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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明帝决断极快,稍加思索便道:“你进去!”
他双眼森森地看向苏陌颜,一字一字地道,“记住你说过的话,张婕妤死,你死!”
“是,小女记得。”苏陌颜沉声道,忍着腰间的剧痛,起身一步一步走进了那座雕花漆金的花梨木门户之中。虽然是白昼,但站在阳光里,看不到房间里面的情况,只觉得黑漆漆的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着张婕妤与腹中孩儿的性命,或许,还要包括现在进去的那道淡蓝色的身影……
周静雪心中充满担忧,从来没有听说陌颜懂得医术,张婕妤情况又这么严重,她能治好吗?
燕宇则若有所思地望着苏陌颜缓缓消失在房间里的身影,眼眸中掠过了一抹疑惑。
毁容的苏陌颜,面上带伤的女鬼,受女鬼之托前来的神医,容颜绝世的赵天一,据说在毁容前艳绝京城的苏陌颜……所有的事情交织在一起,使人置身迷雾,一片混乱。
而如今,开口说愿意救治张婕妤的苏陌颜,就像是一道闪电,似乎照亮了什么……
“阿离,你讲你遇见那个女鬼的经过,详细地告诉我,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燕宇心中涌起某种迫切想要弄清楚事情真相的冲动,将燕离拉到了一边,悄声道。
燕离有些奇怪地看向哥哥,这件事他说了好几遍了,哥哥却始终似信不信,今天居然会主动询问起来,真是奇怪。
不过,既然是燕宇询问,燕离自然不会隐瞒,仔细回想了一遍,全盘告诉了燕宇。
就在燕离讲述遇见女鬼的时候,苏陌颜已经来到了张婕妤的榻前,手指搭上了张婕妤的脉腕处。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万幸张婕妤的情况比她预料得要好得多,比起刚摔倒时虽然没有好转,却也没有坏到太糟糕的地步。
除了这段时间的失血,并没有其他的并发症,也没有进用不恰当的药物。
张婕妤的情况未必就不能救,只是要救都是要冒着风险的,如果救好了固然荣华富贵,但一旦出事,那么很可能会成为害得张婕妤丧命的元凶,更会被其他太医当做替罪羊推到德明帝面前,承受德明帝的怒火,一个运气不好,就可能丧命。
所以,韩舒玄曾经说过,做太医的准则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果没有十成十的把握,都不会轻易出手,如今倒是有利于她了。
“银针。”苏陌颜沉声道。
旁边的太医们本是满头大汗,已经做好了被迁怒的准备,但眼下有了苏陌颜这只出头鸟,自然是松了一大口气。而太医院别的倒也罢了,药材,器具这些却是最齐全不过的,闻言,立刻有人取来银针包,摊开,供苏陌颜取用。
苏陌颜取出三根长约三寸,细若毫发的银针,深吸一口气,迅速而精准地刺入穴道之中。
张婕妤“嘤咛”一声,浓密的眼睫毛微微动了动,似乎要睁开眼睛,却始终无力挣开,但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嘴唇却已经轻轻蠕动,发出了虚弱的声音:“疼……”
知道疼,就说明张婕妤的意识已经清醒。
旁边的太医们自然知道这点,他们忙活了半天,张婕妤的情况却不见半点起色,如今这位苏小姐只是三针下去,张婕妤便能够开口说话,知道喊疼。加上苏陌颜刚才迅疾无伦的手法,显然是位针灸高手,立时有人收起了轻视之心,凝重而又紧张地盯着那只洁白如玉的纤手。
“百年人参切片。”苏陌颜轻声道。
这些东西早就被好了,立刻有人将托盘送到了她的面前,苏陌颜选取了大小薄厚适中的一片,放入张婕妤嘴中,让她含着,以增加元气,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婕妤的脸,见到她眼睫毛又微微颤动,立刻下针,通过穴道的刺激,辅以人参的功效,激发张婕妤的生机。
“疼……好疼……”
张婕妤这次终于将眼睛睁开,她的容貌与张贵妃有些相似,艳丽大方,但一双剪水瞳眸却雾蒙蒙的柔婉动人。此刻,因为疼痛,以及生命的流逝,眼眸半张半合,含着泪水凝积的水雾,欲滴未滴,意识仍然在将醒未醒之际,格外惹人怜爱。
