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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言不理会她,认真凝神把脉,顾竹寒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谨小慎微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由惴惴,害怕怪人又给她说出几个不知名的奇难杂症,而后又对她说她活不过多少岁云云。
但是,怪人从头至尾的表情都很古怪,偶或会叹息一声,更多的是在眉宇间缱绻而过的忧虑、惋惜又是庆幸等等诸多复杂奇怪的情绪,看得顾竹寒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些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害得怪人在这么一张平板僵硬的面瘫脸上都能呈现出一种恨不得拿砖头把她拍醒的痛恨交加的表情。
“先生,您到底是怎么了?”半晌,顾竹寒终于忍受不了薛言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绪,唯有小心翼翼地问道。
“哼,”薛言却是冷哼一声,于一瞬之间恢复面无表情,“你在我面前隐瞒身份到底所谓何事?”
顾竹寒背脊一僵,正想着怎样回答,怪人突然快速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了她的面具,顾竹寒想不到他来这么一着,伸手遮脸不是不遮脸又不是,唯有尴尬地顶着一张红肿不堪的脸站在怪人面前。
怪人一看她的尊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极其讽刺地道:“你这样糟蹋你自己难道就不怕一辈子做丑女?”
顾竹寒脖子一梗,憋了一肚子邪火,她本想破口大骂,但是话到了喉间又转了转吞了回去,她对着怪人讨好一笑,又从怀中掏出一瓶丹丸吞了一颗下去,而后才对怪人说:“先生您莫要生气,我这不有解药么?这假性毁容丸还是您亲自研究出来的,就是外表看起来吓人,但是一吃这药丸就会没事的了,是以你不用担心。”
“哼,谁会担心你?”怪人似乎被她猜中了心思,瞬间扭了头,简修此时在李舒床前终于得见顾竹寒的真容,吓得眼睛一直,顾竹寒十分不好意思地夺过了怪人手中的面具戴上,而后才对简修拱手行礼:“简丞相,抱歉,对你隐瞒了身份是我的过错,但是我也是迫不得已这样做。”
简修是认得出顾竹寒的声音,此刻他也恢复了正常,想起方才的惊鸿一瞥又回忆起顾竹寒没有服用丹丸之前的脸容,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你以后不会顶着这样一张可以吓生死人的面容在南唐皇宫招摇过市吧?”
“呃,当然不会。”
“真的?”可能刚刚的一幕过于惊悚,简修还是十分不自信地问她。
“真的。”顾竹寒见他不相信,无奈,唯有摘下面具,“呐,你看看,是不是已经恢复正常了?”
“啊?小女娃你是真的是懂得变脸啊……”简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瞬间恢复正常的脸,啧啧称奇,若然不是尊卑有别,他早就伸手去摸她的脸一把确认真伪。
“不是,是那药比较吓人而已。”顾竹寒笑着又将面具戴上。
“好歹你恢复正常了,不然主上那棵好白菜就要给你拱了。”简修喃喃道,语气之中带着庆幸,却听得顾竹寒哭笑不得,一个时辰之前不知道谁是白菜谁才是猪?
“丫头,你高兴得也太早了,”怪人不置可否,“这药副作用极大,你底子本来就不是特别好,你必须要吃几天苦药排毒。”
“啊?不是吧?”顾竹寒苦了脸,可是现在却不是讨论她的脸的时候,她问简修:“简丞相,你可知道主上去了哪儿?”
“老夫也不知。”出乎意料地,简修摇了摇头,无奈道。
“李邃那个王八蛋居然连你也隐瞒了?”顾竹寒蹙眉,心中愈发觉得事情有蹊跷。
“小女娃你居然叫主上做王八蛋?!”简修一瞪眼,义愤填膺。
顾竹寒以为他会骂自己,头皮一紧,却听他接着说:“老夫早就觉得主上是个王八蛋了,想不到今天有人和老夫志同道合!”
