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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春真人从小叶禅师那里回来,浮水小道士已经收拾好行囊在庭院中等候,槐序坐在石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逗弄着大黄,大黄被他手上的狗尾巴草吸引,不时地围着他打圈圈,逗得槐序不时欢笑。
浮水小道士站在树荫下,看到大春真人时,先是亲近地叫了声师父,随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大春真人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道:“这般生疏做什么。”
浮水小道士道:“师父,礼不可废啦,身为徒弟,怎么能没有恭谨之心。”
大春真人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浮水,似有些慨然,道:“浮水啊。”
浮水睁大了眼睛,道:“怎么了,师父?”
“无事。回来就好。”大春真人摸着徒弟的脑袋,却不知为何仿佛有些寥落,提起精神笑了笑,便向槐序辞行。
槐序指着大黄道:“应是我辞行的,只是真人此去,带着他恐多有不便,我可代为照顾。”
大春真人道:“那边劳烦槐兄,我正愁不知怎么安置这畜生。”他在大黄颌下挠了挠,说道:“我师父长春真人尸解之前捡回来这畜生,不知不觉已经在长春观待了数十年了。自我师父尸解离世,他便对谁都爱理不理,这几日倒活泼许多。”
大春真人指了指槐序,道:“大黄,我要出远门,你跟着槐兄可好?”
大黄偏了偏头,在大春真人脸上舔了一口,便坐到槐序脚边,摇了摇尾巴。大春真人笑了笑,道:“大黄就劳烦你了。”
槐序摸了摸大黄的头,道:“我对他也喜爱得很,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兰若寺别的没有,就是热闹,不会让他孤单寂寞。”
大春真人带着浮水走了,他三个徒弟,已经意外去了俩个,如无意外,浮水可能就是长春观唯一的道统传人了。浮水的两个师兄自然不是死在长安君手里,而是死在虞城里那人的试探上。
大春真人时常在祖师堂中祷告,五百年期限也至,长春真人便私自下界,企图帮大春真人化解这次劫难。也是来得巧,惊走了那幕后黑手。只是城中那位并不甘心,便派出手下前来查看,浮水的两个师兄就是亡命于此。
至于那来查看的手下,却被长安君抓进阴界锁在地牢之中。如今只怕已经被白献之严刑拷问,要从他嘴里挖出点东西。
长春观被阵法封锁了。整座山谷笼罩在阵势中,烟云萦绕,一派清寂。
槐序带着大黄站在山上,俯瞰而去,便知道这谷中已然空无一物。回想此番种种,槐序不由得感觉到一股压力。若非长安君和长春真人乃是一体,这一次根本不用槐序来,大春真人和长春观必定是灭门无疑。
碧水先生五百年间的善念却在如今得到了回报,长春观解脱、长安君得成正果,这一世的大春真人也会得成正果。机缘巧合,难以言喻。
天机难测,但天命却并无定性。比如虞朝寿终,十八路妖魔都会应缘脱困。白献之作为其中一路妖魔,最先脱困。若按照命运的发展,他可能会降伏树妖,盘踞黑山建立鬼城,再次化身恶鬼凶魔。
如今黑山老妖脱困了,也盘踞了黑山,也再次成为鬼王。仿佛天机不曾更改,但天命已然大不相同。
这就是人力在命运中掀起的波澜,普通人注定死亡,终点没有变化,但人生却各不相同。这就是命数的改变,命运的变换。最后所有人都埋葬在尘埃里,但有人是帝王将相,有人是沧海微尘。
命运之玄奇,无法言喻。修行中人穷尽一生,也只是从中窥得一二真趣,即便如此,也已然遗然世外了。
大黄已然开智,但是作为修行者,还只是第一步而已。槐序带着大黄从小叶禅师借道回了黑山,本来长安鬼城和长春观的祖师堂中有一条缝隙,但是在槐序回到长春观后,白献之就已经把通道闭合,使长安鬼城和长春观彻底断开联系。
长安鬼城和兰若鬼市融合,少不了槐序回来安抚人心。大掌柜坐镇,即便阴界中气氛略有不同,也没有发生骚乱。如今兰若寺的名气是越发大,许是地府中几位阴差宣传,不时便有当值轮休的鬼差来兰若鬼市小聚。
