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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芷觉得身体某处起了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走几步就喘不过气,每日十几个时辰都不够睡。她像是被注入源源不断的力量,连走路都多了几分精神。
姜家的事情过去后,府里无人再提及徐菱,只有老夫人偶尔念叨一句,派人去庄子上传话,定要好好照看三小姐。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徐方做的决定,无人敢忤逆。他说徐菱不是徐家的人,徐家从此就再无徐菱这个人。
老夫人也只能默默接受。她人老了,保不准哪天驾鹤西去,到时候还要靠徐方为她披麻戴孝,将她风光大葬。
老夫人平时对物质没有什么需求,偏偏对死后的事情异常执着。徐芷有时候也会笑着问,“死后就是一抔黄土,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老夫人也不怪她唐突,意味深长地答道:“人没了,身体腐了,记忆却不会散。纵然化成黄土,但只要有人惦记着,这人就永远活着。以年轻抑或衰老的姿态活在记忆里,长长久久地活着。二丫头,日后祖母没了,你可得将祖母现在的模样记牢了。”
徐芷甜甜地笑着,将话题别开。老夫人的话在脑海里绕了一圈,徐芷去钱府探望钱初时,将这话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钱初现已大好,靠人扶着也能走动几步,徐芷隔几日便到钱府,推着钱初到花园散步。
这次徐方并未阻拦徐芷,钱初被烧伤的缘故他心知肚明,故徐芷出府时,徐方除了让卫新陪同外,也没有多加阻扰。
钱初懵了一下,继而围绕死与生这个话题搬出大道理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徐芷笑着照单全收。
不知怎么的,自姜攻死后,她觉得前方豁然开朗,心情就像遭遇暴雨过后放晴的天空,心旷神怡。
“芷表妹,人生苦短,你还年轻,不要想这种深沉的问题。”钱初皱着眉,半张脸戴上银色面具,另半张脸露在外头,年轻而稚嫩。
徐芷笑着点头,“不讲了。”
钱初像一个说书先生那样沉沉发出鼻音,语气一转,问道:“你是不是怕我寻死?”
徐芷收起笑容,敛起眸色,垂下睫毛。钱初太过乐观的态度让她隐隐不安,她确实害怕隐藏在钱初心里的痛楚突然爆发。
钱初招招手,他不能挪动身子,徐芷弯□子,仰着头望他。
“芷表妹,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我从未阅过的书,死了多亏。”他认真地说道,嘴角勾起笑意,补充道:“我永远都不会寻死,你放心罢。”
徐芷笑道:“这就好。”
钱初突然想到一事,问道:“芷表妹,后天的百花宴,你去吗?”
徐芷愣住,百花宴一向是由皇室举办,只有贵胄之家的人才能参加,百花宴三年举办一次,名为赏花,实为相亲。每一届的百花宴都会传出许多才子佳人的美话。
“不知道。“她虽然是徐家人,但终究是个庶女。就算身份不是问题,只怕徐方那关就过不了。
钱初就近摘下手边的花,说道:“若是去了,定会有许多公子少爷爱慕上你。”他手一抖,将花插到徐芷鬓边,大红色肆意开放的花朵,衬得徐芷更加娇艳明媚。
徐芷一笑,名副其实地花枝乱颤。“初表哥还是想让我早日嫁出去?”