“呃。呵呵。”顾竹寒只觉得自己今天像是在坐过山车,听闻简修曾经教导过年幼的李邃,果然……能和李邃接触的都是一群奇葩。
“现在宫中的情况危急,”简修说着表情又严肃起来,“太上皇那边已经被围起来了,华妃一伙仗着自己有了龙裔而在宫中肆意妄为,若然国主再不出现的话,恐怕南唐要变天了。”
“既是如此,那么我们就让南唐朝堂变个彻底可好?”顾竹寒笑意盈盈,若无其事地说着,仿佛刚才的那句话无关紧要,却听着简修和怪人神色一变,暗地里一惊。
现场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简修和怪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面前身穿低等宦官服饰毫不遮掩脸上笑意的女子冷静却疯狂,她在说着疯狂而大胆的话,但是脸上笑容平静温淡,似只是和他们进行一局普通的对弈,殊不知就在这局普通的棋局中,她一句话就能置所有人于生死之间,无法预测。
顾竹寒见他们神情古怪严肃,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只能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置之于死地而后生。”
简修和薛言当即明白了她之前那句话的提议,原来她并非随口说说,而是早就对南唐的局势分析透彻才说出这样的话出来。
“我想国主也是这样想的。”顾竹寒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国主虽然是王八蛋了一点儿,但是不像是那种没有头脑容易冲动的人,他定是经过一番心思熟虑,认为你我能够驾驭宫中的形势所以才出宫去处理别的事务,既是如此,我觉得我们应该对这宫中的局势做出一定的安排,不然任由对方趁虚而入,直至最后我们定会丧失先机。”
“那你认为我们应该怎样做?”简修不由自主地问道。
“接下来就要劳烦简丞相配合我来演一出戏了。”顾竹寒一笑,寒意森森。
*
南唐国历宝进六年,国主李邃当政的第六年,南唐皇宫发生了一场十分突然的内乱,这是继太上皇李景退位之后首次发生的内乱。然而和李景在位最后一年发生的那场内乱不同,这场内乱发生得迅猛,消弭得也迅速,可以说是因着发生得太快又清除得太彻底以至于上到朝堂官员下至平民百姓都没有感受到这场内乱给他们所带来的影响。
而真正受到影响的,就仅仅是那些身处漩涡之中的高层官员了。
就在南唐皇宫发生内乱的那一天下午,太子李舒所在的华清宫进行了一场秘密而关键的谈话,这场谈话参与的人并不多,仅仅是三人,太子李舒还在昏睡疗养当中,等他醒过来之后,才发现南唐早已变了天。
而参与这场密谈的唯一一个女子因着她寥寥说出的几句话,彻底将南唐的气运给改变了,使得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内核已经开始腐烂的南唐延续了起码五十年的昌盛。
国主李邃为感其对南唐所贡献的一切,特意将其立为南唐的广乐皇妃,寓意为“钧天广乐”,镇世济才。
…………
“哎。”
戌时三刻,华清宫寝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传来了一声十分悲痛的叹息,在外面守门的侍卫一见简修出来了,纷纷立定行礼离他三丈远,恐防他心情不好了抓起哪个人大骂一顿。
“小卓子,你这个狗奴才理应拉出去处斩!”简修在门前叹息一声之后,忽而破口大骂。
“简丞相请原谅!殿下早上还好好的,奴才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一睡不醒了……请丞相查明真相啊,奴才对殿下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啊!”
门之后,一道身穿宦官服的人影被狠狠拖出了几丈远,那人死死扯住简修的衣摆不放手,逼得简修不得不将她拖行前进,他见自己摆脱不得地上那个奴才,愤恨地踢了她几脚,他踢得用力,把人踢得当即呕了几大血出来,原以为那人会放手,然而她依然死死扯住简修的衣摆,一个劲地求饶:“丞相您一定要明察太子一案的情况啊!奴才真的没有下毒毒害太子啊!”
“来人呐!”简修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对着门外大叫,“将这个狗奴才拖出去,处斩!”
