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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站在门口显然不是个事,驿丞很有眼色地给几人辟出了个书房,但赵曜没把几人都叫进去,他先召见了宋贞敬。
宋贞敬一进门就涕泪横流地跪倒在地,表达了对先帝落于贼手的悲痛和对赵曜颠沛流离的心疼,接着又指天发誓咬牙切齿地要鞑靼人血债血偿,似欲食其肉寝其皮!一番唱作俱佳地铺垫完了,他便用哀伤却又不得不振作的态度劝慰赵曜,国不可一日无君,希望他能够早日从悲痛中走出来,尽快南渡,登基称帝,带领文武百官大周百姓,一血今日之耻!
这一番话说的,简直让赵曜刮目相看啊!若非他自己还要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都想当场给他这位二舅舅鼓一鼓掌了!
世人都说,宋家长子宋贞吉得了宋首辅的真传,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如今刚过不惑之年,就已经是大周朝的封疆大吏,官拜二品布政使。至于宋家次子宋贞敬,虽时人不至于骂其纨绔,但和他的父兄比起来,到底是差了不少,科举平平,做官平平,年近不惑也不过混了个四品官。
往日,赵曜也是这样觉得的。他虽自论对宋氏一脉颇有了解,但因为他三四岁时,母后就死了,同一年,宋庭泽就致仕回了南方,宋贞吉也自请外调,所以,他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宋家的人,对于宋家人的了解,来自于朝中众人时不时的提及,以及宋庭泽曾经上的书和折子。
如今一见到宋贞敬,他便不得不感慨宋家人的了得,即便是外头说着无甚用的次子,都有这般游说人的能力,如果不是他对宋家忌惮极深,此刻走投无路,恐怕也真的会奔着这个外家逃命去了。
宋贞敬游说了一阵,见赵曜始终低着头不表态,也按捺不住了,问他:“殿下,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赵曜见他问出这一句,便知道他有些着急了,他抬起头,眼含热泪地扶着宋贞敬的手,哀伤又沉痛:“舅舅,本王一想到父皇和几位弟弟还下落不明,便哀痛不已……如何能,如何能在父皇生死不明之际,就……就大逆不道地……”
“这如何能是大逆不道?”宋贞敬反扶住少年人的肩,义正言辞,“如今这大周朝兵戈四起,民不聊生,陛下又落入鞑靼之手不知道要受到何种折磨……你只有赶快立起来,才能重振朝纲,救回陛下啊!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是大周朝的储君,这等危急时刻,可不能退缩啊!”
赵曜闻言,神情挣扎,低垂的睫毛不自觉地颤动,盈眶的泪水更是将鼻尖都熏红了。宋贞敬见面前这个瘦小的少年竟如此害怕,似乎之前真的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一时竟不知道该急还是该喜。他叹了口气,其实也难怪,面前的少年虽然顶着太子的名头,但也才十三岁稚龄,还一直处于不受宠的边缘,若不是有太/祖那立嫡长的国规家训,以及满朝清流毫不妥协地和陛下死磕,怕是他早就是个废太子了。这样一个孩子,如何能不小心翼翼?
宋贞敬虽暂时需要苦恼该如何劝诫赵曜,但他内心其实是窃喜的,毕竟长远来说,这样缺爱又弱懦的孩子被他们扶上皇位,日后肯定对宋家极为倚重,不说权倾朝野,至少可保子孙百年富贵。
还没等宋贞敬考虑完,赵曜先开口了:“舅舅,这件事再让本王好好考虑考虑吧,舅舅一路风尘仆仆必是累极,先行休息可好?”
宋贞敬探了探赵曜的底,自感已经能拿捏住这小太子了,遂很爽快地朝赵曜拱了拱手,便退出了书房。
宋贞敬一走,陈赟便跟着进了书房,他一进门,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微臣参见殿下!”
赵曜已经坐到了书桌后头,见他行礼,便“嗯”了一声,道:“陈大人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说完,赵曜就执笔开始写写画画,也不知在写什么,他这一写就写了半个时辰,而在此期间,陈赟一直站在书房中间,端端正正、规规矩矩,一句话都没说。
赵曜搁笔之后,才抬头认真去看这位山东都司的都指挥使。此人身长八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端的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一看就是个常年驻外的武将。最要紧的是,此人很有耐心,这半个时辰,竟一语不露。
赵曜笑着看向陈赟:“陈大人缘何会来此处?”