钱初点点头,“女大当嫁。”
徐芷噗嗤笑起来,艳丽的容颜比鬓边的花朵还要好看,钱初呆了呆,听到徐芷的轻笑声:“初表哥,你脸红了。”
钱初回过神,移开目光看别处,撅着嘴囔囔道:“哪有,我堂堂大男子怎么会脸红……”
徐芷起身,笑声如铜铃般清脆,推着钱初往花园深处去,“初表哥,那边的牡丹花开了,走,我们去看看。”
··········
回到徐府已近酉时,徐芷去老夫人院子里见了礼,回去时,已经累得只想趴倒睡觉。
她唤了半天,红香和许嬷嬷都没有出现,正奇怪着往里屋走去,郝然一个身影端正坐在榻上。
徐芷有些诧异,随即走上前福身:“方哥哥。”难怪满院子的下人都不见踪影,原来是他来了。
徐方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杵着不动,徐芷想起那日倒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一时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徐方。眼睛盯着鞋头,竟又恢复了以前的沉默。
明明只要像之前那样魅惑他,装出甜美而天真的笑容腻着他,明明只要他上当受骗就行,明明只要做那么简单的事。
徐芷低着眼睛,四处乱瞄,内心有些慌乱。她到底在意些什么,他分明是自己的仇人才对。
徐方轻咳了一声,很显然他已经习惯了徐芷时冷时热的态度。
“站在那里作甚?过来。”
不知不觉他也恢复了以前的语气,他们二人之间,从来都是由徐芷来主导的。她甜他就惯着她,她冷他就由着她,他已经习惯跟着徐芷的脚步走。
徐芷低着头走过去,她站着,因为高大他半直起的身子已经到她的锁骨处,他毫不费力就能将徐芷拥在怀里。
他盯着徐芷垂在身子两边的手,白白嫩嫩,瞧得人心里发痒,他忽然想将她软软的手握在手里,然后蹭一蹭她娇嫩的脸庞。
但是他不敢。他还没有摸清今天徐芷的心情,他怕她又像以前那样冰冷地摆出一副厌恶的模样。
徐芷今日陪着钱初逛了许久,双腿又酸又麻,一心想着爬到床上好生歇息。偏生徐方在榻上坐着,她不敢轻举妄动,站着站着大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这赌气一般的气氛算什么?弄得她好像做错了什么,被他罚站一般。徐芷嘟着嘴,忍着忍着一不小心就嘟嚷出声:“我累了,想躺会。”
徐方一愣,以为她心情不好要赶自己走。刚挪动身子,想起一事,遂又坐下。
徐芷下意识蹙起眉,他坐在那里占了大半地方,她根本不好歇息,好想让他挪开点。
她想得正出神,忽然听得徐方开口道:“用了晚膳再睡。”
他指着榻旁的桌案,美食的气味扑鼻,徐芷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放着食盒,精致的菜肴还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
徐方撇开脸,语气轻柔,细声一句:“想着你肯定还没吃,特地让人留的。”
这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徐芷抬起头,看向徐方,他并未对上她的视线,仿佛并不习惯刻意流露出这温柔细心的一面。
徐芷俯过身去,耷拉着吃了几口,她实在累得慌,就想好好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实在是没什么胃口,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到了酸疼的脚上。
徐方挑眉,“只吃这么点?”
徐芷再也站不住,跺了跺脚,丧着脸道:“吃不下了。”
徐方冷着脸没有说话,徐芷急了,又道:“我脚酸,先躺一会,醒来后再吃好吗?”
徐方愣了愣,终于明白为何她自进屋就一直忐忑不安地缩着脚,原来是因为脚酸。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挪了挪位置,拉着徐芷坐下,“你先别睡。”
半刻钟后,徐芷闭着眼坐在榻上,身子止不住地往两边晃,睡意惺忪几乎马上就要倒下。
忽然屋里响起脚步声,这声音比之前要沉上三分,徐芷懵懵懂懂地想要睁开眼正襟危坐,挣扎了许久觉得还是维持原样比较容易。
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捧起了自己的脚,热水触到脚底,突如其来的热度似闪电般传到意识深处,徐芷惊得一下跳起。
水花四溅,徐芷的脚被人抓着,她蓦地一下看清徐方蹲着身子狼狈不堪,身上满是水花,而她面前的是一盆热水,徐方的手浸在铜盆里,正捧着她的脚踝。
徐芷慌了神,万万没有想到徐方会亲自为她洗脚,掏出手帕急急地就往他脸上胡乱擦着,“我、我不是故意的……”
徐方抹去额头上的水珠,瞧见她急促不安地抿着小嘴,粉嫩的双唇被咬出痕迹,他突然停下动作,毫不犹豫俯身亲上她的唇。
徐芷呆住,直到唇边传来徐方试探的舌,他含着她的唇,轻轻地抵在她的牙关前。一点一点,温柔含蓄,他缓缓蹿入她的齿间,柔和地触碰着她的舌。
湿湿的,舌尖传来愉悦感,她不由自主地附和他的动作,不知不觉已经落入他温柔的陷阱里,待反应过来时,她的舌已被他擒住,拍打,吮吸,翻搅。
