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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其扬焦急地赶到极斯非尔路,未坐下,他就问:“小姐回来了吗?”
秀芳摇摇头。
“跟去的人回来了吗?”
秀芳说没有看到车子回来,准备的中饭也都凉了,刚取回厨房,准备人回来了才热。她要去给他端一杯茶,余其扬拦住了,说但愿别出事。万一出事,会有人赶到此地报告。既然没有人来,想必一切顺利。
秀芳忧心忡忡地说:“但愿小姐没出事。”
余其扬说:“你耐心一些。”说完,他倒有点笑话自己不够沉着。
余其扬坐下来。秀芳马上端来茶,他接过茶杯。这时楼上的常荔荔叫了:“余叔,我妈不在,我可在呀。说两句话,不误你的事。”
余其扬没办法,只能走上楼梯,常荔荔穿着丝绸睡袍,半倚在她的房间门上等余其扬。见余其扬站在走廊上,止步不前,她一脸天真地说:“你不会从此不理我吧?”
余其扬说:“怎么会呢?你是我的亲侄女儿。我是做你爹的年龄,看着你长大的!”
“侄女儿也要长大成人,我妈妈爱上我爸爸时,年龄相差三十四岁!当年她敢爱,为什么我不敢?”常荔荔靠了过来,“想不到叔叔也会有胆小如鼠的时候。”
余其扬笑笑,“干吗要胆小?”
“我就要你这句话!”常荔荔咬着牙说,趁余其扬没有提防,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进房。她的睡袍带子早就解开,此时滑了下来,里面什么都没穿。“我的身体漂亮吗?”
“不行,千万不行,尤其不能在这里!”余其扬着了慌,他没想到这个荔荔会弄出如此举动来,尤其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
“你怕我妈回来?”她身上各个部分都散发着青春的光泽,她抓过余其扬的手,放在她粉红色的饱满的乳尖上,“你已经动了心,你看你的心跳得这么厉害。余叔,我想你要我,你要了我吧,像个男子汉一样要了我吧,我天生就是你的人,想爱就爱!”
正在余其扬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时,常荔荔把余其扬拖倒在床上,她翻到他身上,“我就是要爱你爱得天不怕地不怕!”
余其扬怕碰着她赤裸的身体,不推她就无法摆脱,可是越推就越被荔荔抓住手往她的要害处按。他不知如何对付她的强行亲吻和摆弄。
常荔荔狠狠地说:“我就要让筱老板明白,她权力很大,什么都能管,也有管不了的事!”
这话倒说到余其扬心里最解痒的地方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侄女!他不能做。他小心翼翼避免碰她的身体,想办法溜出她的纠缠,又不想弄出声响让楼下人听见。
筱月桂是带着满面喜色回到极斯非尔路的,秀芳给她打开门时那分紧张,使她有点惊异,不过她太兴冲冲,根本不往心里去,进来就坐到电话机旁的椅子上。“小姐。”秀芳怯生生地说。
筱月桂头也不抬。秀芳又叫了一声。她说,什么事呀?等我给阿其打完电话再说。
秀芳俯下身来,在筱月桂的耳边轻声说着,并指着楼上。筱月桂闻言惊奇得嘴合不拢,她站起来,摇头不相信。
秀芳着急了,轻声说:“就是,就是!”
筱月桂脸色都变了,不知道面临这样一个局面,应当如何处理才合适。她满脸通红,僵在那里很久,她一生果敢决断,敢于拿定主意,竟然没有想到要面对这样一个局面。
最后她终于恢复了自持。
忽然她放大声音,一清二楚地喊:“秀芳,我回来了。给我沏个茶,好吗?”
秀芳听见筱月桂拿出舞台上才用的响亮声音说话,吓得脸苍白,但是筱月桂站了起来,继续说,声音更响,完全是上舞台的声音,“对,碧螺春,给我送到楼上!对,送到楼上。”
楼上几间房都没有任何动静。筱月桂故意脚步很响地慢慢走上楼梯,一咯噔一咯噔,她要让上面的人明白他们不必慌,可以走出来迎接她。大家给一个面子下台,但是上面没有人出来。
筱月桂咬紧牙,生怕自己会说出堵在喉咙里的什么话来,这两个人难道那么愚蠢,就是不明白她在给他们下台的机会?
她在楼梯中端站住,更加大声地说:“噢,阿其已经来了?!”
上面还是没有动静。
“荔荔在家,对吗?”
还是没有人出来。或许,他们是被她的大胆说话声吓傻了,或许,他们以为她筱月桂在有意威胁他们,要给他们颜色看看?
“原来阿其在荔荔房间里!”她绝望地喊起来,“荔荔,阿其,我上来了。”她每上一步楼梯,都有万箭穿心般的疼痛。她的腿都软了,不敢往上走。她终于走到楼梯上的走廊,她没有敢跨出到荔荔房门口的最后几步。
就在这时候,荔荔的房间被推开,没有人出来,却从里面传来很响的两人交欢的声音,荔荔几乎是有意夸张叫床的声音。“I love you.I love you.我就是要爱你!”
