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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竹寒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人毫不关联的影子,心头微微烦躁。
待得到了分岔道上时,梵渊还是在前头停下了脚步,今晚他们贸然出来的事情看来还是要好好商计一下,不然待会儿赖秋桐问起,露馅了那就麻烦了。
三人默契地互相对望一眼,最后还是决定一同进殿。
只是顾竹寒和赖冬寻先走在前面,而梵渊则是尾随其后。
大殿上宴席其实已经到了尾声,赖秋桐见他们三人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心中本来十分着急想要派人去寻找,此刻见得他们三人一同回来,梵渊仍旧是淡然无澜的神情,而那名刘公子则是与自己的妹妹并肩而行,脸上微红,眉眼上挑之际,渲染出一抹艳色。
他的酒气好像散了不少,与自己妹妹的距离似乎更进了一步,可是赖秋桐怎样看怎样觉得这位刘公子身上似有不妥,然而一时之间她又看不出她哪里有不妥。
正愣神间,梵渊已经坐回她身侧,她侧头以眼神相询:找到蓝宝了么?
梵渊点了点头,脸上还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转了头,让人重新上茶,今晚酒喝得太多,他需要解一下酒。
赖秋桐看着他这般冷漠,像是和之前完全没有改变过的模样,心头黯然,自从那次之后,他再没有入过自己的寝殿,无论她以什么理由去邀请他,他都没有再去,心中不觉挫败,想要说一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忽而一杯清茶递到自己跟前来,她看着那杯冒着蔼蔼热气的茶,耳边听见那人道:“喝一点,解酒。”
赖秋桐迎上了梵渊的眼眸,依旧是不起一丝微澜的深邃眸子,可她还是被他这难得的体贴给吓得惊了一惊,慌忙将茶接过,也顾不上烫,喝了一口。
梵渊知道赖秋桐定然会怀疑刚才他们三人一同进来的一幕,启唇说道:“刘公子好像和公主的关系很好,方才我在外面追蓝宝的时候,正好看见公主在照顾醉酒的刘公子。摩梭的酒,也是太烈了。”
赖秋桐听得他状似不经意的解释,也没有多想什么,反正在许多时候梵渊说什么她是相信什么的,此刻他说自己的妹妹和刘骁走得近,心中疑惑顿散,当下笑道:“今晚刘公子也确实是喝得够呛的了。”
“所以,还是今晚还是命人给她送点解酒汤吧,免得明天刘公子宿醉,耽误了酿酒的事儿。”
梵渊继续淡淡出声,前半句是重点,后半句只是掩饰。
赖秋桐自然是将后半句给听进了耳,顺从微笑,“好啊。”
一场宴席就这样无波无澜过去。
凌彻似乎也饮醉了,自顾竹寒回来之后也没有了心思为难她,在宴席散了之后由他带来的护卫搀扶离开。他醉得彻底,在临走之前还是意味不明地看了顾竹寒一眼,好像陷入迷茫彷徨之中,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样做。
顾竹寒自然是没有心思理会凌彻的,她正忙着去联系薛言,想要写信问他梵渊的双生蛊和护心蛊怎样解决。
说起来她和薛言也分别了很久,在祈风的时候因为要掩人耳目她也不能多问他鼎玑阁的事情,此刻要写信给他,自然问的事情会多起来。
缪可言在离开的时候,她还是留下了两名鼎玑阁的成员,无论用不用得上,在异国他乡,多一条退路总是好的。
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她将几大页的长信都书写好,等着墨迹干透,再入信封,然后命人送信。
鼎玑阁的一名成员都已经在旁边安静等着了,此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进来,顾竹寒下意识想把信收好让人撤离,却是看见梵渊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竹寒心中不明所以,按照他们之间的状态,他本应对她回避才是的,在这个时刻来不会是要抢她的信,不让她寄出吧?
如此想着,也不管梵渊对她有什么意见了,立即将信往怀里一塞,才站起来迎接他,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只是听闻你这里有鼎矶阁的弟兄,所以来看看罢了。”梵渊神色淡淡,仿佛没有看见她刚刚的小动作,径直越过了她,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那名鼎玑阁的下属听到梵渊这样说,自然很受用,立刻毕恭毕敬地道:“大人,很久没有见。”
顾竹寒眼眸轻转,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不屑:这人想见的明明是她,又硬是说成要来看一看鼎矶阁的人,最好的解释不就是掩饰么?
不过,她并不打算拆穿他。之前她一直忙着在各国周旋,还没有好好问过梵渊在鼎玑阁里的地位以及身份,现在听见自己的属下对他这么恭敬,心头的疑问再次浮了上来。
梵渊见她一脸疑惑的表情,清缓一笑,也不主动问她,而是真的煞有介事自顾自地和站在房间里的鼎矶阁成员说话。
那名鼎玑阁的成员名为银八,虽然梵渊不是常常在鼎矶阁里活动,可鼎矶阁的人他还是认得出的,当下和他拉起了家常,将顾竹寒晾在了一边。
面对这样被冷落的情况,顾竹寒也不恼,想要了解梵渊不为人知的生平的话,还是有许多方法的。
比如现在听他们聊天,她也能从中得到许多信息。
只听见梵渊终于问到了这次来的重点,“银八,我也是很久没有见薛先生了,他最近的情况如何?”