“通州知府曾快马送信至山东都司求助,第一封请求臣带兵援助,第二封请求臣保护殿下。”陈赟回得一板一眼。
赵曜等了一会儿,才挑眉看他:“没了?”
陈赟很认真地点点头:“没了。”
瞧着他那样子,赵曜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上一个那是舌灿莲花,滔滔不绝,恨不得把他侃晕了,这个呢,更厉害,三棍子敲不出个闷屁!
赵曜又犀利地追问:“你为何不答应钱大人的第一个请求?通州危机,你既知晓,为何不派兵营救?”
陈赟闻言,左手忍不住握成拳:“山东都司下辖十二卫所,每一卫所又辖五个千户,一个千户所不过一千兵,我山东都司即便倾巢而出,亦不过六万人,殿下可知,南下攻城的鞑靼人有多少?”
赵曜怒火高炽,狠狠一拍桌子:“陈赟!国难当头,未战先缩,你还觉得自己很有理吗?!”
陈赟撩袍,直直地跪倒在地,抬头看向赵曜,还不退缩:“便是再让臣选一次,臣也不会带兵援助通州。”
赵曜似已怒极,拎起砚台,猛摔到陈赟跟前,差一点就砸在了他的头上,可陈赟不仅一丝不退,甚至还抬头直视赵曜,眼里似乎亦有熊熊怒火在燃烧:“殿下,您要治臣的罪,臣绝无怨言!臣只有一句话,但凡河北都司能出一半兵力,臣就不会像这般束手无策!”
把这句话逼出来,赵曜便知晓,已经撬开了陈赟这个闷葫芦的口子了,他就是想让他说,让他把军队的弊端好好说出来!
果然,陈赟又怒又委屈,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臣刚放言,这华东华北十个都司,臣的兵拉出去,绝对不会输给他们任何一个!河北都司下辖十七个卫所,近十万兵,到如今,他能拉出来一万战力吗?!还有浙江都司、福建都司,年年倭寇来袭,年年给他们增兵增千户,结果呢?被几千倭寇打到了县衙!这大周的兵,还能算兵嘛!”
最后一句说的诛心,陈赟一秃噜出来,就后悔了,立刻噤声,不敢再说,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赵曜,就怕他这一次要把凳子砸他头上!
熟料,赵曜非但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大怒,反倒放声大笑,笑得陈赟寒毛倒竖。好一会儿,赵曜才笑罢,对陈赟道:“说得好!接着说。”
陈赟偷觑了赵曜一眼,不明白刚刚还怒火中烧,恨不得把他拉出去剁了的小太子,为何突然又如此大喜,只能腹诽,皇家人果然都喜怒无常。
不过既然让他说,那他就说:“臣只想说,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地方这些兵,已经全然没有了兵样子了!臣斗胆说一句,若是仅凭如今这些兵,想要打退鞑靼人,难如登天!”
很好,这说的,一句比一句诛心,赵曜用怪异的眼神瞅了瞅陈赟,难怪这人三棍打不出个闷屁,若一开口就说这些话,那还真不如闭嘴。这人能混到一省的都指挥使,看来能力真的不是一般超然啊!
“那你倒说说,你有什么法子?”好在赵曜的心理底线和一般的皇帝完全不一样,这些所谓诛心的话,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臣以为,太/祖开国之初,在军制上,是募兵制和屯田制并行的,虽各地都设有都司,用力管理出身军户的士兵,但也一直有招募非军籍的普通人入伍,这些人于军户不同,是朝廷发俸禄,而非如军户一样自己种田。可是之后,募兵招来的人越来越少,为了节省国库开支,军队里只剩下屯田的军户,更别说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情况……”陈赟一旦开了口,那就停不下来了,甚至都不会想到要去注意一下上司的脸色,真是耿直至极。
“原先,边疆几省还是保留募兵制的,那几个将军也一直驻守边疆,并不与中原几省的指挥使轮换,但是,二十年前,项秦风将军死了,最后一支募集来的边疆神兵,也不复存在了。”说到这里,陈赟的语气明显还很痛惜的样子。
赵曜虽然常常被陈赟这耿直脾气惊讶道,但是此人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而此人的能力又确实不凡,正是他现在急需的人才!江南可以不用去了,但山东,他是必要走一趟。
赵曜笑着起身,走到陈赟面前,躬身将他扶起,很宽慰地拍拍陈赟的肩膀:“大周有陈卿这样的良将,何愁国之不兴?!本王决定了,与陈卿一道,往山东去!”
陈赟: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