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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赫连章见一身黛青常服的宗政霖进屋,赶紧站起,俯身行礼。
“怎么,茶煮得不好?”宗政霖不急叫起,一眼望见他手边茶碗中慕夕瑶“用心”冲泡的花茶,还剩一半有余。
看来赫连家主,对慕夕瑶这煮茶手艺,实在谈不上欣赏。
垂首等候的赫连章正尴尬着不知如何回话,却听落座的殿下不再深究,淡淡免了他礼。
“赫连大人今次到访,比上回倒是拘谨。明后两日上头,御医院院判即会到府上复诊。大人这是急着赶来探看正妃,是怕本殿等不及御医出脉案,就亏待了赫连氏?”
赫连章心中一凜,明白殿下已是生了不满,不欲与他开门见山谈及为赫连家正名一事。这时候还是老老实实认错为好,应对上也需格外谨慎。
“殿下,臣,臣有罪。”赫连章无奈,缓缓屈膝跪倒,俯身叩拜。当先放低了姿态服软,只希望能消六殿下半分火气也好。
“哦?本殿还以为赫连大人胜券在握,连嫁妆都备得齐整,只等本殿过府迎人。”
赫连章额头微微冒汗。赫连家确实备好了赫连葳蕤出阁嫁妆,殿下这么一说,已是形同问罪。
“还请殿下恕罪。是臣鬼迷心窍,办了糊涂事。罪臣甘愿领罚。”
宗政霖冷哼,领罚?待会儿机会有的是。
“你赫连家那点心思,莫不是以为没人猜得出?此次皇子妃一事,赫连家意外受了牵连。若是没有遭了他人暗算,于赫连氏,你们又作何打算?”
赫连章被上首随意而坐的六殿下问得一个字不敢回。不管是“心思”还是“打算”,这话要敢出口,立刻就是满门抄斩的罪名。元成帝尚且康健,图谋下任后位,无异于对当今存了异心。就算他有胆子心里谋划,也绝不敢在六殿下面前露了半句。
宗政霖语声冰冷,见他明显有了惧意,这才揭过不提。赫连章此人还有用处,暂且留他在明面上牵引视线,当是不错。
“本殿正妃,既进了皇子府大门,便由不得他人妄自作祟。这一点,赫连大人还需谨记。”
赫连章身子伏得更低。殿下这话着实令他喜忧参半。
喜得是殿下话里“由不得他人作祟”,自然指那幕后之人在殿下面前,定然得逞不了。六殿下这话既出口,自然能保赫连敏敏无事。没了根源,赫连家便能顺利脱身。
忧的是他赫连家,真是极其讽刺,也同样包含在“他人”范畴之内。这样再正常不过的世家争斗,撞在殿下手里,代价却极为高昂。
“赫连大人得闲时,不妨仔细考量。这皇子妃位份,你赫连家还要是不要?朝廷内外诸多差事,赫连家子弟若是看不上眼,后面多得是人排着队候着。”
赫连章趴在地上,身子一颤,颇有些心惊胆战。六殿下话里意思再明白不过,赫连家此次若不给个说法,这事儿便没得商量。
在官场混了大半辈子,能得了刑部侍郎这位子,赫连章脑子还是够用。这时候境况虽不如意,但若抓住机会向殿下效忠,不仅能躲过一劫,还能安安稳稳跟着殿下一路腾达下去。
眼前利益跟长远作比,简直不值一提。这时候牺牲些蝇头小利,只待六殿下……到时整个赫连家,还不显赫之极?想明白其中要害,赫连大人神色终于舒缓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几乎顺理成章。赫连章把心一横,提前站队表了决心。孤注一掷将整个世家利益与六皇子府紧紧捆绑牢固。
宗政霖安稳坐着,神情不见变化,只适时出声给个态度,看赫连老狐狸赶着趟的往上迎合。
这场关乎赫连家世族前程的谈话,便在六殿下全程主导下得以落定。慕夕瑶谋求的结果,也算功成圆满。
两人在书房会面大半个时辰,直至六殿下给了准话,赫连章总算长出一口气,背后已是汗湿衣襟。
这位主子爷脾气实在不好伺候,这次赫连家根基虽然得保,但实际却是伤筋动骨。六殿下只这么冷冷表个态,从他手里流出去的利益,却足以让整个盛京世家眼红。没了掌控在手上的几条水路商道,家族进项直直落了七成还多。
幸亏将来还有个盼头,不然赫连大人恐怕要痛心疾首,不堪负荷。
赫连章抹抹额头细汗,这场会面,比刑部审问来得更加耗费心神。六殿下城府之深,实在让他片刻都不敢分心。
以为能青云直上的一场谋划,到头来却是大败亏输!从中横插一脚,几乎让赫连家阴沟里翻船的,究竟是哪方势力?
