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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显礼意识到自己的建议太过孟浪,便长长叹了口气。
“还不是急的没了办法?”
提起此事,秦晋也是一阵气闷,这件事他一直倾力筹谋,到头来竟似又回到了起始点。
“且先做好眼前吧,神武军、军器监都是百废待兴啊!”
“只能先如此!”
郑显礼辞别秦晋,返回军器监。
三日后,高仙芝的处境愈发不妙,天子已经下令查抄了他在长安城的府邸,同时朝野上下的传言也沸沸扬扬。然而,于秦晋而言却不全是坏消息,军器监处传来了好消息。
“神臂弓”仿制成功,郑显礼带着领衔造弩的老工匠兴冲冲来了禁苑神武军驻地。
秦晋得知重弩试制成功,不禁击掌释然,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走,校场试射一番去!”
郑显礼急,秦晋比他还急,恰巧裴敬也在,便跟着一同到校场去观看这种既小巧又威力不减的新式重弩。
一行人来到校场,郑显礼从老工匠那里接过了“神臂弓”,弩头向下,以脚踩住铁质的蹬环,躬身以脊背之力拉动弩弦,挂在铜制的牙发之上,然后又从箭囊中抽出了一支七寸五分长的木羽箭,至于弩身箭槽内。
手指扣下牙发机括,弓弦震颤,羽箭破空,秦晋只觉得双耳骤然一紧,疾射而出的木羽箭已经深深没入三百步开外的人形木桩之中。
紧接着,郑显礼手中动作不停,拉动弩弦,装好木羽箭,扣动牙发机括,羽箭激射而出,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半分阻滞。一连五箭,箭箭中的,皆没入木桩三寸有余。
在场之人无不击掌喝彩,既为“神臂弓”的威力如此劲猛,也为郑显礼的射术如此精湛。寻常弩手,百步开外射击人形木桩,十中其三就已经十分难得,郑显礼连射五箭,箭箭射中,这等射术任何人见了都要由衷的数一数大拇指。
射毕五箭之后,郑显礼将“神臂弓”交在秦晋手中,亦不由得啧啧赞道:
“好弩,军中重弩,某至多连射四箭,这把弩既轻便又劲猛,若是大量装备唐军,当如虎添翼!”
说罢,又兴奋的转头对那老工匠说道:“军器监何时可造出五千把这种重弩?”
老工匠面有难色,“此弩制造方法要比军中的蹶张弩复杂了不少,所以耗时也多了不少!”
郑显礼又道:“弩坊署在籍的工匠有千人之多,造出五千把这种重弩,有十天半月还不够?”
“实话说,不够!”
老工匠显然不善言辞,再想不出什么委婉之辞,憋得满脸通红,情急之下便直接说了出来。
秦晋在老工匠闪烁的言辞中发觉,弩坊署似乎有难言的隐情。
裴敬再长安日久,对官场隐情比秦晋更熟,立即就明白过来,便道:
“这也挂不得老工匠,军中有空额,弩坊署中同样也有人挂名吃着工匠的空额。老工匠,你且直说,弩坊署中实有可堪一用的工匠多少人?”
老工匠这才吞吞吐吐道:“实不相瞒,能上手造弩的不超过百人。“
听到弩坊署可以上手造弩的工匠竟然不满百人,郑显礼原本还有几分笑意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现在他可是军器监丞,虽然只是监的属官,但却一手操持军器监中的庶务,怎么还能再容忍有人从他这里吃空额?
秦晋的关注点并不在吃空额的工匠上,这件事自有郑显礼去操心,他更关心的是,现有工匠若要造出五千把“神臂弓”要多少时日。
“老工匠只说,以现有人数,造出五千把要多少时日?”
老工匠掐着手指计算了一阵,“将军手中重弩是集合十名最有经验的工匠合力制成,若以弩坊署工匠批量打造,速度至少要慢了一倍,五千把弩总要一年之期。”
秦晋顿觉失望,现在的形势瞬息万变,一年以后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就算将数目减半,也还要半年时间呢,他怎么可能等得起。
郑显礼也咋舌连声,“一年后,甚酒菜都凉了!就不能设法加快速度?”
