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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朝之后,阮安从卫陌那里收到了齐言彻的信。
他看完了信,当即就去了宗人府,找到了正在为图书馆结党营私一案而焦头烂额的蔡宗令,把五个证人都会翻供的消息,以及第五个证人签字画押的证词给了蔡宗令。
宗人府宗令姓蔡名子华。这蔡子华自从收到圣旨,接下皇上交办的差事以后,就寝食难安。
这桩结党营私的案子,事关重大,牵涉颇广,皇上又十分看重,而案子本身又破朔迷离,有着许多互相矛盾的证据。蔡子华为了这个案子,压力很大,每天都焦头烂额的捻胡子,他引以为豪的美鬃,都要被他捻得要掉光了。
现在,他听到阮安给他送来的信息,看到这第五个证人签字画押的证词,哪里还能坐得住?当即,便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刑部。
刑部侍郎葛忠明收到消息,也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就去了审讯堂。
葛忠明命人将这五个证人一个接着一个的依次带到了堂上,挨个儿审问了一遍。
审问的结果,果然如阮安所说,这五个证人全部都翻了供,众口一词,都说是宣平侯施了手段,让他们为宣平侯做伪证,陷害万卷书图书馆,陷害“讲座”,陷害众多的官员和文人。
宗人府宗令蔡子华和刑部侍郎葛明忠,得到了五份新的,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供词。他俩这屁股又哪里还坐得住,双双结伴,又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御书房,想要到御书房求见皇帝景宏,他们想尽快向皇帝景宏禀报这件事情。
现在正是上午时间,又已经下了朝。这个时候,通常而言,景宏是会待在御书房看折子、批折子的,所以宗人府宗令蔡子华和刑部侍葛明忠,便赶到了御书房求见皇上。
然而,一到御书房,两人却被告知,皇上不在。
皇上不在御书房呆着,而是在金銮宝殿。
两人听御书房守门的太监那么一说,才一拍脑袋想起来,今天是殿试的日子。此时,皇上应该是在金銮宝殿上当殿试的主考官。
殿试何其庄严肃穆?对于贡生本人也好,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事情,谁也没有那么大胆子去打扰。
两人只好站在御书房的门口,等着皇帝景宏从金銮殿回来。
——
今日的金銮宝殿同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
平时,金銮宝殿只有一个座位,那就是皇帝景宏宽大的宝座。大殿上,是没有座位的,每日早朝时,朝臣都是按照次序站着的。
然而,今天,金銮殿的殿中拜放了近百套桌椅,每张桌子面前,都坐了一个考过了会试的贡生。
皇帝景宏依旧坐在金銮殿宝座上,在金銮殿的前端,还站了十几个朝臣,他们都是这场殿试的考官。考官虽多,但是主考官只有一个,就是皇帝景宏。
这殿试的座位是根据贡生会试考试的名次排的,所以殿上第一排第一个座位上,坐着的就是本届会元,林恩誉。卢乾志会试排在第五,所以坐在第五个座位上。
现在还是笔试的阶段,笔试的题目是由皇帝景宏当场现出的考题。考题只有一道,就是按照皇帝景宏出的题目,写一篇策论。
景宏坐在金銮殿宝座上,看着殿中奋笔疾书的近百名考生。
这些考生,有的尚未弱冠,有的已经是不惑之年。有的锦缎鲜衣,有的却是穿着布衣。等殿试结束,放榜之后,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将会进入仕途,成为朝廷的官员,成为他的臣下,为皇帝为国家所用。
景宏的目光在殿上近百贡生身上,慢慢的扫了一遍。
他的目光落到了坐在第五位置上的卢乾志身上。
景宏点了点头,是个俊朗不凡的少年人,他之前已经听信梁侯阮达说过了,这个少年是信梁侯未来的女婿。
那日听信梁侯阮达说起卢乾志,阮达一会儿说他才情出众、一表人才,如何如何的好,一会儿又说他性子还有些急躁,如何如何的欠调教打磨。
当时,景宏心里就觉得好笑,阮达说卢乾志的模样和语气,和这世上大多数岳父看女婿说女婿的模样和语气一样,一边儿觉得女婿好,一边儿又觉得女婿有很多缺点。
景宏也是当岳父的,这种感觉他自然明白。等哪一天,他最宠爱的女儿景丹悦成亲的时候,他也会这样一边儿觉得女婿有各种优点,一边儿,又会在很多地方看女婿不顺眼。