悬在心头的巨石搬开,赫连章终于能将全副心神用来探查此事。
“这么快就谈妥了?”慕夕瑶握住宗政霖递到眼皮子底下的大手,借力靠着他站得稳稳当当。
“出去走走。”听田福山回禀,慕夕瑶这段时间走动上时间少了些。应是忙着偷懒打小算盘,耽误了正事。
“离京时本殿如何交代,娇娇可还记得?”让人看着她****走几步,这女人仗着身份,硬是把丹若苑伺候的人压得没人敢出声。
宗政霖半搂着她人,挥退了大半随侍之人,只留卫甄和墨兰后面远远跟着。这时候周遭无人,不会落了慕夕瑶脸面,正好与她清算这躲懒的毛病。
慕夕瑶本被他牵着慢慢前行,一听这话风向不对,空着的左手立马挽上男人手臂,小脑袋斜斜倚靠过去。
正想来出美人计脱身,却被神智尚且清明的boss大人识破。
“好好看路。身子重就少些折腾。”六殿下严厉说教。
慕夕瑶一被拿住把柄,次次都是耍赖蒙混过去,就没看她有过一星半点改变。这会儿还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昨夜落了雨,青苔湿滑正需格外留意,这女人就歪歪斜斜靠了过来,眼神没顾着脚下一丝一毫。
慕夕瑶见boss不好糊弄,黑黝黝的水眸一转,小手自宗政霖宽幅袖摆钻了进去。轻抚过他结实臂膀,使足了劲儿捣乱。
Boss您临走时叽里咕噜念叨大半天,交代许多七零八落的小事,怎么可能全记得住?妾又不是复读机,答不出来才是常事。
“就贪睡了一小会儿。墨兰作证的。”那丫头可要机灵些,别站在boss面前就被他声威吓住,说了实话。
“本殿何需唤你的人求证?你当田福山敢替你瞒着?”宗政霖捉住她捣乱的小手,握在手心轻轻摩挲。
若不是时候不对,小女人这般轻柔抚弄,倒是别有滋味。六殿下将心中旖旎暂且压下,继续对慕夕瑶严厉训话。
“这一胎本就经了波折,再不听御医的勤快些走动,到时临盆,若是受苦又乱发脾气,娇娇就等着被好好收拾。”宗政霖想起她头胎生产时,搅得产房鸡飞狗跳,面色不禁冷凝几分。
这回这女人要敢再胡搅蛮缠,不听嬷嬷一旁指导,定叫她受够教训。
慕夕瑶见惯用伎俩失了效用,反而让六殿下脸色越来越沉,赶紧作出补救,换了新花样应付boss阴晴不定的脾气。
“哎哟!”慕夕瑶惊叫一声,双目猛地闭合,一双黛眉皱得死紧。
宗政霖被突如其来的惊变吓了一跳,一把搂了人靠在怀里,神情间带了急切。
“如何了?可是哪里不妥?”怎么好好的突然痛得叫喊出声?
