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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了,低低的咳嗽声自里屋传了出来,外面几个耳力都好,听的清楚。残璨睵晓越近,飘出来的中药味越浓,落云曦跟在颜国公身侧,一同进了主屋。
“父亲,烟儿刚用完膳。”颜容娇挑帘出来,手中端了一只小盏,里面是一碗和药熬成的燕窝粥。
“你辛苦了,下去休息一下吧。”颜国公点点头,看了眼小盏,轻叹口气,绕过房中一扇花鸟屏风,身影进了内室。
落云曦微一停顿,让君澜风等人先进去,自己跟在九曲指身后,屏气敛息。
屏风后极为开阔,正中间的位置摆了一张八角紫檀木的床,床上系着紫色纱幔,向两边打开,被一对蝴蝶夹夹在床柱上,床上,桃红色锦被垂了一角在床沿上,虽是盛夏,可这被子却很厚柩。
“烟儿,好些了没有?”颜国公并不忌讳,坐到床尾,一脸关心地问。
落云曦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床上紧紧裹在被子里的女子。
杜晴烟今年一十五岁,但身形却比落云曦还要削瘦,一张小脸瘦得跟细瓜子似的,两旁颧骨高高耸起,脸颊没有什么肉,眼睛深深陷了进去,肤色蜡黄,怎么看,也不像有京城第一才女名头的风流人物料。
“外公。”杜晴烟沙哑着嗓音唤了一声,“表哥呢?”
君澜风听到她叫“表哥”,应声而出,缓步行到床前,说道:“我在这里。”
杜晴烟干枯的唇瓣扬起,似乎很是高兴,转瞬脸色黯淡地说道:“神医呢?是不是我的病没救了?”
“不会的,有人参在呢!”君澜风安慰道。
落云曦看着杜晴烟的模样,心中也起了一丝怜悯,她今天才知道,原来,君澜风与杜晴烟是表兄妹关系,难怪刚才杜夫人直接叫君澜风的名字了。
“离哥哥,是不是这样?”杜晴烟不敢相信君澜风的话,她认为这是安慰,将苦楚的眼光投向端木离。
端木离点头:“宝参在我们这里,放心,一定救的好你。”
九曲指不耐烦他们再说话,挤到床前,看着杜晴烟不成人形的脸,皱眉道:“怎么一点起色都没有呢?将手腕给我。”
杜晴烟乖巧地探出手腕,任由九曲指把脉。
落云曦轻步走到他身后,待九曲指把完脉,沉思良久后,她才低声说道:“师父,我来吧。”
她的声音不仅提醒了九曲指这一次带她来的目的,更惊到了杜晴烟。
杜晴烟本在闭目休息,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立即撑起眼皮,看向落云曦,双眼,倏然一亮。
女子作药童打扮,穿着小厮的衣服,背着医药箱,巴掌大小的脸庞十分精致,肤色如牛奶,白皙光滑,一双剪水双瞳射出来的眸光,有着这个年纪少见的沉静,粉唇微抿,五官相得益彰,宛如一名仙童。
“你是?”杜晴烟讶然。
“是神医的徒弟。”颜国公连忙为她解惑。
杜晴烟见落云曦为她听脉,不再开口打扰,只是眸光仍带着不解看向端木离。
端木离的桃花目注视着落云曦的双手,似乎在看她把脉的方式有没有错,感应到了杜晴烟的视线,他转过头,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与她对视,便转开眼,点了点头。
落云曦听了半晌脉,对颜国公说道:“我还要再诊一下杜小姐的身体,但怕有些不方便……”
颜国公沉吟道:“无碍,你是大夫,没有关系。”
他心里已经确定,这名药童的医术绝对不比九曲指差,否则,为何九曲指会让他来出诊呢?想到他的聪颖,颜国公略微放下心。
“那好吧。”落云曦起身,让杜夫人将杜晴烟的身子翻过来,杜夫人疑虑地放下碗,叫一名丫环过来帮忙,轻手轻脚地将杜晴烟翻了个身。
落云曦的双手便放在她的后腰上轻轻揉捏起来。
“啊!”杜晴烟疼得溢出一声尖叫。
顿时,四、五个人围了上来,声音都在颤抖:“烟儿没事吧?”