她被他吻得脸颊通红,□某处传来异样,徐芷突然想起那些可怕的夜晚,美好的触感瞬间消失,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力推开徐方。
徐方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并未愠怒之色,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探她的脸色,见到她脸上仍挂着害怕的神情,心中顿时被浇了一盆冷水般,眸子蓦地黯淡。
徐芷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头,心里埋怨自己真是矫情,不过亲吻而已,大不了再被他睡一次,何必将他推开。
她斜着眼角快速瞄了两眼,瞧不见他脸上神情,心中比之前更为慌乱。
“我答应过再不会勉强你。”他淡淡地丢下这句,低□捧住她的脚踝,动作轻柔地为她洗脚,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屋子里寂静一片,只听得到水声淅沥的声音,徐芷半躺在榻上,看他为自己擦脚,白嫩娇小的双足被他握在手上,布帕轻轻拭过足底,她敏感地缩了缩脚趾。
徐方停下,将布帕放到一旁,徐芷迫不及待将脚缩回,徐方返过身,将桌案端到她面前,挨着坐下,摸索着将她双足轻扯过去,放到自己膝上。
“再吃点。实在累得紧,我为你按按。”
容不得徐芷拒绝,徐方的手已经开始摁住徐芷的脚,顺着脚底穴位深深浅浅地按揉,徐芷被挠得痒,一口饭未吃到嘴里,便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徐方朝她望一眼,徐芷立马忍住笑意,想要撒娇却又不得要领,嗓子略微沙哑地道:“我痒……”
徐方顺着刚才按过的穴位摁下去,徐芷止不住又笑起来,“痒啊……”,徐方挑起眉头,眸子里含了一抹笑意,道:“将这些饭菜全部吃完,我就不闹你。”
徐芷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徐方收回手,不再弄她的足底,转而轻捏上她的脚趾。“陪钱初在园子里逛了许久?脚都肿了。”
徐芷小心翼翼看他的神色,见他没有任何不悦,语气平常,不像是发火的前兆。遂放心道:“初表哥天天待在房里,都快发霉了,该多晒晒太阳。”
徐方嗯了一声,捧起她的另一只脚,“又不是不让你去,下次别逛这么久。”
徐芷嚼着饭菜,点头应下。她边吃边瞧,望着徐方的侧脸,见他绷着脸严肃而认真地为自己按摩,没有丝毫含糊。
徐方这次回来后,很不一样了。
心房嘭嘭地响着,某个角落似有种子欲破土而出,一遍又一遍地妄图顶破那层隔阂。她反应过来,急忙平复自己的心情,试图将那顽强挣扎的种子压制下去。
“后日的百花宴,我想带你去。”
徐芷噌地从碗里仰起脸,眼睛里写满诧异。他、他难道不知道百花宴是相亲宴吗?
徐方继续手下的动作,“你去吗?”
徐芷不敢乱答,眸子在他脸上瞧了许久,以为这又是一次试探,遂道:“你想让我去,我就去。”
徐方轻笑起来,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抬起眸子看她,目光里满是柔和的星光,“阿芷,我是想和你重新开始。”没有其他。
徐芷哽住,对上他的视线,那黑色的眸子似摄人心魂一般,将她深深地吸住。他的眼睛清亮,分明在告诉她,他是认真的。
重新开始,怎么重新开始?徐芷忽然悲从中来,有些事情经历多了,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更何况,她和他从来都没有开始过。
徐方拾起白袜为她套上,“我要让你完完全全地接受我。没有虚假,没有敷衍。”
徐芷移开视线,目光闪烁。他这话分明是在说我知道你之前都是装模作样。这领悟尖锐无比,窘得徐芷只想钻地洞逃走。
他站起来到外屋洗了洗手,走回屋里,往案桌上望了眼,见她吃得差不多,遂将案桌移开,抽出手帕为她擦拭嘴角的油渍,像照顾孩子一样拿来薄褥为她盖上。
徐芷乖乖地躺着,徐方摁好被角,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她的所有视线。
“你休息吧,我在旁边看会书。醒了便唤我。”
他离得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竟比她的还要漂亮。
睡意惺忪间,她藏在心里的问句徘徊到嘴上,迷迷糊糊间说了出来,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为什么现在才说重新开始?”为什么不早点,明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可以重新来过,现在物是人非,她已经彻底迷路。
这声音几不可闻,徐方一怔,放下手里的书,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无奈,“因为,现在已经没有阻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