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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长信上将当初孟氏救了身负重伤的云敖,将他藏在闺房中疗伤,从此两情相悦,爱的轰轰烈烈的过程全都跃于纸上。
又以无奈的口吻写道:“动荡之下,昭王败便是我败,我虽不孝,却不能带累家族。以后之事,竟都是命运摆弄,骑虎难下,身入泥沼越陷越深罢了。
如今朝局紧张,邱氏之父掌握我人生命脉,我一人有事,便是云氏一族有事,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与卿卿到底还要遭殃。
无奈之下,我只能出此下策,几日后,我会送上放妻书放你大归,从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今生终归是我对你不住。但愿来生,你我托生成平凡夫妻,再续今生未了之缘。”
后面接叙的,竟然如同账单一般,十余页写的都是贞祐元年至今邱翦苓对孟氏的毒害,某年某月某日,他如何破解。一直记录到最近济安侯生辰时常建被云想容用计赶走,以及喻博经被邱翦苓买通了三年,意欲谋财陷害其yin乱,被云想容杀之后快。
云想容手上渐渐握紧,回头望着趴伏在床上哭的肝肠寸断的孟氏,听着她已哭哑了的声音,心下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说的情意绵绵,记录的详详细细,无非是为了一次结算他的愧疚,给内心一个交代,从此心安理得的踢开娘亲这个绊脚石。
说到底,他永远不会许给娘亲什么切实的利益,而是用虚无缥缈的感情来许她个梦,用这个梦来困住她。
就连休弃这等事,他也能说成为了大义。
所谓和离,是夫妻双方达成协议,才有那“放妻书”的存在。他云敖几时来与娘亲商议过?他以为,将“休书”改成“放妻书”,娘亲就该磕头谢恩吗!
不过也好,今生走到此处,她已满足。
娘亲到底摆脱了前世因七出被休的命运,变作了和离。
“娘亲。”云想容如释重负,拿着信纸走到孟氏身边坐下,软糯的童音冷静的道:“那样也好,你也不需在哭,哭也于事无补。只该想今后应当如何度日。和离之后你大归回家,恐怕你我再见面就难了。”
孟氏却好似听不见云想容的话,长发散乱的摇着头,怒吼道:
“好好好!我知我无用,我果真挡着他的路了!和离?和离能让邱家解恨吗?我爱你父亲一生,最后我就成全他帮他这个忙,只有我死了,邱翦苓才会完全放心,我就成就他的大义!”
孟氏看向不可置信的女儿,丹凤眼中像是燃烧着两簇火苗,似已经没有了理智,狠狠的道:
“放妻书一到,我就去死!我成全他,成全他!卿卿,你有主见,聪明强势又能干,你能挡得住那个常建,也能杀得了喻博经,就算没有我,你照样能活的好……”
“你!”云想容清澈的大眼瞪的溜圆,手上的信纸再一次落地。看着孟氏,心已如同燃烧着的木炭被扔进冰冻的湖中,连一丝烟尘都看不见,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娘,我是你生的啊,你为何不多看看我,疼疼我?”
“你心里只有爹爹吗。”
“你从未想过我会如何吗?”
“我有主见,我聪明,我强势,我能干,就活该得不到娘亲的爱吗。”
“我努力到今日,才改变了命运,你却还要去死,娘当我是什么?是什么!”
云想容呜咽着说罢,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她爱娘亲,要让娘亲幸福的活下去,是她的执念。可她不懂娘亲。
如果她是孟氏,为了孩子,定会在休书到手之前先求一死,这样她永远是侯夫人,她的孩子永远不会变成丧妇长女。即便不求死,她也会回到孟家重整旗鼓,经营产业,在父亲母亲跟前尽孝,负担起身为人子女的责任,让家族生意有所承接,更能时刻关注女儿的动向,暗中施以援手。
可是孟氏的心里,只有那虚无飘渺的爱情。不管孩子的未来,只想着自己一死干净,不想她落入后**手里会如何。
她被逼强势起来,就活该如此吗?
“小姐!”
英姿狠狠瞪了只知道哭的孟氏一眼,快步追了出去。柳妈妈也极不赞同,给孙妈妈和云娘使了个眼色,随后带着柳月退下。
孙妈妈和柳月,就开始劝孟氏莫要偏激,要多为六小姐考虑……
云想容流着泪回了卧房,这些日的艰难委屈都化成心酸的眼泪,哽咽着哭了片刻,却松了口气,喃喃道:“好在娘没有将我放在首位。”
一旁的柳妈妈、英姿和柳月听了,心里似是被揉痛了,都上前来劝说:“夫人是在气头上,回头会想明白的。”
“夫人毕竟是小姐的母亲,您若也不管她,她怎么办?”
“小姐莫忧心,夫人会想开的。”
……
三人七嘴八舌的劝说,云想容的脑子却在飞快运转。
这样也好。娘亲不会再放妻书到手之前自戕,就给足了她时间。
她对娘亲失望,但她毕竟是她的娘,她不能眼看着她去死。她重活至今,一直在努力挽留住娘亲,总不能到了此时前功尽弃。
她这一辈子,本就是赚来的。姑且搏一搏。
可是,她如何能让娘亲不死?