“手劲小点儿,小点儿!”杜夫人心疼地叫道。
落云曦双眸一沉,她根本就没用什么力道,而杜晴烟的这里,果然伤痛的厉害。
她松了手,由着杜夫人将杜晴烟扶正,才低声问道:“杜小姐腰经常痛吗?”
杜夫人点点头。
“还有什么症状?”
杜夫人替杜晴烟加垫一个靠枕,动作十分轻柔,回答着她的问题:“浑身没有力气,手脚动一会儿便酸涩,极爱睡觉,醒着的时候少。”
落云曦看了眼杜晴烟盖在锦被下的身体,委婉地问道:“我能检查一下她的腿吗?”
她是名女孩子,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她现在是男儿打扮,说出这句话时,杜夫人有些犹豫。
颜国公掀开锦被,道:“看吧,既然是治病,考虑的太多会错失良机。”
杜晴烟正看着君澜风,想要从他那里得到关心的眼神,可今天,君澜风似乎进屋后就没怎么与她对视过。突然间感到脚上一凉,她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腿。
落云曦伸手在她小腿上摸了几下,眉头蹙起,而后将锦被放下,问杜夫人:“小姐的小便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原本大夫这样问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偏偏是名年轻的男大夫,杜夫人还好,杜晴烟的脸却红了,低下头。
杜夫人连连点头:“问对了,经常有血丝。”
落云曦心中已经肯定了这种病,当年在黑三角时,也遇到过类似的病人,她本一目十行,狂啃了一图书室的医书,到现在,那些知识还清清楚楚地刻在脑海里,只需一个线索,便立即将它们串联起来。
“小姐这种病,是怎么得起的?”她又问。
“一次发热,服用府中大夫开的药物,一直没好,后来就演变成这样。”杜夫人叹道。
“那时服用的药方可在?”落云曦急忙问。
杜夫人未答,一直在一旁观看的九曲指说道:“本大仙记得。”当即便将药方子念了出来。
落云曦点头道:“是免疫过度了,小姐得的病叫慢型肾炎。”不管他们听不听的懂,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什么是慢型肾炎?”几人异口同声地询问。落云曦不紧不慢地解释:“简单的说,她的身体对某些药物会产生不恰当的免疫,导致肾功能损伤,杜小姐所有的症状都符合慢型肾炎的症状。”
众人听的似懂非懂。
九曲指皱眉道:“有这种病吗?”
端木离看着落云曦,眼眸中露出浓浓的怀疑。
若说别的事,他信云云,可是,医药方面的事,三国间,师父排第一,他排第二,云云,没有失忆的话,怎么说就排个第三吧!
这种从未听闻过的病症,连师父都不确定,她怎么这么肯定?
落云曦可没法子向他们解释现代的事,只是重新将症状说了一遍,基本相吻合。
杜夫人犹如海中被淹的人抓到一块沉浮木,惊喜地问:“这病该怎么治?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要慢慢调理,不过看杜小姐患病时间不长,又有千年宝参,会好的很快。”落云曦微微一笑。
“千年宝参?”九曲指瞪了落云曦一眼,不是说好这宝参不给杜晴烟的吗?
落云曦淡淡看向他,说道:“师父,将千年宝参分一半给杜小姐,肾炎这种病,可不能大补!”
说完,她拿起桌上的药碗及一些杯盏看了一眼,直摇头:“怎么可以开这么补的药呢?这不是要她死吗?”
颜国公吓的要命,不禁站起身,问道:“小神医,这些补药不都是给病人用的吗?可以让身子好的更快,烟儿不能用?”
落云曦“嗯”了一声,回过头,脸上漾起迷人的笑容:“她得的是肾炎,过多的补药只会加重肾的负担。”
端木离思考片刻,俊美的脸上一脸疑问,弱弱的开口:“师弟,你说的肾是指肾脏吗,指的具体又是哪部分?”