这么一着急,前面要训的话,自然是抛诸脑后。
“沙子迷眼了,疼。”慕夕瑶语带哭音。大毛病不敢装,把宗政霖惹毛了得不偿失。这么点儿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倒是可以信手拈来。
听她说只是沙子进了眼睛,六殿下提起的心,慢慢放下。还好,不是这肚子有何不妥。就怕遇着意外,早产可是能要命的事。
宗政霖正要安抚眉头皱成一团的精贵人儿,却见慕夕瑶不管不顾,小手直直揉弄上去。
这女人!宗政霖无奈,拉下她胡乱动作的小手,掰住下巴微微扬起。“乖,沙子吹出来就好,万勿用手伤了眼睛。”
慕夕瑶努力绷着脸,一脸难过想哭的表情。心里却开始后悔万分。早知道维持这柔弱小白花的表情这么艰难,就该找个另外的由头让boss分心。
眼看宗政霖俊脸靠近,就要动手拨拉她眼睑,慕夕瑶顿时急了,匆忙向他怀里扑去,连伪装都忘了继续。
开玩笑,被boss拉扯着眼皮,即使接下来动作再有爱,慕夕瑶也受不了这样一副白目样子被宗政霖看见。男人说得再好听,这样不雅的画面还是少些的好。
“不痛了,不痛了。”小女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片刻之后,仰首嬉皮笑脸看着他挑眉,这转变看得宗政霖一时回不过神。
再仔细看她一脸得意,小狐狸似的偷笑,好嘛,六殿下瞬间明白这女人是无病哼哼,给他装神弄鬼瞎胡闹。
宗政霖一想便明白她这番大动干戈,不过就是想蒙混过关,赖着不愿受罚。这手段使得,真是让他气恨至极。
正欲抓了她好好教训,就见慕夕瑶神情一变,乖乖伏在他胸口,羞涩着不敢抬头,一双小手抓住锦袍,松了又紧。
“殿下这般紧张妾,把妾放在心上,妾心里欢喜。”慕夕瑶右手放在他胸口,侧耳仔细聆听心跳。那亲昵模样,看得宗政霖呼吸滞了滞。
慕夕瑶眼见boss被气得发火,赶紧怀柔以对,难得露了丝温情。想要说几句情话把六殿下给唬住,想来想去也没找着个合适措辞。最后干脆挑了句最直白的,直冲冲撞进宗政霖心底。
慕妖女紧急关头,只抱定一个主意:对六殿下要攻心为上,一击命中,一锤定音。
果然,偶尔“情意外露”的效果,就是boss大人给她镇住,再多的教训都化为乌有。
宗政霖听闻慕夕瑶难得大胆表露情意,心里立刻酥酥麻麻,极为受用。被慕夕瑶碰触的胸口,渐渐灼热起来。
终是抵不住她缠磨功夫。这妖女点火灭火的能耐,堪称一绝!
宗政霖无奈叹息,只趁机享受美人依附。
“越来越调皮,该打。”巴掌落在她小屁股上,先头还啪啪两下像模像样,后来这动作越来越变了味道。
慕夕瑶嗲嗲娇嗔,略微挣扎,嘴上还不住抱怨。“谁让殿下老训人,念得妾头晕。反正殿下回来府里,只管自己亲自看着,妾听着就是。”
怎么着?说得再厉害,还不是轻轻放过?慕夕瑶心里得意非常。对付boss大人,就要奇招跌出,晃得他眼花没空清算。
宗政霖吃够豆腐,见她走了这一阵,面色已是红润,索性抱了人往凉亭行去。
“娇娇这么求着本殿时时作陪倒是十分稀罕。若是得空,自然是与娇娇一处。”宗政霖故意歪曲她意思,见得她嘟嘴嘀咕,眼角露了笑意。
小女人如今胆子越来越大,当着他面就敢作伪耍花招。不过这性子依旧没变,即便作假,明面上也是张扬得很。
慕夕瑶搂着他脖子,讨好着继续追问。“殿下还未告诉妾,赫连家这回可是出了血本?”
她辛辛苦苦费了心神,总不能没个回报。而且按宗政霖脾气,虽然不会花心思特意谋算赫连家家底,但送上门的好处,总不会慷慨往外推拒。
“就这么点儿出息。”宗政霖好笑。小女人非要计较个结果,便如她心意也罢,免得老记在心里,消耗她心神。
说来也奇怪,交到她手上那些账册,除了赫连家两条水路特别些,哪一本不比这其余好处?家里的她看不上眼,非要从外面费劲儿盘弄,这性子,该不该赞她一句持家有道?