若想让娘亲不死,就不能有和离的存在,若让爹爹放弃和离的想法,只怕根源都在定国公邱尧身上。
如果定国公失去了帮助爹爹的能力,和离一事就不会发生了。
然她人小力微,没有势力,朝堂之中没有人脉,如何能让定国公掣肘?
难道去求祖父?
不。
别看父亲与祖父闹得僵,可到底同气连枝。父亲升迁,对整个云家都是好事。娘亲算什么?若真的阻挡了云家的好事,祖父怕只会与父亲一个鼻孔出气。
云想容发现,自己被生母逼到了死胡同里,竟然无人可以帮她。
若是另外一个人如此烂泥扶不上墙,她早就不管,只管自己安身了。可对自己的生母,她又没法子不理。无奈无力之中,她对娘亲全然的孺慕之思已经淡化成纯粹的责任而已。
她突然想到另外一桩,爹爹如此在暗中保护娘亲四年,她是相信的,毕竟娘亲那么弱的性子,若没人护着早就被人害死了。她重生后,百般照顾,她重生前,娘亲在被休之前都活的好好的,可见云敖对娘亲的保护,前世今生都相同。
那么前世,为何云敖明明暗中护着娘亲,还眼看着娘被害上了yin乱的罪名,狠心休了她呢?
前世今生重叠,云想容几乎转念就想通了。
官场中事盘根错节,云敖求的无非权力和金钱。前世喻博经没有死,娘亲许就是被喻博经害了,而那也是云敖默许的。因为前世的云敖与今生的一样,都或许遇上了某件事关系到他的权力和金钱,都是为了要对定国公表示忠诚。
狠心的爹,遇上痴傻的娘。她能有什么办法?
“罢了。事已至此,哭也无益处。”云想容抹了把脸,沙哑的声音冷静的道:“柳月,帮我磨墨,英姿,我要洗脸。”
面前的三人都知道,小姐哭是为了生母要寻死,更是伤心被生母给放弃了。可她如此快就从伤心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与那边寻死觅活的孟氏相比,当真懂事的让人揪心。
柳妈妈落了泪,她是下人,无法说主子的不是,可她同样也是个母亲,三夫人要寻死,深情底理的她都懂。她也恨孟氏太没一点刚性儿了。
柳妈妈温柔的将云想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莫难过,你母亲亲她也是有苦衷的,她会想开的。”
云想容鼻子发酸,坚强的笑着道:“我自己的娘我还不知道?她想不开。所以一切只能我来做。”
就破釜沉舟,大不了一死而已,也绝不留后悔和遗憾,如果自己现在放手,看着孟氏去死,她的人生又会与前世相同。那她重活有什么意义?不如放手一搏,拼死了,倒也落个干净痛快。
云想容洗了脸,匀了面,就到桌边拿起笔,写了一封长信。随即用蜡封了交给英姿。
“英姿,你脚程快,烦劳你带着这封信去趟兴易,找我表哥楚晏,他若看了信问起什么,你照实说就是,但让他莫声张。我没有那么多银钱,而且此事有可能会带累他,他若不愿,我也不怪他,愿意与否的,你让他立即给我个准信,飞鸽传书来回我。”云想容拉着英姿的手,道:“我与娘亲的性命,都在这封信上了。拜托你。”
英姿郑重的点头,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尽快将信送到,绝不耽搁。”
“好,柳妈妈,你去给英姿拿盘缠,找厚实的棉袄棉裤来,还有,路上恐不安全,你不要穿的太打眼,只做平常小子打扮即可。”
“我知道。”
英姿给云想容行了礼,就随柳妈妈下去了。
云想容望着桌上白瓷的梅瓶中盛放的红梅,定定的看了许久,最终将心中的不平,愤然,怨怼等情绪都放下,缓缓站起身吩咐道:“柳月,告诉厨下去熬人参鸡汤来,我娘亲要进补。”
两世为人,若人生不能如傲雪红梅般肆意绽放,她宁可不要。
接下来的八日,云想容对孟氏前所未有的好,好似在珍惜两人最后的时光。孟氏觉得是女儿是知道她快死了才如此。云想容这厢,却是已经抱着自己必死的决心。
因为英姿的信送到的次日,楚晏立即飞鸽传书回来,上面只有七个字——“肝脑涂地以助卿。”
她收到回音时,心里的感动已经不可言喻, 她果真没有看错人,楚晏讲义气,有侠肝义胆。若能逃过此劫,她必将报答。
不过她也明白,若自己做的这件事犯了,顶多她这个主犯一死而已,楚晏等人,或许会有牢狱之灾,却不至于“肝脑涂地”,她也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让他为了帮她丢了性命。
“小姐。”英姿笑着进了屋,见云想容坐那里发呆,道:“凤鸣少爷来了,这会子老夫人、二夫人都进宫去了,凤鸣少爷说也没人陪他玩,就来找你玩,如今在前院等你呢。”这几日小姐强颜欢笑她都看在眼里,巴不得她能散散心玩一玩,不要如此作践自己。
云想容心里咯噔一跳,脸色变了:“凤鸣少爷自己来的?”
“好像带了七八个随从。”英姿疑惑的看着云想容:“小姐,怎么了?”
云想容笑着摇头,拿了大氅自己披上。
想不到来的竟然这样快!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