落云曦哑然,微闭凤眸,脑中关于这方面的古代医学浮了上来,睁眼说道:“我说的是腰子病,懂了吗?”
端木离立即看向九曲指,说道:“我和师父也认为烟儿患的是腰子病,可腰子病本就难治,我们用了药,毫无效果,你有好办法?”
落云曦在心里暗道,那当然了,如果古代有关腰子病的治疗和现代的肾炎一样有效的话,那还进步个鬼!
她不欲多解释,淡淡道:“不要给她过度进补了,否则会加重腰子的负担,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宝参,给她一半就行了,其他补药停下,每天切一小片人参炖汤。”
“是,是,是。”颜国公和杜夫人一脸欢愉,现在落云曦的话,他们差不多全然相信了。
“还有,不要给她服用过多的盐,所有饭菜以清淡为主。盐,会要她的命。”落云曦重复道。
“不要用盐,为什么?”这会儿,连九曲指也忍不住发问了。
腰子病在天夜的病史本就不长,很多记载都不全,更没有提到这一点的。
落云曦一语带过:“我也不记得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相信我。”她总不能说,盐中有“钠”,会加重肾的负担,会让杜晴烟的双腿更加浮肿,行走更加困难吧?
那再问“钠”是什么,她真的圆不通了。
说不定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发疯了呢。
落云曦立即转开话题:“少吃盐的同时,多用些水果、肉类与含糖多的东西,那些补药,再不要端进房来了。”
杜夫人连连应诺着,颜国公更是雷厉风行,立刻就叫下人们进来,陆续将桌上盛过药的碗盏收了下去。
杜晴烟满面激动,欣喜地望着屋子里的人:“真的有救了?真的吗?”
她不敢相信地一次次求证。
“有救了烟儿。”杜夫人将她的脑袋搂进怀里,眼中沁上泪水。
落云曦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而是对颜国公道:“我要研究一下治病的药方,有没有安静的小房间?”
“有有有。”颜国公兴奋地站起来,吩咐一名中年仆人进来,领落云曦去隔壁偏房。
进房后,掩上门,落云曦长叹一口气,轻松地坐在太师椅上,闭目沉思起来。
只不过,想着想着,她的心思便走远了,并不是在回忆前世的药方构成,而是在想,杜晴烟那张蜡黄的脸。
即使病成这样,一颦一笑间,犹能看出她的风姿绰约,确实是个美人,尤其黑漆漆的瞳孔,亮的怕人,不停地盯着君澜风看。
唉,未婚夫妻嘛,就是亲密一点。
可不知为何,想到这,她有些郁闷。
拿手揉了揉额头,落凤兮呀落凤兮,虽然人家对你好,可他有未婚妻这也是事实啊!这种一脚踏两船的男人,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
心底另外一个声音却在弱弱地说道:“可他并不喜欢他未婚妻呀。”
“不行,喜不喜欢,现在看不出来,那杜小姐可也是个美人,如今憔悴如斯,他就能变心,谁知道当年她盛开时,这男人是不是也对她动过心呢?”
“落凤兮,君澜风对你真的很好,如果当初我遇见他,我也不会傻傻地一昧为哲付出了。”
落云曦想完这些话后,一惊,坐起来,张口问道:“你是谁?”
那些话,绝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半晌,脑中又有一个意念在浮现:“我是落云曦啊,你占了我的身体,还来问我是谁。”
落云曦只觉大脑“嗡”的一声炸开,从小就行走在生死线上的她也忍不住地一颤,后背涌上寒凉,可良好的素质让她几乎是瞬间恢复镇静。
她没有说话,也用意念去想着想要出口的话语:“你不是死了吗?我怎么进你身体的?”
“我是死了,只是,当时因为太过伤心,自毁内功,没想到就一命呜呼了,你不觉得这具身体一点内功都没有吗?”
落云曦冷冷道:“那你怎么还不走?”