“赫连家手上水路商道娇娇要来无用,盛京店铺倒是可以接手玩玩。”六殿下这口气,听得站在亭外的两人同时叹气。
这要是主子愿意,您就把水路商道也给她折腾?赫连大人若是知晓,恐怕得气得呕血。即便是铺面,那也是京里旺铺,日进斗金。这买卖若给瑶主子做,不定又得弄出个稀奇古怪的玩样儿。
两人同时想到佳艺坊里面,价钱至今都高居不下的那些小巧物件,觉得瑶主子这生意经念得实在厉害。
“铺面?”慕夕瑶嫌弃。有个佳艺坊管事每月来汇报工作,打扰她舒心日子,已是十分讨厌,还接铺面她就是傻子!
“不要店铺,要水路买卖。”大魏境内,但凡跟水路运输挂头的,绝对是稳赚不赔。这道理慕夕瑶还是知晓。
六殿下想私自瞒下这好东西不给她肉汤喝,没门儿!要玩就得玩钱途光明的好行道,难道boss觉得她只能在盛京混得开?
宗政霖看她气鼓鼓不乐意,像是受了他欺负,闷笑出声。“娇娇可知这水路通向哪里?”
“哪里?”慕夕瑶问得理直气壮。通哪里不是做买卖,只要有人,还怕没银子赚?
卫甄脸抽。瑶主子您真是胆大包天。连江南瞿河一带漕运,元成帝眼皮子底下看得最重的税入大头都敢做想。
赫连家当年可是祖辈投了过八成家产做分子钱在里头,才得了朝堂恩旨,能分得半成红利。即便是殿下,也不敢明面上插手。这都是私下里协议,水路份额易主之事,皇上那里是绝不能有半点风声透露过去。
如今瑶主子是啥也没弄明白,就这么大喇喇准备和元成帝叫板了?
宗政霖摸摸她不老实的脑袋,笑着调侃,“瞿河段漕运,娇娇若是想要,可进宫面圣,当面呈禀。”
慕夕瑶大囧。他大爷的,差点抢钱抢到元成帝地盘儿上去了!太岁头上动土,说得就是她这种胆儿特别肥的?
可怜兮兮望着宗政霖,一副见了好处捞不着的模样。那小样子,看得六殿下着实可乐。
“娇娇月钱不够花?”这女人讨水路纯属贪新鲜,真要她好好经营,保管一两天就能闹别扭,甩手不干。
慕夕瑶不屑翻白眼。她就这么没出息?
水路没了指望,商道呢?
宗政霖看出她心思,耐心给这不省事儿的解释。“商道通往两晋,来回至少三月,路上马贼猖獗,娇娇是想再和镖局打打交道?”
慕夕瑶听他说得繁复,彻底歇了心思。
奶奶的,白忙活一场。这白花花的银子,全都进了半路杀出来的大boss口袋。早知道赫连家这么穷酸,她都懒得费心神。
慕妖女委屈了,当然不能让六殿下独自好过。她也不闹腾,就这么无精打采恹恹看着你,看得宗政霖凤目眯起,终于称了她心意。
“娇娇辛苦这许久,”宗政霖自己都觉得这话别扭,这女人只动动脑子,就那么灵光一闪的功夫,得了个主意,能用上她半日都是客气。可话还得这么顺着说下去,不然这女人消停不下来。“水路商道不合适,要不京郊那庄子送予娇娇全做慰劳?”
庄子上作物慕夕瑶十分喜欢,讨要几次没让她得逞。宗政霖就怕她借口巡视产业,老往府外一趟趟蹦跶。如今送出去,反而正当合适。既可堵了她话头,又不怕她私下溜出去玩闹。
至于为何宗政霖认定慕夕瑶没法子乱跑,不过就是算定到时她人不在盛京,还能溜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