老工匠无奈摇头,“一年之期已经是往快了说,这还是桑木胎牛筋等物均现成可用,否则就要三年之期!”
郑显礼的说法倒给秦晋提了醒,心中一动,便问那老工匠:“‘神臂弓’最复杂处在哪个关节?”
说起制造重弩的方法,老工匠明显就自信了不少,双手比划着向秦晋一一描绘。
“这种重弩与军中重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弩弓的制造工艺,军中重弩仅以一整块桑木胎刨制,压制成型即可,将军手中的重弩却要以数层刨制好的桑木贴合而成,每层之间又要粘以牛筋,然后重压数日方可成型。再有,此弩弓弦的制造方法比之寻常弓弩也要复杂,以多股麻丝牛筋搅制而成……”
老工匠越说越详细,秦晋听得明白最关键处,便挥手将其打断。
“秦某这里有个法子,倒可一试,若在制作流程上细化分工,或可提升效率。”
老工匠有些迷糊,听不懂秦晋的法子,秦晋便简明扼要的解释了一番。
所谓细化分工,是秦晋前世大规模生产的基本方法。弩坊署的工匠虽然仅仅有百人之数,可是如果科学分工,效率提升至少当在五倍或者更多。
老工匠听得仔细,虽然口拙但心思却很是灵活。
“将军的意思,将弩坊署百人工匠细分若干,分别制作弩弓,弩弦等物,然后挂弦组装,可是如此?”
秦晋点头,老工匠若有所思,显然还不至信,但又不敢提出质疑,最后只能道:“这,这也是个法子,可以试试。”
打发走了郑显礼和那老工匠,秦晋便决定进入下一阶段的准备,提前从各卫军中招募身强体壮的兵员作为将来的弩手。
筛选兵员的要求只有一个,秦晋每到一卫军中,都随身携带着一把五石弓,凡事能拉开此弓的人,便算合格。
很多人都对秦晋筛选兵员的方法感到奇怪,膂力过人诚然是上等优选的兵员,但如果这么筛选下去,真正能来开五石弓的,十人中也未必有一人。
家中贫苦的,多是身体干瘦,莫说拉五石弓,能拉开三石弓都已经是烧高香了。而家中不缺吃穿的,比如那些勋戚权贵家的子弟,又多有娇生惯养,甚至连三石弓都拉不开。
而十六卫军中士卒对加入神武军倒是兴致高涨,一者神武军中待遇比各卫都要高了一两倍不止,而除此之外,神武军乃天子最重视的北衙禁军,风头甚至已经盖过了陈玄礼亲掌的龙武军,因而不论贫贱出身,还是富贵出身的子弟,都对此趋之若鹜。
但是,经过秦晋的亲自考核筛选,选出来合格的却仅仅有一千之数,距离呈报天子的五千之数还相差甚远。
这次筛选的范围也包括神武军中既有的士卒,裴敬等人也饶有兴致的去拉那五石弓,合格者同样是少的可怜。
面对五石弓,裴敬仅仅拉开了一半,这让他身为沮丧。身为军中校尉,若不能做到事事皆为表率,将很有可能失去威信,下面的士卒也会瞧之不起。
秦晋注意到了裴敬的沮丧神情,便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膂力既有天生,也可以后天训练而成,一时拉不开不代表半年后也拉不开。”
裴敬却是心急之甚,对秦晋的话不以为然,他只想现在立刻便能拉开此弓,否则被裁汰出新组建的精锐之师,这张脸还往何处放?
秦晋又道:“以神武军中的训练强度,不出三五月,至少当有半数以上可以拉开五石弓,何必急在一时?”
裴敬似乎听出秦晋话中有话,喜道:“下走还有希望?”
秦晋笑着点点头,“组建一支精锐之师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可能三四月,也可能一年半载,在筹备阶段,任何事都有可能!”