另外一个落云曦似乎在笑:“我不想走,阎王爷也没收,我想活过来,而你,一抹阴魂罢了,占错我的身体,要还给我吧!”
“滚!”落云曦厉声喝道,“不可能!”
她好不容易在这个没有杀手组织监控的国度再生,怎么可能将命转交他人?“曦儿,怎么了?”门被大力撞开,君澜风焦急地冲了进来,他听到落云曦的惊喝声,急得运轻功飞了出来。
“没什么。”落云曦感到脑海清明起来,坐直身子说道。
“真的没什么?”君澜风担忧地在房中扫视一圈。
“没什么,你出去吧!”落云曦伸手一指房门,毫不客气地驱赶。
君澜风无奈地叹了一声,深深望了她一眼,带门出房,却没有走远,停步倾听屋内动静。
“我说吧,他对你真好。”脑海内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
“你想做什么?”落云曦问。
“我对端木哲掏心掏肺,可他却要娶落飞颖了,我心里不甘,不甘,很不甘。”女子的声音几近于哽咽。
“端木哲?他也许是喜欢你吧,只不过,喜欢的不够而已。”落云曦讥笑一声。
“是啊,我好恨他。”那声音幽幽泣诉,“落凤兮,刚才我是骗你的,我的魂灵已经去了地府,怎么可能还会还阳?就算能还阳,阳气也根本不能与你相比,无法与你争夺一具身体。”
落云曦沉声不语。
那声音停了会儿,见她不问,只好全盘托出:“我求了很久,他们才放我回来,我只想与你说一句话:不要再跟端木哲纠缠了,虽然他是我曾经至爱的人,可他答应娶落飞颖时,便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我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我要求你活的比他好,比他出色!”
落云曦声音毫无温度:“我有那么傻,会拣这种男人吗?我更不会亏待自己,你不需要操心的,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嫁给端木哲的。”
声音连连称是,低低道:“这我就放心了,我从前眼界太小,不知世间还有君澜风这样专心的男人,否则……”
落云曦听着厌烦,冷冰冰道:“那位杜小姐快要死了,我建议你还阳到她身上,就能明正言顺地嫁给君澜风了,满意了吧?”
脑海里的声音顿住,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言归正传:“还有,端木离是我的师兄,这是我绝没想到的事情,他对你也很好,只是,我从前做过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尤其是那一件,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你。”
落云曦的心猛地一颤,身子崩直起来问:“哪件事?”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快说!”落云曦打断她的话,这一回没有发出声音,脑海里“大声”喝问。
“落凤兮,我的时间没有了,这事,就让它沉入……不要嫁端木哲,记住!一定别嫁给他,我要他后悔……”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
落云曦颓然坐倒在太师椅内,面色苍白。
她知道,那抹冤魂已然离去了。
可是,她究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让端木离会取她命的事情呢?落云曦走了,谁也不能给她这个答案!
