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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青篷马车自对面辘辘驶近,车夫应该是有些着急,将鞭子甩得响亮。
几人慌忙拽过诺雅向一侧闪避。诺雅来不及思索是否可行,手腕一抖,双臂似乎脱臼一般绵软无力,紧紧捆缚着她的绳索就自肩头滑落下来,双臂顿时得了自由。她咬牙扒住一侧车辕,使了最大的气力,想跃上马车,夺车而逃。
哪怕胜算只有一分,诺雅也要孤注一掷。
孰料她双手刚刚紧抓住车辕,坐在另一侧的车夫就动了,不见怎样夸张动作,手里长鞭犹如灵蛇一般转了方向,将她整个人卷起来,向着一旁抛出去。整套动作利落潇洒。
诺雅惊呼出声,头顶束发的纶巾掉落下来,乌黑的长发随风散开,犹如瀑布一般随着她在半空中划过,整个人就要摔落下来。
诺雅自知无力逆转,认命地紧闭了眼睛。
“风驰,救她!”
千钧一刻之际,车厢里有人沉声低喝,温和而又坚定的声音对于诺雅而言犹如天籁。
车夫勒马停车,飞身而起,手里长鞭一扬,又将林诺雅拦腰卷起,单手上举,将她稳稳托住,尔后安然落地。
林诺雅头晕目眩,只当自己今日必然难逃此劫,怕是要摔个七荤八素。谁料竟然安然无恙,心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几乎瘫软在地上。
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蜂拥而上,将她团团包围,难免惊诧:“这奸细竟然还是个女的!这样大胆!”
“她是哪里来的奸细?”车厢里有人出声问询,声音不冷不热,温润如玉。
诺雅听着觉得熨贴,竟然比狐狸九的声音还要好听。百里九说话好像清泉石上,叮咚悦耳,此人话语则如皓洁秋月,温润白玉,自有一股震慑之力。
士兵里也有懂相看之术的,看车夫身手,听主子言谈气度就知必有来头,一拱手道:“敢问是哪位大人?”
其貌不扬的车夫怀抱了鞭子,侍立旁侧,冷声道:“我风驰的主子,试问天下间还能有谁?”
诺雅不曾听过这名头,几个士兵却是如雷贯耳,翻身跪倒在地,毕恭毕敬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见过二皇子。”
不会这样巧吧?诺雅心里一声哀嚎。她记得,自己大婚之日,这二皇子也是去过百里府道喜,与百里九同桌而饮,自然相熟。自己怎么就这样不长眼,撞到他的刀尖上。
“免了吧,起身。”车厢里那人淡然道,声音和煦犹如三春暖阳:“此人是哪里奸细,这深更夜半又要往哪里押解?”
一个士兵向前一步:“启禀二皇子,此人乃是长安国奸细,适才手持长安国通关令牌,想要夜半出城,被我等抓获,觉得兹事体大,正要押解去大理寺监狱严加审讯。”
“令牌现在何处?”
士兵从怀里掏出令牌,递交给车夫,车夫一撩车帘,双手奉上。
车厢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点了琉璃灯,灯光温暖柔和。车帘放下的那一刻,诺雅看到一角月白色银丝滚边袖袍,和一双修长干净,骨节匀称的手。
车里人沉吟片刻,方才出声问道:“你这令牌是哪里来的?”
诺雅一愣,方才反应过来,那二皇子是在问自己。只赌他并不识得这令牌主人,谎言道:“这令牌是我捡来的,只因为今天家里有人病重,急需出城寻医救治,所以拿来充数,想蒙混过关。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令牌,也不是什么奸细。若是那长安国果真用我这样呆笨,自投罗网的人做内应,探听情报,长安国怕是要亡了。”
“此话倒是有理。”车里的人淡然一笑:“不过真是巧了,我正巧认识这令牌的主人,你究竟是不是奸细,到他府上一问便知。”
诺雅大窘:“如今物归原主,二皇子代我归还给它的主人就好。既然出不得城,我要赶紧回家,免得家中老母亲记挂。”
士兵一抖手中银枪,拦住诺雅去路。
“都退下吧。”二皇子朗声吩咐:“既然有这样渊源,你便同我一起去一趟这位友人家中,也好洗脱你的罪责,说不定他这宝贝失而复得,会重谢你也说不定。”
重谢?诺雅心里一声苦笑,怕是会重卸吧?大卸八块的“卸”。但是转念一想,总比进那大理寺大牢,被活生生扒一层皮下来要好。再说,他们也就主仆二人,虽说那车夫的确身手不错,但是应该也比那铜墙铁壁一样的大牢容易逃脱一些。
正所谓是逃出狼群,又落虎口,但是两害相较取其轻,还是先甩脱那些不长眼的士兵再说。
因此诺雅痛快地爬上马车,侧身双腿下垂,准备随时伺机而逃。
“也好,就是如今夜深叨饶,恐怕不便。”诺雅咧嘴一笑。
“无妨。”
车夫转身对着几位士兵吩咐道:“回去跟你们头领禀报,就说这人并非是什么奸细,我们主子带走了。”
士兵哪敢不从,乖乖地退下去。
车里的人一撩帘,淡然吩咐道:“外面更深露重,进来吧。”
诺雅不仅一愣:“男女有别,更何况我身份卑微,岂敢同您共乘?”
