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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安静的可怕。
陌生城市郊外的荒野大桥上,长达几十米的桥面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水泥碎片,汽车零件。在扭曲的护栏尽头,大片血迹在黄白相间的桥灯下散发着暗红色。
一辆严重变形的悍马车挂在大桥护栏上,车头和车身向下倾斜滑出大桥护栏外,只有车尾被裸露的钢丝挂住,悍马车半吊在空中,随着高空风吹,发出吱吱声响,也许下一秒就要从大桥脱落,高速坠落到布满石头的河床上。
离悍马几十米远的地方,一辆现代越野侧翻在护栏边,车体支离破碎,油箱破损,汽油渗透一地,安全气囊完全弹开。
我就在这辆现代车里悠悠醒来。那时,离发生猛烈撞车已过去一个小时。这期间,大桥上似乎没有一辆车经过。
尝试着在窄小的空间里挪动身体,从腿和肩膀、脖子传来剧痛。借着外面微弱灯光,我看到自己满身血迹,一块玻璃状物体插进肩胛骨里。
因为疼痛和流血,浑身无力。
车辆侧翻,我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卡在驾驶座上,增加了呼吸难度,感觉随时会窒息。
平静了一会,慢慢扭头看着周围,寻找到一个能钻出去的车辆缺口,缓缓移动身体,忍着剧痛,从那个缺口一点一点爬出去。
在桥面上躺着喘气,这时我看见远处挂在桥面上的悍马,悍马车只有一个车屁股留在桥面上,整个车身都隐没在大桥外侧。
看见悍马车,我身体里似乎突然涌出无尽的力气,翻起身挣扎着站起来,左腿确定已骨折,已不能支撑身体。我用一条腿跳着靠近悍马。
经过十多分钟的腾挪,终于来到悍马旁边。出了一身冷汗,我喘息着弯腰看悍马车里的状况。
张帅歪着头靠在驾驶座上,悄无声息,不知死活。
一阵风吹来,悍马车发出下滑的吱呀声响,向外滑动几十厘米。
我扭头看看悍马车尾,破损的保险杠和地盘挂在几根细钢筋和钢丝上,那些钢铁在车下滑的重力下,慢慢伸直,也许只需要十几分钟,也许是下一秒,悍马车就会跌落下去,带着一切粉身碎骨。
我再次看向张帅,浑身一震,差点坐到地上——在幽暗又散发着血腥味的空间里,张帅睁着一只眼睛在恨恨的盯着我,另外一只眼睛肿胀着已无法睁开。
他那布满血迹的脸看起来狰狞恐怖,在黑夜中,如同来自地狱的鬼魂。
吱呀……
悍马再次下滑,那些钢筋条拉力在慢慢消失。看着这个凄惨又充满快意的场景,我坐在地上,和张帅对视着突然笑了。
这就是快意恩仇吗?
这就是我所期望的复仇结果吧!
这个人渣,今夜就是你的忌日,而我就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你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当一个生命快要结束,临死那一刹那,还被你所憎恨厌恶的对手幸灾乐祸的嘲笑——这是最大的悲哀,会死不瞑目。
我笑的喘不过气来,开始咳嗽。
啊……
悍马车里发出沙哑凄惨叫,那是临死前的惊呼。
扭头去看,刚才是张帅一只鞋子掉落,给他带来对死亡的恐惧,忍不住叫出声来。
救我……
他终于忍不住喊出来。
他那依旧阴冷的眼神还在死死盯着我,也许,他要把怨恨带进地狱,在悍马不断下滑的刺耳声中,他的眼神除了阴冷还幻化着慌乱、无助、对生的恋恋不舍。
当死亡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原来,就算魔鬼也有恐惧的时刻。
以后再也不会看到这双眼睛,我挣扎着站起来,观望四周,找到一根弯曲的钢筋,钢筋前面在巨大外力撞击下形成一个挂钩形状,单手拿着钢筋站在悍马车旁,冷漠的看着张帅。
不知道自己此刻内心在想什么,也许——想要送他一程,亲手结束这个人渣性命,为了许愿。
在悍马吱呀下滑的声音中,把钢筋猛然戳向张帅身体,一丝恐惧闪过张帅那血色瞳孔,带着无尽怨恨。
钢筋挂钩准确无误的钩住张帅腋下,我用唯一还健全的那条腿蹬着水泥护栏,冲他说:“不想死的话,就抓住挂钩!”