她气恼地一拳捶在脑门上,听到房外有脚步声响起,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心思想药方了,索性开门出去。
一开门,便看见那抹健硕的身影站在廊下阶上,听到动静回过了身,君澜风脸上神情凝重,看到她没事,崩紧的神情才一松。
落云曦没有与他说话,径直进了杜晴烟的闺房。
颜国公留众人在颜家别庄小住,这些天好关注杜晴烟的病情。
第二天,落云曦便将药方子配制出来,交与九曲指过目,剩下的事情,她不想再插手,过来,只为这半支宝参。
她的胃凉是从小落下的病根,没有宝参的话,就算有现代医学技术,也难根愈,所以这宝参,她也需要。
在别庄住了三、四日,杜晴烟严格按照落云曦的嘱咐用食用药,不仅没出半点儿差错,气色也有了极明显的改善。
这日,落云曦来晴园看杜晴烟的恢复情况,一脚迈进主房时,一道身影自屏风后转出来,高大修长,却是君澜风。
落云曦脚步一顿,感觉到屋内只有君澜风与杜晴烟两个人,这样进去唐突得紧,便收了步子,准备出房。
“是小神医吗?”杜晴烟微弱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落云曦心中一动,只来过几次,杜晴烟大病之中,却也能听出她的脚步声,果然聪慧,当即答应道:“不急,杜小姐再说说话吧。”
杜晴烟没开口,君澜风行了出来,道:“你进去吧,没说什么,我刚来看看,舅母有事出去了下。”
见他解释,落云曦不好接话,与他擦肩而过,进了内室。
杜晴烟斜倚在桃红引枕上,一头柔软的青丝垂在脑侧,气色比前几天好的多。
“云神医,真是谢谢你了。”杜晴烟微笑着向她道谢,落云曦自称“云曦”,故而,杜晴烟唤她云大夫。
看到她一切正常,肌肤的暗沉还褪了一些,落云曦才收回眼神,扫到她焦燥的唇,淡漠道:“我给你倒杯水吧。”
她只是不想与杜晴烟面对着面而已,出得屏风,一怔,看见君澜风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小桌旁的楠木椅上。
见她出来,已眼明手快地将水壶提起,倒了一杯白开水,并用内力加热,很快,水面飘起水蒸汽。
落云曦端了过来,挑起眼角,道:“真是贴心。”
君澜风一愣神,她已经将水杯端进了屏风后。
落云曦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换成任何男人,能想到用内力将水加热,不让病人喝凉水,她都会觉得这男人必定很细心,说这么一句。
她的一句话,对君澜风来说,却比圣旨还要复杂,足够他一个人慢慢琢磨半天。
落云曦将水杯递给杜晴烟,杜晴烟道了谢,接过来,轻轻放在唇间一抿,润湿唇瓣,缓缓喝起来。
落云曦认真看着,杜晴烟的手臂虽然有了些力道,但还是不能长时间端着杯子,腕一斜,水杯便坠落下来,她惊呼一声,落云曦却迅速接住,笑道:“比昨天时间长了。”
这时间,指的便是端水杯的时间长短。君澜风并不知情,前几天,落云曦有意错开与他来杜晴烟房间的时辰,所以,听到杜晴烟的惊呼,他冲到屏风内,一眼看见落云曦手背上溅有水汁,立时奔进来,夺过水杯。
抓住她的左手,细细放在眼前观察,嘴里着急地问道:“怎么了?杯子没拿稳吗?有没有伤到手?”
落云曦看见他如风般卷进来,以为他问的是杜晴烟,正愣神间,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他捧了起来,一吃惊,便要收回来。
君澜风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忍不住浮上两团暗红,一松手,任由落云曦收回手,讪讪地在床上扫了一圈,见锦被面被水滴润开,他才瞟向杜晴烟,说道:“你的手拿不动水杯吧?让云神医喂你。”
其实,他知道自己将水温加热到了最合适,并不伤人,刚才看到落云曦手上有水,他一时糊涂了,才会担心水温伤手,这会儿才镇定下来。
杜晴烟没有回答他,小手紧紧握住被子,自生病以来,杏眸深陷,可那双眸子一直亮晶晶的,此时却有些失神地看着落云曦,眼光在她的左手上凝聚,又看向君澜风,有些傻。
落云曦咬了咬唇,心中恼怒君澜风的失礼,杜晴烟,是无辜的,这样子,又不知道她会如何多想,放下水杯,起身告辞。
杜晴烟没留她,落云曦走后,君澜风沉眸不语,将水杯端起来,问道:“烟儿,要喝水吗?”
杜晴烟的眸光氤上一层水雾,问道:“表哥,你就不担心我伤到手吗?”
