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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无人时,世琦有时候会幻想,青子不再回来,他娶汪氏为妾,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再生个女儿,何等快乐。随即他又会深深自责,觉得自己思想龌龊,青子有恩于衣家,汪氏鼎力帮扶自己,感激都来不及,怎能有此想法。
其实,在感情中挣扎的何止世琦一人,人非草木,聪明如汪氏,早觉察到世琦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俩人日渐熟悉,也经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汪氏对世琦的感情与日俱增,一天看不到世琦,都觉得度日如年。她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他,对他微微一笑,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就足够了。
世琦的吃喝饮食有婆子专门负责,现在汪氏格外关注,她知道世琦喜欢吃北方的面食,有时趁着不忙,会烙满满一大篦子饼,让丫鬟给世琦送过去,事后又悄悄打听,世琦爱吃不爱吃,说了什么。
忙完一天,汪氏躺在床上,反复回想这一天世琦跟她说了什么,想想世琦说话的样子,世琦的幽默,她不由自顾自地笑出声来,她甚至幻想嫁给的不是青子,而是世琦。然后她又会自我谴责,丈夫在狱中受苦,自己却因为世琦暗暗开心,对不住青子。
不管世琦和汪氏承认与否,他们俩精神恋爱了。
那个时代的婚姻,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琦的、汪氏的都不例外,结婚之前几乎没有见过另一半,更不要说谈情说爱,精神交流。他们俩都有点喜欢现在的状态,这于他们来说,是一种甜蜜的全新生活体验,神秘又紧张。
爱情的力量,让世琦白天在处理各种棘手问题时,仍能保持一份心底的快乐。汪氏也是,她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精力充沛,脸蛋常红扑扑的,比年轻时还美。
然而,他们俩人也是痛苦的,这来源于他们的理智,尤其是汪氏的理智。
有天晚上,在世琦的书房里,汪氏汇报完一应重要事情,准备出门,被世琦一把扯住衣袖,他恋恋不舍,说,能多陪我一会儿吗,以后老何到了,就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汪氏虽然内心很想这样,却狠心甩开世琦的手,说,东家,我们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然后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
世琦看到汪氏的背影,不由一阵心伤。
汪氏走出门后,眼泪就流出来了,然而,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命运。
放下他俩人的伤心不说,这期间,汪氏告诉世琦一个关于世瑜的事情。
那就是,世瑜在聚福堂槽坊汉南店营业后不久,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叫丁香。
丁香姑娘艳冠群芳,是全汉南最出名的,据说,平日只接待花满楼。但是她看到世瑜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世瑜,见世瑜一表人才,身高八尺,肤白唇红,眉目传神,衣服华美,风流倜傥,就经常背着花满楼偷偷与世瑜幽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很快被花满楼知道了,竟然不顾身份,到聚福堂来骂世瑜,骂得很难听,什么丁香是先跟他好的,吃别人嚼过的馍不香,劝世瑜及时收手,否则要世瑜难看,不要不见棺材不落泪等等。
听到这里,世琦慨然长叹,说衣家的脸都被世瑜丢尽了。衣家祖上有句话,叫做吃喝嫖赌抽是大忌,前两样在富足时无大碍,不过即可;后三样,沾都不能沾。
世琦说:“我看世瑜一面临诱惑就把祖宗的话全忘光了,照这样下去,是要吸鸦片烟的节奏。等他出来,我非管住他不可。这世界上,有的人从别人的错误中吸取经验教训,有的人从自己的错误中吸取经验教训,还有的人自己犯了错,也不能吸取经验教训。世瑜顶多是第二种人。”
汪氏说,就像有人看到别人在一个坑里摔倒了,就知道不走那里;有的人一定要自己掉坑里一回,才知道不能走那里;还有的人自己从坑里栽了跤,爬出来,不长记性,下次还要在那栽跤。最后她又说,奴婢不敢针对瑜三爷说,只是对东家话的粗浅认识。
很快,老何到了汉南,汪氏将一应事情跟老何交接,就不再出头露面,世琦难得见到汪氏一面,之前的那份爱慕之心也就渐渐冷了。自从汪氏跟他讲了世瑜和青楼女子的事情后,他就隐约觉得,世瑜坐牢的事情,花满楼也有嫌疑,只是苦于没有线索和证据。
再说立身和牧童,在陀螺山历尽千辛万苦,风餐露宿,还是没有找到醒醉蒿。
虽说已过了立春,但山上气候寒凉,越往上,草木发芽的越少。
牧童开玩笑说,这醒醉蒿没准还没发芽,躲地底下跟咱们捉迷藏呢。
立身说,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它。
“爷爷哎,咱们要的是芽,不是根。”牧童提醒着。
“臭小子,爷爷知道,还没急糊涂。”立身手里捏着那个空酒杯,不住往鼻子边闻闻,自我安慰道:“爷爷我别的苦都不怕,唯独这辟谷不能饮酒,真是害苦了我。”
初春的山,采个野果都难。多亏立身之前准备的豆面,俩人才免于饥饿。
陀螺山很高,山路陡峭,很多直上直下的坡,立身和牧童艰难跋涉,半个多月才爬到半山腰。
俩人放眼环顾四周,只见上为青山高耸,下为沟涧深渊,周围石壁陡峭,壁上长出横七竖八、旁逸斜出的常绿树木,树下荒草丛生,黄中泛绿。他俩仔细分辨新出的小草嫩芽,并不见醒醉蒿的踪影。
牧童眼尖,他一手扒着突出的岩石,一手指着不远处一片新绿的小草,兴奋地喊着,大爷爷,大爷爷,你看呀,那不就是嘛!
立身顺着牧童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比他们所在位置略高,右上方三尺开外的地方,长着一片嫩绿的小草,叶片细长,水灵灵的,跟药书上画的一模一样。
立身身体右倾,左脚抬起,右脚点地,左手扒着岩石,右手使劲往上够,无奈只差一点点。
牧童从腰里把一根绳子解下来,绳子一头绑上一个钩子,递给立身。
立身拿到手上,抡圆了胳膊,奋力甩开,钩子勾住了小草,立身用力往回拽动绳子。
只听到一片哗啦啦响,他们脚踩的那块岩石因立身用力而松动脱落了,立身左手再抓不住岩石,不由自主往下掉。
牧童也往下掉。
耳边风声呼呼响。
他俩闭上眼睛。
立身觉得不应该带牧童来,让孩子年纪轻轻,枉送了性命,心中涌起无限歉意和悲哀。
突然,听到两声噗通噗通的声音。
立身知道自己要见阎王了。
牧童感觉自己落了地,但是软软的。
紧接着,俩人咳嗽不止,身边腾起一层灰尘。
难道阴间全是灰尘?
立身和牧童满腹狐疑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他们俩掉到一棵从石缝长出的大松树上。
松树大如伞盖,枝叶茂密,稳稳当当,像个大手,接住了他们爷俩。
树下的山涧深不见底。
他俩躺在树冠上,不敢轻举妄动,爷俩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就这样躺了多半个时辰,心也悬了多半个时辰。
牧童觉得这棵大松树还足够牢固,就试探着半坐起来。
他四处张望,上,削壁千仞,下,万丈深渊。头顶不时有鸟飞过,此时,他多希望自己是一只飞鸟啊。
爷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边想脱身之策。
忽然,牧童肚子咕咕叫,他饿了。
立身朝背后一摸,糟了,背在后背上的豆面不知何时已不见,猜想应该是从山上掉下来的过程中,袋子滑落了。
不知还要在这里等多久,难道要饿死在这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