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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很简单,一道笋丝鱼圆汤,一道凉拌猪头肉,再加上两三道时令鲜蔬,和一坛子封了十年的窑藏老酒。若是寻常人家,当然是吃不起这样的了,可是从一个侯爵的角度来讲,这菜式还是简单了一些。不过所幸,司马江也不是什么特别讲究的人,客气了几句后,便也随着入席就座了。
两人很沉默,酒桌上也没有什么话,只是不停推杯换盏,直到把那一坛子三斤重的老酒喝下去一大半了。这时候李哲才醉眼惺忪地开始说话了。
“我看你年纪轻轻的,说话见识倒是不俗,就老夫生平所见之才俊,你也能算得上是中上了。可是有一点我又心存疑问:你说你是龙乡山中人,而老夫与那龙乡侯也算是有些交情的,可从来没听说他的学生里面有你这么一号人。你这一身才学到底从哪里学来的?”
“大人见笑了。我只说我是龙乡山上的一个住客而已。又没有说是龙乡侯的门下。在下虽然不才,但气节却还是有一些的。龙乡侯的名声,我倒是无意借用了。至于这才学嘛。。看书,看书所得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文驹倒是大才了。”忽然他又举起了酒杯,眼中已经没有了一点醉意。“文驹啊,我知你自负才学,满腹经纶,老夫很赏识你。所以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你今天对老夫的冒犯,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愿意成为老夫的门人,在我门下做事,老夫担保必不会亏待你,我家中的藏书可以任你翻看,宝物也尽可以任你挑选,而且若是你乐意,到了明年初春,我还会请龙乡侯把你收入龙乡学。现在,只要你和老夫喝了这杯酒,那么我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成交了。如何?”酒杯已经几乎要伸到司马江的额头上了。
“大人。我连管侯爷都没有给面子,拒绝了他的招揽。若是现在同意了加入您这里,只怕是对管侯爷那里,不太好交代啊。”
“这么说你是拒绝了?因为管越?他的处境并不比老夫好多少。起码老夫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现在你居然用他来压我吗?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您误会了。我只想说,虽然二位大人的名声和权势都是我万万不能企及的,但是我却一点也不想借用,因为凡事有因必有果,有付出必要要求回报。量晚生之财力智力,都不知身上有什么可以比得及大人的。所以与其提心吊胆,倒不如在一开始就拒绝的好。”这话虽然是看似谦和,却是一点余地也没有留,直直拒绝了李哲递出的橄榄枝。
“好一个无意借用啊!”李哲一拍桌案,浑身气势一聚,因为醉酒而变红的脸,更加渗人。看上去真的像是一只鷙猛异常的神犼,正在张牙舞爪,择人欲噬。“年纪轻轻,牙尖嘴利。你屡次触犯老夫,还真当老夫不敢杀了你吗?告诉你,今晚老夫就是当场掌毙了你,明天也不会有人敢问老夫一句!”
“那么我保证,大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最多不出三月,你,也会下来一起陪我。这时走,和到时走有什么分别?但我一个微末无名的书生,却是拉着一个名士陪葬。想想也是值了。”司马江一拍手上的筷子,针锋相对地瞪了过去。这幅样子,让本来心存点点的和解之意,彻底烟消云散了。
“狂妄!”忽然刮来的狠厉掌风直吹得他眼睛发酸,饶是这样他的眼睛也没有眨上一眨。因为有人,不会希望他现在就死的,他在赌李哲不敢杀他,也是在赌那个从一开始就躲在屏风后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心中想的那个人,会不会出来阻止李哲,事情会不会按照他想的来发展。
就在那铁掌离他的额头只差一公分的时候,一个黑影似慢实快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同样伸出了手,有惊无险地把李哲拦了下来。看见他走出来,司马江心中的最后一块石头也终于放了下来。事已成了。
“文斯,且慢动手。给老夫个面子,放了这小后生吧。”来者轻捋着胡须,微笑着说道。与他相对的,是李哲的一脸铁青。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龙乡侯的擒拿逼得,总之,没有了一点之前的名士气度。倒像是个赌输了的市井无赖一样,瞪着眼,咬着牙,一声不吭。
“管侯爷。。管大哥,这次是小弟我失态了。”可是等这李哲和管越对视了不到两秒后,他就败下了阵来,主动开口服软了。管越也是顺水推舟地放开了自己的手掌,李哲触电似得收回了手臂,但是就这么点子的功夫,还是让司马江看到了那条长袖下的玄机——那手臂上有四条清晰可见的青紫印痕。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小友。我们又见面了。”管越推开一张椅子,很自然地就坐了下来,风轻云淡的神采,让司马江差点产生了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的错觉。但是稍微愣了这么一愣,他又马上回过了神,马上站起来恭敬施了一礼。
“管侯爷贵安。不知侯爷深夜来到李府,寻晚生有何要事?”
