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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蝶自归到上房,为柳氏改名迎夏。
此事传到后头,为陆红姐闻知,便有人劝她将长春也改了名字。陆红姐却道:“她叫这名儿也有年头了,乍然改了怕她自家不习惯,不改也罢。”倒还是长春说:“这名字原是在太太屋里叫的,既来了姑娘这里,还是按着姑娘房里的叫罢。”陆红姐听了她的言语,便将她改名唤作春桃。
自此,这两个丫头便各归其主,各干各的去了。
再言那李福自出了陆家,马不停蹄赶回侯府交差。
回至府中,便听二门小厮说起,侯爷正同府上清客于小书房内闲谈。李福闻知,连忙赶将过去。
走到书房门外,守门小厮替他通报了,这李福便整了整衣衫,亲手掀了珠帘,垂首走了进去。
入内,却见家主司徒仲正在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旁地下相陪着个身穿宝蓝直裰,面容清癯之人。李福晓得此人乃是司徒侯爵的座上宾,也不避他,低头走上前去,屈膝问安已毕,躬身退到一旁。
这司徒仲今年已过四旬之龄,只因日常保养得宜,又是习武之人,精神健旺,不甚显老。此刻,他穿着一件家常锦衣长袍,正坐在椅上同府上清客说话,见李福回来,便住了话头,问道:“礼送去了?他们竟收下了?”李福恭恭敬敬回道:“是,这陆家当家的是位少奶奶,出来见小的,说了几句客套话,倒不曾十分推辞,就收了。”
司徒仲闻言,沉吟一二,便向那人道:“这倒有些意思。”那人也不接话,司徒仲又问道:“陆家除却这少奶奶,就再没别人出来说话了么?”李福微一迟疑,便答道:“小的在陆府坐了片刻,本要动身了,这家老太太却出来了,说了一大车子的话。小的惦记来回侯爷的话,便寻了个托词出来了。”司徒仲问道:“这陆家老太太待你又如何?”李福回道:“这老太太倒是比那位少奶奶还要恭谦上十分呢。且很将咱们侯府放在眼中,又说老爷下顾她家少爷,她们合家感戴不尽。不是小的编排,这样子不顾体面的老太太,小的还当真没见过。”
司徒仲听了这话,心下了然,便道:“既如此,我知道了。太太有话要吩咐你,你去罢。”李福听命,应了声下去了。
挥退了李福,司徒仲却好似来了兴致,直起腰身向地下那人道:“这陆家没落的久了,如今倒出了个人才。我记得,他家祖上也曾官至宰辅,原是同我曾祖一道出入内阁的人。谁知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这家子竟已入了破落户之流,当真令人唏嘘。”蓝衣人淡淡一笑,说道:“英雄不问出身,这陆诚勇去年还只是个杂号将军,今年才自边关回来,便封了个三品中郎将,又加赐爵位。虽是他军功卓越,也未免太年轻了些,几如平步青云。侯爷且想想,这满朝算起来,可有一人如此的么?”
司徒仲沉吟道:“先生是说,皇上有意抬举此子?”那人淡淡一笑,说道:“前几年自打京中出了周府一案,朝中颇有几分青黄不接,军中尤为严重。此人既有才干,日后前程当不限于此。”司徒仲闻听此言,莞尔道:“先生于朝廷局势,倒是洞若观火。无意出仕,当真可惜。”那人笑而不答,司徒仲也就更不多言。
原来此人姓丁名远,字灵均,本是苏州人士,家中微有薄产,上无父母下无妻子,孑然一身。前年他独自上京,于京郊自设一草庐,平日里教些村童为业,倒也结交了几个寒门子弟。因那草庐名位松月斋,他便自号松月主人。此人才学甚高,又颇有几分审时度势的本事。同那起学子相交日久,便渐渐在京里声名鹊起,不时有官宦之家下帖相邀。此人倒是一副清高脾性,言称此身绝不入仕,谢绝一应邀请。
这世人皆有一个毛病,越是不得入手越是趋之若鹜。京中仕宦书香人家谈起此人,无不赞叹有加。
司徒仲因早年一桩故事,颇不受上欢喜,近年又将京城步兵统领一职交了,赋闲在家。外人看着虽仍是钟鸣鼎食之家,内里却已是日薄西山之景。这司徒仲身为家主,一心振兴家业,四处招揽能人异士,便听到此人名声。因闻人说其此人脾性,司徒仲便不惜以侯爵之尊,屈尊降贵亲自到草庐中相请。
也是这两人合该有些机缘,这丁远同司徒仲谈了两个时辰,便带了行囊随了司徒仲进城,就此长住侯府。此人自入府后,大小事务上也替司徒仲出过些主意,却倒都迎刃而解。故此,此人言语,在司徒仲跟前颇有些分量。
当下,只听司徒仲叹息道:“当真是虎落平阳,我们这样的门第,竟也要同这等人家往来了。想着摄政王还在时……”话至此处,他忽觉失言,便就住了。丁远淡淡一笑,接话道:“此一时彼一时,侯爷也该想开些。此子前途无量,侯爷该当拉拢住才是。侯爷送去的这担礼物,那方奶奶已收了,这交情就算结下了。”
司徒仲听闻此语,心念一转,岔了话道:“这妇人倒是颇有几分胆量,这样的重礼也敢收下。若不是当真魄力过人,便是莽撞无知了。”丁远沉吟道:“在下昔日听闻,这陆家能有今日,皆是拜这位奶奶所赐。合家衣食银钱,皆是这位奶奶所赚。就是当初陆诚勇往军中补缺,亦是她出银子帮寻的人情。故而她在陆家极能做主。”言至此处,他忽而一笑,又道:“可惜这陆诚勇已有家室,不然侯爵府上还有位没出阁的小姐,倒是极好。”
司徒仲微微一怔,顿时心生愠怒,碍着丁远面上,只说道:“嫣儿是我掌上明珠,怎好许给这等人家!”丁远闻言,只一笑了之,未多言语。
这两人在屋中说了回话,屋中服侍的丫头见壶中没水,出门要水。才下了台阶,便见西墙窗下猫着个人,穿着一件水红扣身衫子,头上扎着两个丫髻。她认出是小姐房中丫头,当即斥道:“莲蓬,你在这儿做什么?!”