车里的人一声轻笑,满是愉悦:“我只是想见识见识,这世间能够从他那里盗取东西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三头六臂?”
诺雅知道隐瞒不过,索性起来,硬着头皮爬进车厢里,低眉垂目,软声道:“婢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二皇子放我一马,千万不要将我送回去,否则我性命不保。”
二皇子一愣,借着灯光打量她:“我就说小九风流成性,早晚栽在漂亮女人手里,果不其然。”
他果真是知道这令牌来历的,诺雅心里仅存的一点侥幸也瞬间烟消云散,愁眉苦脸道:“二皇子有些言重了,我只是实在走投无路,偷了一块小小的令牌而已。”
“你的胆子委实是大了一些,竟然敢偷他的这块令牌,而且还明目张胆地想借此蒙混出城,你可知道这令牌的来历?”
诺雅老老实实摇头:“婢子也只当是出城腰牌,并不省得。”
“这腰牌乃是当年长安麒王出使我大楚,与小九惺惺相惜,私下所赠。手持这块令牌可以自由出入长安大小城门,自然非同小可。他一向是珍而重之,不敢出任何差错,以免被人有可乘之机,怎么会大意,让你一个寻常婢子偷了来?”
诺雅不由咋舌,怪不得守城士兵会将她当做奸细缉拿,果真是这块玉佩的缘故,自己也真是不长眼,才弄巧成拙。
她愈加低垂了头,指尖无意识地去拽车里长毯上的绒毛,嗫嚅道:“婢子是九爷贴身伺候的人,九爷他想纳婢子为通房丫头。三房夫人皆容不下,留下也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才拼得性命,偷了这块令牌,想夜半偷偷出城,自谋生路。若是二皇子将婢子送回将军府,生不如死,我还不如就此滚进车底,了此残生。”
诺雅谎话顺口就来,情真意切,蹙眉掩面,做哀哀啼哭的样子,并且狠劲照着自己大腿拧了一把,果真憋出几滴眼泪,自认天衣无缝,十分吻合他百里九的风流脾性。
诺雅可以感觉得到,那个人双目如炬,在狐疑地上下打量自己,似乎是在揣摩她话里的真假。良久方才沉声对外吩咐道:“风驰,别苑。”
风驰心里疑惑,这个女人谎话连篇,谁都能听得出来,主子为何还要带她去别院?但是他聪明地并不多问,利落地跳上马车,放下车帘,快马扬鞭。
诺雅此时的心方才放下一半,如遭大赦,暗暗舒了一口气。
“抬起头来吧,否则我的毯子怕是就要遭殃了。”二皇子淡然吩咐道。
诺雅不好意思地将手心里的毯子绒毛团成一团丢了,悄悄抬起头来,马车外表虽然看起来不太起眼,但是里面却极为舒适淡雅。四壁皆镶嵌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车顶一盏八角琉璃灯,灯光流转,与夜明珠交相辉映。
车内端坐一人,暂且不谈相貌如何,单是那气度风韵就如云端高阳,空谷幽兰,林间翠竹,赏心悦目,令人一时舍不得移目。
诺雅此时总算明白了两字“不公”的含义,原来女娲造人也是存了偏心,原先见百里九就觉得他有权有势有好的爹娘,又生得一副好皮相,偏生却不学无术,风流成性,属于白玉微暇,应了那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但是今日见二皇子,心里难免对这造物主生了微辞。他贵为当朝皇子,已是万千里挑一的幸运儿,容貌更是公子如玉,世间无双,怕是天上人间都难寻的好气度。
不仅如此,这位二皇子,诺雅以前就略有耳闻,他性子淡泊,不喜权势,自小喜爱云游天下,广交贤良,学识渊博,谈吐不凡,在十二三岁时,在民间就有“小孟尝君”之称。只是随着年岁增加,他的学问愈加出类拔萃,四处讲学辩论,学识的名头盖过了原本的绰号,在民间颇得赞誉。
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他的气度就是他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赏过的人和风景。
别人的阅历是沧桑,他的所见所闻是气度的升华,韵味的蕴藏,和光芒的累积内敛。
听说他鲜少回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多日都是在外游学,今日怎么回京,而且还被自己好运地遇到?
诺雅觉得自己心里的那枝红杏有点蠢蠢欲动。哪有少女不思春,人不风流枉少年。
二皇子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应是习以为常,只轻咳一声,作为提醒。
诺雅这才缓过神来,堆积了一脸的感恩戴德:“多谢二皇子相救援手之恩,婢子没齿难忘。”
二皇子靠着车上锦垫,微微阖拢了眼睛:“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你终归是他的人,我带你回府,无异于拐卖人口,是不合规矩的。明日一早,还需要派人过去知会一声。”
诺雅心里暗自盘算,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有一夜的时间,总是会有机会逃出来的。也就展颜一笑:“若是有二皇子开恩,能在九爷跟前美言几句,婢子也能有一条活路。”
二皇子依旧闭目养神,只温润一笑:“小九向来怜香惜玉,不是暴戾的性子,你尽管放心。”
林诺雅看着他的笑,痴痴呆呆,竟然果真就放心了。
她靠在车厢上,清楚地听到自己心里有春花绽放的声音,轻轻浅浅,暗香盈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