银八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是守护着顾竹寒,理所当然比旁人清楚梵渊和他家小主人之间的关系,当下也不隐瞒,“薛先生前段时间还收拾小主人在祈风弄下的烂……呃,手尾,最近比较忙。”
“下次你看见他,替我问候他一下吧。”梵渊略略点头,也没有多问一些什么,毕竟他想知道的,都从蓝宝嘴里听得差不多了,而他真正来的目的……其实是想问顾竹寒想寄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过了今晚这样的事情,她肯定会想着写信给薛言,询问薛言他体内的蛊毒是否能医治。
其实答案谁人都知道,他身上的双生蛊经已经过改良,而赖秋桐也因为为了得到他又对双生蛊的母蛊进行了一些改动,这样一连串的变动下来,他身上的蛊毒自然是越来越难解。
与其让这么多人为他操劳,倒不如……还是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完这一段路,等待下一个来世吧。
“你什么时候要去薛先生那里?”梵渊侧眸看向银八,终于问出今晚来的真正目的。
“稍后,”银八如实回答:“今晚来这里是替小主人送信给薛先生的。”
“哦?”梵渊来了兴致,“那信……在哪里?”
“梵渊!”顾竹寒这回终于忍不住了,低喝了一声,语气中隐带暴怒之色,“你莫要想着打信的主意,我不容许。”
宫室之中,青铜荷灯忽明忽暗,映照得相视而望的二人也隐隐弥漫起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顾竹寒一瞬不瞬地盯着梵渊,脸上表情僵硬,一双眸子却是亮如白昼,耀得梵渊几乎要撇开颜面,不与她对视。
其实,每次和她作对,每次拒绝她,他的内心总会很煎熬,也会很难过,双生蛊也会隐隐发作,那种痛噬心扉的感觉不比情动之时的压抑来得轻巧。
可他没有办法,说他无情也好,懦弱也罢,他这一生唯一不能拿来作赌注的就是她。在他懂事之后,习得了岐黄驳杂之术的时候,他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为自己占了一卦,卦象并不复杂,只有八字:大梦生死,孤凉自知。
大梦生死……他已然经历了一回,孤凉自知,他早便体会到,当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上别人,而他无法阻止,只能默默为她筹谋一切,那种感觉……无法言说。
从不求回报,也不求谅解,孤凉自知……还是十分符合意境的。
他在她一动不动的危险注视下,还是当先瞥过了眼光,沉默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顾竹寒知道他有所让步,一直紧攥的掌心松了松,她也沉默地看着他往宫室之外走去,孤清的背影莫名刺痛他的眼。
她知道他今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她即将要寄出的那封信,是为了那封关乎他未来的信,他不想要自己的未来,可她想要。
既然他不相信她,那么,她只能用行动来证明,她是真的在乎他,在乎到……可以用一切的希望和理想来交换。
“你想看信的话也可以,”顾竹寒在梵渊拉开木门出去之前,还是忍不住,及时叫住了他,“但是作为交换,你必须要和我说一说你在鼎矶阁是什么地位,你的过去又是怎么样的……”
梵渊的脚步顿了顿,拉开门的手也放了下来,他停在原地良久,久到顾竹寒以为他不会再转身的时候,他突然转身,目光幽深地回望她,那般黑沉的目光仿佛要将面前的青衫少女给吞噬进去。
顾竹寒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突然觉得有点害怕,这样沉寂的梵渊她从未见过,她知道她并不了解他,对他的认识也仅仅停留在三国地界里,可这又如何?喜欢一个人,一定要了解他的全部吗?她不能在以后的一生里好好了解他吗?
她整个人仿佛被他的目光给慑住,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来,不知道该要做出怎样的反应。
梵渊终于走到她的面前,他在她面前站定,低头专注地看着她,吐出的话语莫名让人心惊,“你真的想知道我过去的一切吗?”
“是。”顾竹寒鼓起勇气回望他,眼神坚定。
梵渊突然低声笑出,“竹子,你是仗着我对你的维护,所以肆无忌惮吗?”
“如果我说以前的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杀你,你会怎么想?”
顾竹寒没有想到他会说出的话语,刹那苍白了脸色,她抿了抿唇,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就算是真的,我想,大概以前的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吧?”
“所以?”
“所以,我不会责怪你,”也仅仅是无措一瞬,顾竹寒重新抬头看进他的眼底,“所以,你也不要试探我。我的命早已经是你的,就算此刻你真的要杀我,我也不会躲避。”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不会埋怨你。”
梵渊定定地看着她,眸光明亮,红唇也是抿得死紧,他的脸上依然是淡漠浅雅,可没有人发现他藏在大袖里的手攥得死紧,仿佛是要在压抑着一些什么,他压抑到最后,终究是忍不住,伸出右手扼紧顾竹寒的咽喉,微微用力禁锢住了她。
手底下的肌肤滑腻冰冷,由于贴得近,他几乎能够毫无保留感受到指尖下肌肤之中血液潺潺流动的微妙之感,那种感觉无法形容,掌握着一个人的生命,能够让自己为所欲为的感觉……的确是难以言喻。
他手中再次用力,将她纤细的脖颈勒得死紧,仿佛是真的要杀她,毫不留情地粗暴勒死她。
顾竹寒眸光水色浮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感受到来至脖颈之处的窒息之感,感受到生命濒于一线的无奈和无措,她的命正握在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人手上,她说过她的命是他的,是以她不会做出任何反抗。
慢慢地,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去,直至最后不留哪怕一点点生之希望。
她想,她欠他的,也终于要还清了,她想,这次她能无怨无悔地走了。
眼前一切重新陷入黑暗和死寂,她放任自己不再去想任何事情,在快要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刻,她突然觉得唇上似乎被狠狠碾了一下,脖颈上的压力也徒然消失,口腔之中被渡入了一口气,救回她一命。
鼻端萦绕着的尽是他身上宁神的檀香之气,顾竹寒头脑虽然混沌,但是在触到他温润的唇瓣时还是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睁大眼睛看向他,正好看见他也在看着自己,眼底倒映的尽是沉痛和细碎得不为人知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