虽然现在形势趋于安定,秦晋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他的计划,更何况天子似乎也意识到了强枝弱干的弊端,因此也急于组建一支精锐的禁军,以达成强干的目的。
得了秦晋暗示的裴敬欢天喜地的去了,秦晋却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独自坐了一阵,便命人去寻杜乾运。
片刻之后,杜乾运一脸兴奋的来了。
“下吏杜乾运拜见中郎将!”
秦晋面色阴沉,示意杜乾运落座。
“事情可有了眉目?”
杜乾运脸上颇有几分得色的回答道:“拖中郎将的福,魏方进就是个贪财鬼,喂饱了以后便会摇头摆尾……”说到此处,他见秦晋不但没笑,反而脸色更加阴沉,便识趣的停止了对魏方进的嘲讽,又正色道:“只等中郎将一声令下……”
“好,魏方进虽然贪墨又无能,但毕竟是政事堂中的宰相,其余事你不必操心了,某明日便去拜会这位魏相公!”
魏方进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情,秦晋命他以大笔金银贿赂此寮,却不说明所为何事,一则好奇,想探究秦晋究竟有什么筹谋,这一点他百思难得其解。二则失望,失望的是秦晋并不完全信任他,杜乾运在失去了杨国忠这个靠山后,已经成为万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若是没有秦晋的庇护,只怕连独身起身都已经是奢望。
次日一早,秦晋轻车简从,直奔魏方进府邸。
唐朝对将与相之间的防备还不如宋以后那么变态,寻常走动和公事往来都不会招惹不必要的物议。秦晋有着前世先入为主的印象,自己手握兵权的同时,极为注意与宰相们的距离。这与同时代的掌兵权之人相比,已经算是谨慎过头了。就算陈玄礼这等天子亲信,逢年过节也会与韦见素这等谨慎小心之人互有来往拜会。
所以,秦晋此时也放开了他一直严防死守的准则,有时候就该冒一冒险,比如去拉拢这个魏方进。
魏方进数日之间进了万金,心里乐开了花,同时也在等着,等着送礼入府之人有所请求,否则这钱财拿的实在不踏实。尤其送礼的人还是扳倒过杨国忠的神武军中郎将。
果不其然,秦晋在今日登门拜会,魏方进以超规格的礼遇接待了他。
但见魏府中门大开,魏方进降阶相迎 ,以宰相之尊迎接一位中郎将,若有朝中官员在侧,定然会取笑魏方进不要脸,为了巴结居然连官声都不顾及。
而在魏方进眼睛里,什么官声体面都不如黄橙橙的金锭来的实在。
“中郎将大驾光临,魏某蓬荜生辉啊!”
虽然魏方进做足了低姿态,但秦晋却不愿硬生生受下,仍旧以拜见上官之礼相待。
“相公抬爱,下吏受宠若惊!”
对于秦晋表现出的谦逊态度,魏方进颇感惊讶。在传闻中,此人给人的印象可是年轻气盛,飞扬跋扈,否则天子也不会用它来整治城中不法,甚至扳倒了杨国忠……可文明究竟不如见面,他何以竟如此客气?
在惊讶之余,魏方进对秦晋其人又多了一分好感,诚然这好感大部分都要归功于那些黄橙橙的金锭,但终究是有那么一丝丝是出自与他对秦晋其人见面后的第一印象。
秦晋知道魏方进其人视财如命,今日拜访便又带了重礼,不过这一回却不是黄橙橙的金锭。而是出产自安西的上等白玉。
安西到长安有万里之遥,运送一块白玉到长安来,耗费不知凡几,甚至搭上多少条人命也是极有可能的。因此这安西白玉在长安,一小块便价抵千金,若是置地优异,则更是有价无市。
魏方进乃识货之人,见到秦晋命人奉上的一方白玉,顿时便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连道:
“中郎将如此客气,魏某真真不知何以为报了!”
话如此说,魏方进却已经爱不释手的在那一方安西白玉上左右抚弄了起来,半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咳嗽一声,唤来家中奴仆,命其小心收拾起来,这才将目光重新转向了已经落座的秦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