以这两个人的智力,自然也不用互相做些低级的发问,比如“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之类的。这不现实。也会让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平添不少变化。
“我在街上偶遇了文斯,听他说了你们之间今天闹的矛盾,有心为你们两人说和。于是就让文斯把你邀来了他府上,可没想到啊,我这腐朽之躯经不起舟车劳顿,刚到了这府上就身体不适倒在床了。直到刚刚才有些力气爬起来。可是好像还是来晚了一步。”
哼,这老东西是连瞎话都懒得编了。司马江心中恨恨。什么经不起舟车劳顿,这龙乡一地的山和城不过相距五里地,谈什么舟车劳顿?身体有恙?你一出手差点没把人废了!那里是个有病之人的样子?还有有心说和?只怕还是想要试探我才对吧?
心中这么想着,但脸上还是不得不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忍着恶心说出了一堆感恩的华美辞藻,不说管越和李哲了,他自己都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我看不如这样吧。”管越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又伸手在桌面上敲了三下。外面伺候的下人听了,立刻就识趣地下去准备了。又过了一会儿功夫,一张桐木镶金的棋盘就被搬上了来,后面的两个侍女还一人手捧一个托盘,托盘里各盛着一个墨色云海花纹的大理石棋盒,装着的阴阳二子也都是于是磨制雕刻的。管越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以棋会友,或者说在这棋盘上分个高低来。两人也都因为各种原因,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各找了一边坐了下来。
“依照古礼,长者为达,应该由您执白子。我执黑子先行了。”司马江不多说,一上来就夺过了黑子的棋盒,手拿一子在自己这边的一角上下了一子。李哲皱了皱眉,还是接过了白子,也开始在自己选择的布局下布置了起来。
过了二十手后,双方的架子也都铺得差不多了。李哲占据了两角三边,司马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只占了两角一边,不过他倒是已经提前在中央布下了几枚棋子,摆明了是要争夺中央的地盘。布局结束后,两人几乎是一下子就进入了白热化的厮杀阶段:你靠我镇,你飞我断,互相杀得不亦乐乎。他们也几乎是不需要思考,看上去就像是接力,只要你下了一子,我就马上跟上一子,似乎这弈棋不是比的棋盘上的战场,而是下棋的速度。
当下到一百二十多手后,在一旁的管越也暗暗点了点头,看向司马江的目光更加犀利起来。无他,只是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两个棋手的棋力其实相差不多,思维的速度也几乎保持住了同步。要知道李哲可是在朝堂之上久经历练的名士了,而司马江年不过弱冠居然也能达到这个地步,实在是难能可贵。想到这里,他的心思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第一局,是在一百七十二手的时候结束的。两个棋手甚至连关子都没有用心算计去收,而是草草对半分了。最后管越点出的结果是——李哲险胜了两目半。可光是这样,就足够让着红牙青犼对司马江的态度有所改变了。
再下一局?两人几乎是同时答应了。
这次李哲彻底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之心,使出浑身解数开始和司马江争夺着棋盘上的目数。不过这回,司马江依然是思维如电,两人对弈的情形和第一次毫无差别。只是等到第一百六十五手结束时,改由司马江获胜,多占了三目。忽然的败北让李哲半天回不过神来,等到注意再次集中后,他看向司马江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了一些,心中暗自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下一局就是第三局了。三人也都明白了,这也就将是没有讲明的最终的决胜局。
此前的胜负这回似乎都不重要了。究竟是鹿死谁手?就看着最后一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