他“处斩”二字说得铿锵有力毫不留情,门外守着的侍卫已然从简修和小卓子的对话之中听出了端倪,太子李舒危在旦夕,原因是小卓子又给李舒下了毒,以至于他很可能随时夭折!
这些侍卫都是人精,纷纷对望几眼,脸上皆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出来,简修见没有人应答自己,又开始大喊:“外面的人都死了么?老夫快要被这个狗奴才给扯掉裤子了,还不来救老夫?!”
“哦哦,是是。小的知道!”
侍卫甲和乙当即回神同声应答,进来内殿之中首先一拍假扮小卓子的顾竹寒的手,他们拍得用力,拍得她哇哇大叫翻滚在地上乱转。
简修见自己摆脱掉了顾竹寒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他威严道:“赶紧将她拖出去处斩!莫要让她逃了!”
翻滚在地上的顾竹寒一听,不等侍卫甲和乙前来抓她,她便一头撞向向她靠近的两人,见简修站在那里不动,也不知道从哪里滑出一把匕首,直接将简修挟持住,“你们……你们莫要过来啊……太子他太子他不是我杀的啊……不是我……”
她形容将近疯狂,持刀的手放在简修的脖颈上颤巍巍的,吓得简修瞪大双眼看着那把刀不敢动弹。
华清宫因着小卓子的动乱而瞬间乱作一团,又因着太子危在旦夕这个消息而使得众人慌乱无措,与此同时这个重大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不一会儿已经传到了华妃和叶荣那里。华妃抚住自己还没有隆起的肚子,笑意阴毒,“爹爹,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是啊,我的乖女儿。”叶荣与自己的女儿对看一眼,禁不住大笑出声。
然而他笑声未完,忽而想起了禁宫之中还有一个祸害没有完全解决,不由笑声一收,看向华妃,“昨晚刺杀失败,禁宫里那个人怎么样了?可有影响?”
“爹爹你不必担心,”华妃血红蔻丹往唇上一掩,端得艳丽却恶毒,“早上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那人得了传染病卧床不起,太医也已经去确诊了。”
“如此,咱们就事不宜迟,立即动作吧。”叶荣一听,这才放下心头大石,因着昨晚的刺杀失败令他心有余悸,他派出的三十精英最后只剩十二名回来,个个幸存回来的人都面有惊惧之色,无论怎样问他们都只能答出“月光”二字,根本不解他们话中的意思。
但是从战果看来,叶荣都能猜想到他们定是遇到了令人十分惊惧的事情,不然这帮见惯了众多风风雨雨的杀手也不会短短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原本这样一个强悍得出乎众人意料之内的女子不可能会染上传染病的,但是去察看的太医是他们的心腹,骗谁也不敢骗他们,是以叶荣即便觉得事有蹊跷也还是相信了。
有时候,越是离成功接近就越容易变得大意。
叶荣藏了十几年的野心此刻终于全部暴露出来,他掌握着京城三师,京城三分之二的精锐兵力几乎全都在他手上,再加上他怀有龙裔的女儿,国主生死下落不明,太子又被人下毒谋害危在旦夕,而他又已经将太上皇完全控制起来,可以说是南唐皇宫现在只是一座无人管理的空壳,至于一直和他作对的简修么?这个老而不,平日里只会神神叨叨,迂腐得很,哪能够和他作对?
是以,他一边分析着有利于自己的局势一边发着他成为南唐摄政王再成为南唐皇帝的梦想,而忽略了许许多多不利于他的因素。
就比如……“小卓子”下毒却被简修发现的这件事情。
华清宫外庭。
顾竹寒仍旧持着匕首架在简修的脖颈之上,那柄匕首在简修眼前明晃晃地晃来晃去,就着这翩跹万里的落霞之光,晃得简修眼冒金星,心道这小女娃定是故意的,她是在报复方才自己将她拖行了五六米的仇恨。
可是饶是心中有怨言,到得如斯地步也不得不配合顾竹寒去演这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