望着一株参天的松柏发呆。
已许久没有见过云想容了。不知她是否还在生他的气。
突听闻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正见一身着浅青色细布直裰,身姿挺拔模样俊俏的少年公子迎面而来。虽穿着的是居家随意的直裰,并未配任何佩饰,可此人通身气派从容中透着一股子矜贵之气,加之眉目间的睿智,让刘清宇一瞬便猜到他是何人。
“沈伯爷,幸会,幸会。”刘清宇拱手行礼,背脊挺直,面容上有了倨傲之色。
沈奕昀微笑着还礼,打量着面前这人。
身材高大,锦衣华服,看人时有自以为贵族的傲气和浮躁。明明已二十岁,却不见青年人该有的沉稳。
他记得,这人是六小姐的夫婿?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张俏美的脸,逼的他走投无路的手段,面对他的煞气时镇定自若的微笑和微笑时弯成月牙的美目。那双眸子,灿然若星,顾盼神飞。那是个奇女子,固然铁腕,固然睚眦必报,却是与众不同的人。
与面前这个满身倨傲的贵族青年,怎么看都不合适。
当真可惜了。
沈奕昀微笑着道:“早听六小姐说世子仪表堂堂,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一听这话,刘清宇喜上眉梢,急切的问:“你说六小姐夸我?”
不过一句试探就漏了陷。看来这人不光看起来不怎么样,也的确是个草包,唯一会做的就是会投胎……
沈奕昀对刘清宇越发不喜。明媚的丹凤眼却笑的眯了起来:“是的,在下才从兴易县回来不久,在来之前特地去孟家拜见了三夫人。世子也知道在下幼时与云家有些渊源。”
“是啊,我知道,承平伯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嘛,那你与六小姐十分相熟?”问的有些紧张。
沈奕昀笑着摇头:“谈不上,那时候年纪小,也不记得什么了。世子若不嫌弃,称呼在下名讳即可。”
有了共同语言,刘清宇立即觉得沈奕昀是个不错的人,笑着道:“我学名刘轶,表字清宇。”
“在下表字默存。”
“好名字,默存,你去孟家听说他们家分家的事了吗?”
“听说了一些,原来清宇你也听说了?”
……
二人以云想容为话题,聊了片刻就聊到了爱好上,沈奕昀轻易得知刘清宇喜欢什么马,喜欢什么茶,喜欢去哪里吃酒,连府里有两个通房都知道了。最要紧的,沈奕昀还探知了刘清宇对云想容志在必得之心。
半个时辰之后,刘清宇已经开始与沈奕昀勾肩搭背:“好兄弟,改日我找你出去吃酒。”
“默存求之不得。我才刚回京都,认识的人不多,还指望清宇给我引荐一番。”
“那是自然的。”刘清宇拍着胸脯道:“过几日我出去时就派人来找你。”
“一言为定。”
二人相视一笑。刘清宇觉得与这个漂亮的少年人十分投缘,好似有谈不完的话题,又拉着他聊起了别的。
回程的马车上,刘清宇将与沈奕昀相识的事与母亲和妹妹说了,对他赞不绝口。恬王妃满心都在想云想容得了财产的事,并未理会儿子。刘嗪却道:
“哥哥还是与那承平伯不要太亲近罢。他的身世你也不是不知道。谁知道皇上对他是什么意思。”
刘清宇不以为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皇上做什么要忌惮,男人家的事,你别管。”
刘嗪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沈奕昀这厢却是刚与刘清宇分开,便急匆匆回房去写了一封信,用蜡封了交给卫昆仑:“你去叫咱们的人,连夜出城一趟将这封信交给六小姐。”
卫昆仑见沈奕昀面色严肃,忙恭敬应了,接过信飞奔了出去。
谁知没走几步,沈奕昀又叫住了他:“昆仑,别去了。”
“爷?”
“那封信,不必送了。”
沈奕昀脸上挂着少有的自嘲笑容,仿佛一瞬间想明白什么似的,将那封信手了回来,以火折子烧了。
云想容嫁给谁不嫁给谁,又不是她说了算。就算他告诉她那世子是个什么人,她有的选择吗?再说现在云想容和刘清宇还未定亲,他的信贸然一去,多半会被云想容当做疯言疯语。
沈奕昀端坐在临窗的圈椅上,不仅在想自己为何要多管闲事。
做好自己不就行了吗?他的麻烦难道还不够多?做什么要理会一个闺阁小姐嫁给谁不嫁给谁?
最后,沈奕昀将缘由归结到“云想容是个不错的对手,他不希望看她明珠暗投”之上。
※※※
“姨妈,我改日去看你。”云想容扶着孟玉静上了马车,笑着道:“你路上小睡片刻,今日也累了。”
孟玉静自然知道自己能醒过来,全靠云想容找了沈奕昀弄来了百年人参。她对云想容越发喜欢,拍了拍她柔滑的手,道:“到底是女儿贴心,你表哥要是能够有你一半的贴心,我就阿弥陀佛了。”
马车旁的人都是笑。
楚晏不依的牵着马到了跟前,“我哪里不贴心了。”
“臭小子,哪里能跟卿卿比。”孟玉静瞪了儿子一眼。
见天色暗了,快要道宵禁时候,孟玉静对一旁的孟方和曹氏道:“父亲,等正式开始分家的时候我再来。”
曹氏已经知道前一阵孟玉静并非是有事,而是病了,担忧的道:“你别勉强自个儿,让姑爷来也是一样的。”
孟玉静下意识看向马车旁的楚寻。
楚寻温柔的笑。
她却笑不出来。只对曹氏道:“知道了,母亲快回去吧。”又嘱咐孟氏:“你照看着母亲。”
“姐姐放心便是。”孟氏也笑。
热热闹闹道别之后,楚家的马车缓缓离开了孟府。孟玉静靠着马车上柔软的翠绿缎面大引枕,撩起纱窗看向外头的并肩起码的楚晏和楚寻。
她不知楚晏是否知道他父亲是锦衣卫的人。孟玉静在犹豫,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让儿子知道。
孟家的财产,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锦衣卫夺走的。她必须要阻止楚寻得到财产。
可若是明说,她有不希望儿子与他父亲翻脸。
看来世上之事,断然没有双全之法,只能做出选择了。
回到楚家,孟玉静洗漱一番歪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想到底该怎么与楚寻谈,楚寻这厢已经换了居家常穿的月牙白道袍,进了屋道:“玉静,我有事要求你。”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