听到这声音,她愣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所措,神色如死人般惨白。突然,她吐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在地板上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现在写到筱月桂一生最惨境地了,连我都未免双手发抖。但是替她担心,还不如先为我自己担忧。弄不好,我的窘境比她更糟。
我一旦写到他们做事不十分光彩,何人一生做事能件件光彩?他们的后代万一听说,就不依,我就有可能被告到中国法院里去,犯了“诽谤先人名誉罪”。
例如,这个常荔荔,此刻做的事就相当不光彩:她几乎是在强奸她一直当作叔叔、现在正要做她后父的人。这种事,只能是捂得紧紧的隐私。到了法庭上,我作为被告,如何证其确有?原告却容易证其无。
不说三年五年官司,最后判个被禁一百年,还有大数额赔款,光律师费就得让我免费瘦身。吃了官司,还要被人骂为“炒作”。读者你既然已经读到这倒数第二章,想必清楚我此刻进不得退不得的窘态。
不少人建议,在首页上加一个常见的声明:
本书纯属虚构,所有的人和事,均为想象产物,请勿对号入座。
我请一个律师朋友看了,他说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没有法律效力。如果法院判你侵犯了先人名誉,你的声明只是欲盖弥彰。
我思来想去,进退维谷,真是生了气,决定另写一条“此地有银三百两”。如果读者漏过第一页,没有注意我那条世界上唯一独特的声明,我在此再重复一遍:
本书完全属实,人物情节,均有实据。有意对号入座者,已代订座位。
我没有再给律师看。是福跑不了,是祸躲不开。我为何胆怯心虚?
而且不敢写,最大的损失是使这本书失实。
倒是筱月桂对我说,你不过就是个叙述者,你不过是记录整理我说的事,要负责,也是我筱月桂负责,何必在意不相干的人的神经质?
你还说不怕,竟然怕到在我晕倒在楼梯口的紧要关头,扔下叙述不管?
她的话提醒了我,我相信上帝同情有话直说的作者。写筱月桂,使我也成了一个血性女子。我有责任,坦然照实写。这刻得先说她是怎么度过那撕心掏肺的日子的。
那是教会办的同济医院一间特殊病房。病房里堆满了花,连走廊两边都放着花,各行业的人送来的,大部分都是戏迷。浓郁的花香,连医院固有的消毒药水味都感觉不到了。
医院门外有婆婆孙女两人跪在地上,焚香祈佛,已经跪了半天了,劝都劝不走,她们是筱月桂的戏迷,祈求观音菩萨让她们代筱月桂生病。医院没有办法,只有请警局来,将她们强行劝走。
一个年纪大的护士进来说:“筱月桂小姐,花实在太多了,还有刚送来的,怎么办?”
“丢了吧,都丢了。”筱月桂躺在床上说,她的脸色很疲惫,嗓音沙哑,“花不能当药,治不了病。”她的语调很丧气。
“医生说你只是劳累虚脱,暂时性的血压过低。”护士慈祥地说,“肯定很快就会好的。你是上海滩第一金嗓子,不好意思,我从小就是你的崇拜者,能在这里照顾你,真是幸运。”
即使做幺二时,她也没这样完全被击垮过,更没有当场晕倒憋过气险些丢性命这种事。她只想睡,一睡着,就连续噩梦。十二三岁就在田里插秧,累得腰都要断了。娘舅夏忙时,少雇一个人做田,收工时浑身是泥水,她就干脆躺在稻田的泥水里。小腿上爬有蚂蟥,她害怕地拉,蚂蟥越拉越长,往肉里钻,她记起应该拍腿,蚂蟥还是不肯掉下来。她求助地抬起头来,希望有人来帮她,可是没人会看一眼这个种田的小姑娘,蚂蟥贴着她的肉,吸着她的血。
住院的第三天晚上,她精神没有好转,每天昏昏欲睡,半睡半醒时却老是在做噩梦,梦见的事情都差不多,她好像在对一个人说话,好多的话,无头无绪,有句话是他说:“谁叫她是我们的女儿呢?”
她醒了,觉得那个男人是常力雄。真是,好久都梦不到他了。事情总是这样,一旦她的生病或厄运临近,处于厄运之中,她便梦见他。
泪水湿透了她的脸颊,可是她并不想哭,常爷不喜欢她流泪。
“你从此不能来看荔荔!”新黛玉严厉地对她说,要她发誓,弄得她好几年也没敢看荔荔一眼。她只是不时将用身体换来的辛苦钱交到新黛玉手里,连荔荔进了学堂也不能见!真可怕!她现在可以自由得像个魂一样,可以去看荔荔了,谁能管得住她的魂呢?她是不是应该去推开那扇紧闭着的大铁门。
门终于被推开,这声音太响。她醒过来,嘴里满是苦味,翻了一个身。
“筱小姐,门口有个姑娘要见你。”护士长说,“我问她名字,她不说。又是一个戏迷,前两天也来过,今天已经等了很久,叫她走,她走了,可一会儿又来了,要求见你。”
筱月桂心里一怔,问长得什么样?
“长得像最近大红大紫的那个电影明星,那个叫什么的——”
筱月桂长叹一口气,说让她进来吧。
“你不是已经几天不让任何人进来吗?连记者也不见。”护士长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