“不是。”君澜风急急解释,“刚以为水没加热好,怕烫了云神医,后来才想起来水温是恰好的,不会有事。”
这番话,他说的是心里话,可杜晴烟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海中晃荡的都是君澜风握着落云曦小手的场景。
她从没看过,表哥那样将一个人的手握在那双大手的掌心,一脸焦急担心,呵护般地问着疼不疼,有没有伤到。就算他曾经也这样问过自己,可那眼神,却是完全不同的。
表哥看那神医药童的眼神,有着明显的深沉。
那抹深沉,是她看不懂的,可是,她更希望,表哥看向自己时,不要那样让她一眼看穿,毫无杂念,她更想,表哥能对自己有几分多余的心思。
脑子乱了,她不信,表哥会跟一个男人之间有着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可这云神医实在生得太过漂亮了些,不得不让她多想。
君澜风见她揉着额头,赶紧说道:“烟儿,将病养好,我带你去京城放纸鸢。”
杜晴烟双眼一亮,表哥心里还是有她的,那她,一定好好养病。
其实这几年来,她有想过,那样优秀的中山王,身边不可能没有女人的,但只要她病好了,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越过她。
落云曦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吩咐春柳烧水沐浴,洗完澡,与春柳一起收拾行李,打算明天就离开。
第二日一早,她并没去向颜国公告辞,只是将离去的消息通知了九曲指。
九曲指这几日在穆安府过得老好了,整日里在街头乱逛,晚间去偷偷食,窥窥青楼,要银子时,颜杜二家送不尽,想吃美味了,两家管事的更是绞尽脑汁为他寻找,这日子过得好不潇洒,自然不舍离去。
听说落云曦要走,他也不留,反倒说要替落云曦再好好照顾杜晴烟一段时间。
落云曦知晓颜国公会留她,所以带着春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穆安府,一路赶往夜都。
她的行动,九煞第一时间禀报了君澜风,君澜风心中莫名惆怅,点点头,道:“由她去吧,烟儿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九煞沉默,心想,幸亏血鹰被主子找差事撵了出去,否则,落家小姐化妆成药童来给晴烟小姐治病的事还不被他捅了出去!
更可怖的是,如果晴烟小姐知道了主子还与落小姐有了身体上的接触,一定接受不了的。
正胡乱想着,君澜风凉嗖嗖的声音飘过来:“在想什么呢?”
九煞精神一振,笑道:“没想什么呢。”
君澜风说道:“京城里这几天可有大事?”
九煞回禀道:“下月初,梁叶秋要娶丑女李无颜,另外听说,端木哲要与落飞颖订亲了。”
这些事,主子是知道的,只不过,做下人的得一遍遍提醒着。
“还有,落家四小姐在落飞颖及笄礼上出的丑,现在,整个京城,没人敢娶她了,估计着,得叫颜程收回去。”九煞末了补充道。
“自作孽,不可活。”君澜风轻哼一声,道,“我们明儿也回京,禀了国公爷,就说,去安排端木哲与落飞颖的订亲宴。”
九煞应声而去。
落云曦回到落府,落敬文得到消息后,亲自来了云阁一躺,特地想问问她与中山王等人的关系。
落云曦卧在院中大树的浓荫下,神情淡然,说道:“父亲不必了解这么多,不管我与谁走的近,那都是表面关系而已。父亲身在官场,应知道何谓逢场作戏。”
落敬文怔怔然看着她,这个陌生的女儿,眉眼间是他从未在这个女儿脸上所看到过的淡漠从容。
“曦儿,你是从前的曦儿吗?”他喃喃问。
“那父亲说,我是谁呢?”落云曦浅笑嫣然,她失忆的事,还是成功瞒住了大部分人。
落敬文沉默片刻,说道:“你既然知道逢场作戏,可见你也是个懂事的,我没想到,大智若愚,你大姐,终是比不得你半分。往后,父亲也绝不为难你,但你,在做任何决策时,也多想想落家。”
落云曦不回答他,抓着垂下的树梢,轻轻摇晃,一脸悠然。
落敬文看到她这个模样,反倒不好再说了,内心,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惶恐,总觉得,这个女儿变了好多,身上有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气质。
“九月十五,六皇子与你大姐订婚。”临行前,落敬文说了这样一句。
落云曦神情并没半分改变,订婚么……与她何干?在家歇息了几天,初三清晨,她被一阵***乱吵醒。
从床上爬起来,她披衣下床,行到窗前,推开窗棂,朝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春柳和夏桃刚刚将外面几个一惊一乍的小丫头训斥一番,见还是将小姐吵醒了,只好过来将事情一说。
“听说,听说姑爷……”夏桃吞吞吐吐,打量着落云曦的神色。
“姑爷?”落云曦冷笑一声,“你哪来的姑爷?”