说出这句话时,我内心巨震,车里张帅也浑身一颤,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管我和他相不相信——我在救他这个事实,我手里的钢筋挂钩已牢牢挂在他一只胳臂腋下,也许已扎到肉里,我拼进全力往上拉,另外一只断腿还发出“咔咔”骨头爆裂的声音。
浑身疼的冒汗,眼睛迷离,快要晕过去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恶人一直与我作对,陷害我的朋友和家人,许愿还被逼走上绝路,在这个荒野,我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再等待几分钟,悍马车将带着它的主人飞向生命的终结。
想着这一切,我仍旧在拼尽全力拉张帅,肩膀伤口处鲜血迸流,顺着胳臂一直流到张帅脸上,他甩甩头,嘴里吐出一口血沫。
此时,他已解开安全带,脱离悍马车,用两只血肉模糊的手顺着钢筋拉力在拼命往上爬。
我眼睛里忍不住流下泪水,痛恨自己的软弱——原来,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结束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没等张帅爬上来,悍马就带着沙石水泥坠向河床,落地时发出沉闷响声。
在车坠落刹那,张帅抓住我那条受伤的腿,胳臂用力,终于爬了上来。
我听见自己那条腿骨头再次断裂,就紧咬牙关,没有让自己发出痛苦惨叫。
张帅脸色苍白趴在桥面上咳嗽,我仰躺在他旁边大口喘气,身体快要虚脱。
身体再也没有一分力气,看着天幕,一片黑影突然笼罩了我。
不知什么时候,张帅已经站起,他双手高举着那根钢筋,面目狰狞的看着我,我有些奇怪他的动作,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他轮着手里的钢筋砸下来,对着我的头部。钢筋砸到头上,我已感觉不到疼痛,疲惫到了极点,也许死并不是那么可怕,有时还是最好的解脱。
我闭上眼睛,如果死亡不可避免,就安静的接受吧。
隐约听见钢筋拖地再次举起的声音,希望这一次他不要再砸偏。
“咣当”一声,有物体坠地。
我仍旧闭着眼,等待死亡的过程是那么漫长,再也没有东西砸下来,用力睁开眼,看到张帅似乎是虚脱了,手里紧紧抓住钢筋棍,靠在护栏上,在大口喘气。
H市中心医院。
我和张帅被分别送进医院急救室——最终有路过的司机报了警。
进急救室时,我倆都还有意识。警察和交警分别询问我和张帅家人联系方式,我把冉静的电话告诉了警察。
我一条腿骨折,全身多处受伤,头上有数道伤口,最严重的伤口是在肩膀上,那条被扎进玻璃的伤口在救张帅时再次撕开,深的能够看见骨头。幸运的是内脏没有受到伤害,全是外伤。
相比,张帅就没有那么幸运,他一只眼睛视力严重下降,以后可能会失明,断掉三根手指,双腿骨折,脸上留下数道深深的伤口,就算治好,以后只能成为刀疤脸。
做完手术,已是凌晨四点多。在麻药的作用下,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睡梦中,被一阵杂乱的吼叫声吵醒,一睁眼,看到卫兵带着一群光头男人站在我的病房外,大声谩骂,他们拼命想冲进来,几名医生和警官正挡在门口。
卫兵杀气重重地盯着我,一幅要把我碎尸万段的凶相。
后来我才得知,那晚冉静接到医院和H市警官电话时,正在处理一个紧急案件,她通过出现场的H市警察简单介绍,猜想到我很可能遇到危险。
她通过老姨在H市警局的关系,请求H市警局同事帮忙在医院照看我。
几名警官刚赶到,立马看见卫兵一身杀气带着马仔满医院找我。
有热心护士看到卫兵和手下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楼上楼下乱窜,乱扔烟头,满嘴脏话,就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我所在的病房。
H市警官们以为这是一起交通事故纠纷,顶多是两名司机怄气飙车,家属们的纠纷打斗他们见得多了。就没太重视,只是把卫兵他们阻挡在病房外。
没过多久,卫兵手下越聚越多,还有马仔调动了H市社会大哥资源,准备包围医院,杀个血流满地。
病房门口的几名警官已顶不住冲击,有警官用对讲机呼叫支援时,被卫兵马仔一把夺过,摔在地上。
在病房门被打开时,我再次绝望,感觉像一叶孤舟在凶险的大海中快要被淹没。
卫兵数名手下一马当先,冲过来掀起我的被子,拔掉输液管,有个马仔还高呼:“为大哥报仇!”