在鬼市待了不到月余,燕赤霞将金掌门的书信呈上,槐序托大春真人所带的信笺已然有了回音。金掌门在大春真人到来之后终于警觉,查探诸多妖魔封镇之地后,却发现结果比她预想得更严重些。
十八路妖魔,如今还在封镇的,只有五路。除了白献之和长安君,已经有十一路妖魔无声无息的脱困。镇守妖魔的道观、寺庙和家族更是惨遭灭门。
金纸上的文字如同刀斧凿刻,让人不禁觉得满面杀伐之气。金掌门大动肝火,纵然近些年来正阳宫的势力江河日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正阳宫仍旧是天下正道的魁首。但这魁首,却受到如此冒犯,不但镇压的妖魔逃走,连镇守妖魔的、受正阳宫庇护的修行人都惨遭屠戮。
燕赤霞脸上浮现几分担忧,道:“掌教真人已经上书祖师请罪,也禀报陛下,下令天下道正司搜捕逃亡妖魔,但是短时间内恐怕不会有消息。而且……”燕赤霞的脸上浮现几分难堪来。
“自国师登位,把持道政,我正阳宫被打压的厉害,这搜捕令究竟有没有用,还在两可之间。”
槐序放下金纸,道:“做好最坏的准备吧,我要去崂山拜会大宗师,大宗师坐了这么久,也该动一动了。”
“要变天了。”
俄顷。
风云变幻,黑云压城,雷声滚滚,仿佛天府破裂,倾下无数紫电。果然如槐序所言,天色大变。
燕赤霞站在屋檐下,只听雨声如瀑、仿佛珠帘。
水汽蒸腾而上,染了他的衣襟,便叫他凭空觉得有一凉意从脚下窜起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崂山太清宫。
大宗师是太清宫的观主,须发皆白,却肤如婴儿、面似童子。大宗师被称作大宗师并非毫无由头,某年某月某日,大宗师寿诞宴请宾客,欢庆之余,与诸仙演法论道。诸仙尽是心高气傲之辈,与大宗师演练法术,或是凭空造物、或是幻化无形,而大宗师只含笑而应,待诸仙演毕,方道:“汝等皆在吾画中矣。”
大宗师道破之后,诸仙才知自己竟已经不知不觉落入大宗师面前的画中,先前演法在画上看来美轮美奂,却也幼稚可笑。当时在场诸仙未必没有与大宗师一争长短的意思,但是却没有一人能勘破大宗师的道法。
彼时大宗师以地仙之身管押群仙,而今数百年匆匆,大宗师虽仍旧是地仙真人,但又有谁能因此而小瞧他。
槐序要来拜访大宗师,显然是要请大宗师出手。这位老人在天下正道中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声望。正阳宫的金掌门受人敬佩,但更多的人是敬佩她的权势。而大宗师不收一徒,座下不过几个童子,却近乎天下师了。
每每有道友前去问道,都必有所获,近乎一法通而万法明,洞悉天机命数。这老人坐镇太清宫,太清宫周围数百年不曾出过一个妖魔。
太清宫的庭院里种满了鲜花,牡丹、玫瑰、芍药、月桂等等,群芳争艳、常开不败。大宗师穿着一身道袍,上绘太极图,他体态清瘦、仙风道骨,一头雪白的长发挽起,藏在鲤鱼冠当中,修长枯瘦的手上托着香炉,香炉里烟气袅娜,如同仙子起舞、百转千折。
园中忽然起风,花叶娑娑作响,仿佛浅吟低唱。
大宗师侧耳听着,笑道:“谢什么,都是老朋友了。”
风渐渐大了起来,白云遮蔽了阳光,投下一抹暗影。大宗师抬头看了看,笑道:“风起云涌,气象惊人,要有客人来啦。这位客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呀。”
大宗师叹了一口气,看园中花红柳绿,将香炉放在石桌上,负手离开庭院。
“清净难求啊。”
崂山隐藏在云雾当中,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带着一股子疏离和清寂的气息。
玄衣赤文的青年撑着一把伞站在山脚,抬头看去,怎么也觉得这山上满是“不欢迎”的气势。
这和黑山有几分相似,透露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
槐序微微躬身,面前分明空无一人,他却缓声道:“后学末进,兰若寺槐序,求见大宗师。”
云雾蒸腾,却没有回应。
槐序轻叹道:“失礼了。”
说着,便一步走入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