春柳赶紧打断夏桃道:“是梁公子,他今天早上带了不少聘礼去,去丑女李无颜家提亲了,他要娶那个比他还要大十几岁的丑女了。”
说着,春柳的神色有些忍俊不禁。
落云曦早知此事,并不惊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春柳见她笑了,胆子大了,劈哩啪啦说道:“哼,当初他还嫌弃小姐您愚笨,是天夜国的废物,奴婢还以为他要娶什么天仙国色呢,结果,娶个娘回去了,还是个丑娘,我们小姐这么聪明,又长得如此漂亮,他有眼不识金镶玉,奴婢都快笑死了。”
如果说,从前不了解小姐,可春柳和夏桃也从未认为自家小姐是废物。
顶多,她对下人们极是冷漠,也很少与他们接触,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会让他们离的远远的,虽然现在的落云曦也与她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与从前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梁叶秋向丑女李无颜求亲的事,一个早晨,便在夜都传的沸沸扬扬,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惊呆了。
“那梁家公子父亲是侍郎,姑姑在宫里当贵妃,自己也长得可以,怎么竟会倒娶一个名声如此臭的丑婆娘?”
“是啊,不说身份悬殊这么大,李无颜哪一点也不值得一名兵部侍郎的公子娶啊!就是我,也不会娶她。”
“我看这其中肯定有猫腻,梁公子怎么可能好端端娶一名丑女呢?他若真那么好,怎么可能被一名废物休掉?”
“说的对,我觉得问题出在梁家公子,他一定身体有毛病。”
一人悄悄探过脸,低低笑道:“该不会是那东西没用了吧?哈哈。”
于是,有关梁叶秋阳痿的消息再一次席卷了整个京城。
梁宗甫正着急地在大厅内坐着,今日迎娶李无颜,按照中山王的意思,还得给各府下帖子,要热热闹闹地办这场婚事。
一大早,所有府里都出动,赶到梁府来喝喜酒。
这样积极,可是别人家办婚事从来没遇到过的,不知道的,还当梁家身份极高呢,其实,大家都是赶着过来看热闹的。
落府的马车也停在了梁府门前,门帘挑开,下来一名容颜娇俏的女子,披着烟霞色轻纱罗绡,着玉白色长裙,梳双辫儿,年纪虽小,姿容颜色却已令人惊艳。
“小姐,我们真要进去吗?”春柳强压了心底的兴奋,不安地询问。
毕竟,小姐与梁公子解除婚约,这种场合,她不方便来,一定会有长舌妇在后面乱嚼舌根的。
“为什么不来呢?”落云曦浅浅一笑,将手中烫金的大红帖子递给守门侍卫,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落家与梁家交情还在,落家没人来参加婚礼,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落敬文是绝不可能来的,上次的事他气个半死,至今引以为辱。
侍卫接过帖子,逮眼一看,面前站着的女子竟然是落云曦,顿时傻眼了。
他认识落云曦,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放她进去,那日落小姐给自家公子休书的事,他们这群侍卫可全看见了。
“怎么了,堵在门口?”一道清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由于落云曦这一停,后面不少马车给堵住了。
“六皇子。”侍卫弯腰行礼。
落云曦并没回头,端木哲大步过来,扫了眼侍卫手中的帖子,眉头轻蹙,道:“有帖子也不放进?”
侍卫不敢多说,让开一步:“请。”
落云曦接过请帖,修长玉白的手指微动,闲闲地将那张烫金红帖撕碎,侍卫脸色大变:“喜帖不能撕的!”
“是吗?”落云曦将碎屑随手扔在地上,清冷地说道:“既然一张请帖比不得六皇子的一句话,那要这请帖何用?往后,也不用派发请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