景宏收回了神思,他看着卢乾志,心道,也不知道这卢乾志策论写得怎么样,不过他既然会试考到了第五,想来是差不了的。
景宏把目光从卢乾志身上挪开,继续在考生们的身上一个一个的扫过来。最后,他的目光定在了坐在第一位置上的林恩誉身上。
景宏之前已经知道,本届会试的会元年纪尚不及弱冠,却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如今真在殿上看到他,景宏心中更生出几分欢喜来。
他见林恩誉,朗眉星目,眉清目秀,神情严肃,带着自信华彩,神态不骄不躁,自有一股沉稳气度。笔挺的坐在桌前,器宇轩昂,手里握着一管笔,奋笔疾书。
景宏点了点头,目光透着欣赏。他为帝几十年,一生阅人无数,看到这个少年,仿佛看到了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他心中欣喜,想着这少年如果在宦海中打磨历练几十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被打磨成一块举世无双的美玉,也许林恩誉可以成为他的能臣,甚至可以成为太子登记之后的左膀右臂。
此时此刻,在景宏心中,他已经有了本次科考状元的人选。
笔试结束了,林恩誉和卢乾志都搁下了笔,交了卷子。殿上所有的贡生,都把卷子交了上去。
随后,景宏点了几个贡生,现场问了几个问题,让考生们当场口头作答。卢乾志也被点到了,他的回答虽然显出几分少年人的稚嫩,但是已经相当不错了。
最后,景宏点到了林恩誉。一番对答,更是让景宏惊喜连连。
回答完问题,林恩誉说道:“皇上,学生尚有一事想说。”进了殿试,回答了皇帝景宏的问题,他便是天子门生,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官身,不能自称为臣,但是自称为民也不合适,自称学生就是最合适的了。
此时的卢乾志已经回答完问题。他坐在座位上,听到林恩誉,这么一说,立刻心道了一句“不好”,他心中急道,恩誉不会真的要讲佟家嫂子所说伪造书信的事情了吧?他不会真的押上自己的前程要给万卷书图书馆和那些被关起来的官员文人喊冤了吧?
景宏听林恩誉这么一说,便和蔼的笑了笑:“哦?你接着说,朕听着。”
“学生是想说学生在国子监的前辈、翰林院检讨佟白博的事情。”林恩誉说道。
卢乾志一听,见林恩誉果然是要说这件事情,心里不停的喊着:“糟糕,糟糕。”但是金銮宝殿之上,他又不能上前捂住林恩誉的嘴,额头上都急出了一层汗,只好心中默默的求祖宗保佑,保佑皇上不要龙颜大怒。
“佟白博?”景宏想了想,他的记忆之中并没有佟白博这个人。翰林院检讨是从七品的官职,官职太低,他应该是没有关注过的,景宏有些好奇:“你提他做什么?”
“回皇上,佟白博半年之前,因为一场意外,双手手筋皆断,无法提笔写字。这佟白博从半年前开始,就无法写字。但是,近日,却有人伪造书信,说是他写的信,并以此作为证据,说他涉嫌万卷书图书馆”讲座“结党营私一案。
皇上,佟白博从半年前开始,就无法书写,而万卷书图书馆开张至今尚不足半年,讲座更是近日才开办的,佟白博,佟检讨是不可能写出涉及”结党营私“的书信来。”林恩誉说道。
闻言,景宏当即神色就是一变。
一来是因为听到林恩誉所说的内容,在作为物证的书信当中,竟然有一封信,出自一个双手残废之人,显然这书信是伪造的。
二来,是因为,景宏之前明明已经说过,他不看任何关于结党营私一案的折子,也不听任何人关于这个案子的建议。自从他发了话以后,整个大景朝,再也没有人敢在跟前提起一个字,没想到这林恩誉竟然如此大胆,敢在殿试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当面跟他提起。
大殿上,那近百个考生和十几考官,都十分震惊。
“结党营私一案,勿要再提。”景宏一挥手,说道。
一个考官立即喝道:“竟然在殿试上提起结党营私的案子,小心治你大不敬的罪,还不赶快闭嘴。”
林恩誉朝大殿宝座,欠身拱手行了一礼,这一礼行的不卑不亢,却能让人看出他内心的恭敬。
“学生并非京城人士,而是出生在京城以南的一个山村中。学生父亲是一名秀才,在家乡开了一家私塾,以为生计,母亲也是普通农户人家出身。”林恩誉说道。
景宏心中有些奇怪,不知道林恩誉突然提到自己的出生做什么。他默默看着林恩誉,等他继续说。
林恩誉接着道:“学生寒窗苦读十年日,不敢有一日懈怠,今日才有这殿试的机会。殿试至关重要,是否要在殿试上提及万卷书图书馆一案,是否要提及佟白博的事情,对学生而言,实在两难。”