他呼喊这句话时,我猜想张帅可能是死了。
有人举起棒球棍狠狠地向我刚动完接骨手术的腿砸去。我甚至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的疼。
在棒球棍就要落下时,一道黑影闪过,手持棒球棍的马仔惨叫一声撞击到墙壁上。
我哆嗦着把头伸出被角。
冉静到了!
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终于赶到。
我看看她身后,又绝望了——冉静竟然是孤身一人,虽然她一身警察制服熠熠生辉,像天神一样一脚踹飞卫兵手下,但她面对的是几十名身强力壮斗殴为生的男人,还有更多卫兵马仔在赶来的路上。
冉静踹飞卫兵马仔后,卫兵并未出面,H市一名社会大哥带着几名小弟围上来。
冉静低头看我,看到我身上星罗密布的伤口和纱布绷带,以及腿上的石膏固定板时,她眼睛里星辉一闪,就要掉泪。
H市大哥的手却不识时务的在那时搭上她肩膀,我看到冉静手一扬,一把乌黑的手枪对准了H市大哥的额头。
H市大哥脸上肌肉抽搐着说:“有种你开枪!”
他还没说完,冉静一个凶狠直踢,警用靴子踢在他裤裆里。H市大哥蹲下时,在场的人甚至都能听见有什么东西破裂流淌的声音。
“你还不配!”冉静不屑的看着蹲在地上的男人说。
她随后抬起头,盯着卫兵,在四目相对后,冉静还把手枪弹匣拿出来,看了一眼,确认了子弹数量后,重新上膛。她冷冽的目光扫过在场男人,有几个人不敢和她对视,摇头晃脑的看着天花板或地面。
沉闷气氛中,人群后面一阵骚动。H市大批特警和武警赶到。
特警驱离了人群,并在医院门口设立一道警戒线,防止有人二次闹事。
在这家医院住院一周,要转院回鹿城。
孟醒从北京回来后闻讯直接开车来到H市医院。
转院那天,我被冉静几个警官朋友刚抬到大门口,就看到张帅被人抬着挡住我们去路,后面跟着几十名手下,我甚至在离张帅不远的地方看到公安局副局长马汉玉,他带着几名警官在低头耳语。
马汉玉看到冉静后,主动走过来说:“我们来向H市警方询问案情。”
冉静眼睛只是盯着张帅,没有看马汉玉一眼,她面无表情的说:“是要好好问问,这是一起公路谋杀案!” 她指着张帅说,“凶手就在你旁边。”
趁着马汉玉发愣时,冉静继续指着张帅说:“我要不是警察,我会杀了你!”
马汉玉伸手拉冉静说:“这是公众场合,注意……”
冉静猛然回头冲他说:“还有,你没必要向我汇报!”
说完,她带人抬着我往医院外面车上走。
“我要……要你,你,还有你们死!你们全家都要死!”张帅在背后大声吼叫。
冉静突然转身,手持一根警棍就要扑过去。孟醒眼疾手快,拼命抱住她。
挣扎半天,冉静看着孟醒大声说:“放手,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孟醒愣愣的松开手,冉静头也不回的走上车。
身后,张帅开始大声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