莲蓬不防有人出来,惊了一跳,也不待说话,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溜烟跑了。那人便也更不追问,径自要水去了。
那莲蓬一路小跑,回至姑娘房里。
其时,司徒嫣然正吃汤药,见她回来,便将碗放了,病恹恹问道:“如何?”莲蓬便比划着,将书房里偷听到的一五一十讲了个倾尽。司徒嫣然听得心烦,皱眉不语。那日跟她出门的菱角,偏生没有眼色,上来笑道:“小姐,我说什么来着?那妇人果然是人家的正头娘子,不是姬妾呢。”
司徒嫣然正满心烦躁,听了这一声,登如火上浇油。她是自幼娇惯起来的脾性,一时恼了,也不管什么贴身侍婢,有脸没脸,只向门上少气无力的道了句:“谁在门上听差?”话音一落,登时就走出两个婆子,齐声问道:“小姐什么吩咐?”
司徒嫣然便道:“将这婢子拖到二门上,辣辣的打上二十板子,领出去。管事儿的若问,就说她说话很不好,我不敢用她。”她在家中是颐指气使惯了,那两个婆子更不问是非,上来拖了菱角就走。菱角不知为些什么事,早已吓瘫了,被人拖了出去,一下也不曾扎挣。
满屋子人不知小姐这怒火何来,不敢言语,偌大一间屋子声息俱无。
司徒嫣然在位上坐着,胡思乱想了一阵,暗道:听父亲的口气,无非是看不上他门第。然而他现下也算作了大官,听丁先生的口吻,将来必然还能再进一步。这倒无关紧要,我去求求父亲,父亲素来疼我,不会不依的。只是他还有个妻室,却不知是什么来历,倒有些棘手。
她坐在位上,想了一回,拿定了主意,吩咐人与她穿衣打扮,就起身往她母亲房里去了。
按下这里,再说夏春朝在家中料理家事已毕,便同几个管家筹谋初十请客一事。厨房按着客人名录开了菜单上来,她看过又算了账目,便发筹子打发底下人采买酒食来家。
忙里易过,好容易这些事情忙完,早已是红日西斜时分。
夏春朝看看将到晚饭时候,便吩咐两个丫头放桌子拿晚饭。宝儿便说道:“少爷还没回来,饭菜此刻拿来只怕放凉了,要不要再等等?”夏春朝见他果然一日不曾见来家,心里也生气,索性说道:“谁知他几时回来,只顾等他,到多咱时候。不管他了,拿了饭来,咱们吃了好睡觉!”
两个丫头知道两个主子拌嘴,也不敢多言语,立时就到厨房拿了饭来,伺候夏春朝吃了。
饭毕,因晚间无事,夏春朝便在炕前就着烛火绣一件里衣。珠儿在旁站着,一面看一面笑:“奶奶就是个操劳的命,白日里家事那么忙,夜里还不知歇歇,又要做这些针线。前回是替姑娘绣帕子,好容易完工交差,逢上少爷回来,又要替他做里衣。我们瞧着都心疼的很呢。”夏春朝头也不抬,就斥道:“宝儿还知道自家纳鞋来穿,你这懒蹄子,就晓得奸懒馋滑的。我不使你,你就在这里耍嘴皮子。”珠儿也不怕她,仍旧笑道:“奶奶嘴上厉害,心里还是惦记着少爷的。这一会儿功夫,已打发人去了门上几趟了。看着少爷回来,衣裳都不成样子,叫了裁缝做不算完,自家还动上手了。既是这样,奶奶同少爷说开便了,何苦呢。”
两人正说着话,房外屋檐下铁马忽被风吹响。夏春朝只认作是门环声,连忙说道:“快去瞧瞧,是不是人回来了。”珠儿出门看了一遭,回来说道:“奶奶认错了,是风打的铁马声。”
夏春朝听闻此言,便觉没趣儿,看着炕桌上红烛哔哔啵啵爆着灯花,越发觉得眉眼干涩。打了个哈欠,将手里活计朝针线篓子里一撂,说道:“罢了,舀水来我洗洗,就睡了罢。”
珠儿听着,连忙出去打了水进来。夏春朝梳洗已毕,就上床睡下。劳累了一天的人,身子乏倦不堪,头方挨枕,便已沉沉入梦。
正在香梦沉酣之际,她忽觉身上一沉,四肢被什么牢牢摁着,就有什么贴着自己面颊亲吻个不住,又觉酒气冲鼻。
这般肆扰之下,夏春朝醒转过来,强忍睡意,睁眼望去,却见身上黑团团压着一个影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