林恩誉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从进入学堂开始,一直到进入金銮殿殿试,学生从不敢忘了初心。学生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能进入金銮殿面圣,跟学生寒窗苦读有关,却更是因为皇上开了恩科,我等平民出身的学子才有机会得以面圣。学生和其他贫寒出生的子弟一样,对皇上敬重、爱戴感激。”
林恩誉欠了欠身,又对景宏行了一个礼:“忠君爱民,为君分忧,是我等贫寒子弟的初心。如今,结党营私一案,许久没有定论,学生却在无意间偶然得知了佟白博、佟检讨的事情。
学生不敢不说,不敢为了获得殿试的好名次,而不提佟白博的事情,更不敢为了自己的前程,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景宏默默的听完林恩誉说的话,垂了眼,不说话。
金銮殿静谧无声。
景宏抬眸,微微一笑:“林恩誉,殿试就是殿试,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的做法都十分不妥。朕惜才,这便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愿意收回刚才所说的话,朕便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殿试还是殿试。你若是不愿意的话……”
景宏顿了一顿,沉声说道:“朕会命人把你赶出金銮殿。你会试的结果,会元的身份一并取消。三年之后,你再重考吧……”
林恩誉滞了一滞:“谢主隆恩,谢皇上没有治学生的罪。学生愿意三年后,重考会试。”
景宏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林恩誉。
林恩誉一袭青衫,坦然而立。
景宏挥了挥手:“带下去吧。”
林恩誉被人从金銮殿上带了出去。
卢乾志眼看着林恩誉被人从殿上带了下去,重重垂了一下自己的腿,长叹了一口气。
——
殿试结束,景宏从金銮殿摆了架回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宗人府宗令蔡子华和刑部侍郎葛忠明,已经在房外等了很久了。
景宏一回来,两人便立刻求见。
景宏在御书房里见了蔡子华和葛忠明。蔡子华和葛忠明将五名人证全部翻供,指认宣平侯教唆他们作伪证的事情,告诉了景宏。
景宏震惊,又将林恩誉在金銮殿上所说的关于佟白博的事情,告诉了蔡子华和葛明忠。蔡子华和葛明忠听了之后,也都极为震惊。
之后,景宏又命蔡子华将乔梁带回宗人府审问。同时,他又命葛明忠彻查佟白博被伪造书信一事。
结党营私一案的案情发生了急剧的反转。
——
这日晚上,景宏手里握着一管狼毫,狼豪上沾了鲜红的朱砂。
他不是在看折子,而是在阅卷。
殿试选取的人才,都是大景朝官场的新生力量,对国家的延续和发展十分重要,所以景宏非常重视。作为殿试的主考官,作为一个勤劳的皇帝,景宏亲自阅卷。
现在,他的手里握着林恩誉的殿试卷子。
景宏看着手中的这篇策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篇策论不是写的不好,而是写的太好了。字字珠玑,言之凿凿,鞭辟入里。
景宏又叹了一口气。他爱才惜才,眼看一块美玉,被自己赶出金銮殿,他也非常可惜,他心中也不是滋味。
他让林恩誉过三年,重新再来参加会试。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谁又能保证不会出什么变故呢?
景宏想了又想,犹豫了又犹豫。君无戏言,他这一生,说出口的话,很少会再改。然而这一回,他却改了。
他仔仔细细把林恩誉写的策论看了一遍,最后他没有真的把林恩誉会试和殿试的成绩取消,而是给了他一个进士最后一名的名次。
以林恩誉的答卷,他完全可以被点状元的,景宏把他定成进士最后一名,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然而,景宏依旧给了他一个进士的出身,这样一来,就可以给他委派官职,让林恩誉进入官场,为朝廷效力。而林恩誉,从此以后就是大景朝众多大小官员中的一员了。
由于林恩誉从会试第一名变成了进士最后一名,所以会试第二名被点了状元,会试第三名被点了榜眼,
卢乾志因为殿试发挥得很好,往前挤了一名,成为本届探花。
原来会试的第四名依旧是第四名,是本届传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