“婕妤娘娘,您醒了!”旁边太医大喜,立刻呼喊道。
似乎被众人的声音惊醒,张婕妤的眼睛又睁开了些许,意识渐渐回笼。
既然张婕妤能够醒来,想必还不到最绝望的时候,苏陌颜心中稍定,毕竟张婕妤的情况太过危急,连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治好。
苏陌颜轻舒一口气,又取过一枚银针,正要往张婕妤的下腹穴道处扎下去。
因为疼痛和昏迷,张婕妤的意识还有些混沌,但在这一刻,她心中却突然升起一股极为强烈的预感,似乎明白了苏陌颜要做什么,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紧紧抓住苏陌颜的手,不肯又丝毫放松。
“不要!”张婕妤眼眸中充满了哀求。
苏陌颜眉头紧蹙:“婕妤娘娘!如果拖延下去,连你也会丧命的。”张婕妤现在情况十分危急,如果不能及时将胎儿引出体外,她必死无疑。
“我不在乎!”张婕妤紧紧抓住她的手,像是在抓住腹中孩儿所有的希望,手劲之大,根本不像一个垂危之人,“我可以死,但是,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无论什么代价,救她!”
张婕妤眼眸中蓄满了泪水,反复地哀求着。
此刻的她,不是那个在德明帝面前与吴美人争风吃醋,明枪暗箭的宫嫔,也不是在苏陌颜面前,故作谦卑实则高傲地强迫她接受歉意的婕妤娘娘……生死关头,她褪下了所有的伪装,卸下了所有的面具,只剩下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对即将失去的孩子的哀痛、伤心欲绝,以及,不到最后关头决不放弃的坚持。
救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救我的孩子!
她腹中的孩子虽然现在还没有成为死胎,也差不多了,而且以张婕妤现在的情况,它留在母体的时间越长,对张婕妤的伤害越多,最后很可能一尸两命;而现在引产也不行,五个多月的孩子根本没办法活下来……
而且,即便张婕妤醒来,也不意味着她能够活下来,苏陌颜知道,这时候最理智最聪明的做法,应该先请德明帝进来,让张婕妤还她一个清白,甚至为她求情,先保证无论如何能够保住她的性命……如果答应张婕妤的请求,最后很可能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但是,面对着一个母亲这样期盼的眼眸,苏陌颜却无法开口。
绝望到了极点的疯狂,只差一线就会崩溃的坚强……苏陌颜看着这双眼眸,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会尽力,但你也要尽力!你要撑住,如果你死了,你的孩子必死无疑,明白吗?”
张婕妤的眼眸陡然绽放出惊人的光华来,竭力点头道:“我会!”
原本虚弱的脉搏陡然强了起来,强到苏陌颜甚至不清楚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她看到那双眼睛而产生的错觉。
“你的胎儿很虚弱,已经接近死亡,接下来我要用银针激发它的生机,会很疼,但是,你不能昏过去,如果你昏过去,你的孩子就保不住了。你要保持清醒,将希望传递给你腹中的孩子。”苏陌颜在她耳边轻声道,“接下来,要听我的吩咐,记住,只要还有一口气,绝对不要放弃!”
到了这种地步,想要保住她的孩子,已经不能单凭医术,更多的,是要看母体的求生*,以及她跟这个孩子的缘分……
张婕妤狠狠地点了点头,咬牙道:“放心……我撑得住……”
话音未落,腹中便传来一阵惨烈的疼痛,甚至比之前跌倒时更加疼痛,张婕妤猛地向后一仰头,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叫喊声。
“啊——”
“啊啊——啊——”
小小的楼阁中不断传来张婕妤剧烈的喊叫声,那声音中所透漏出的痛苦,已经令听到的人都觉得心中一阵揪痛,难以承受,更不要说发出痛喊声的本人。
但是,无论如何,张婕妤的声音一直持续着,高高低低,一声一声,不曾断绝。
无论对楼阁内的张婕妤和苏陌颜,还是外面不断听着喊痛声的众人,时间都漫长得度日如年,却又短暂得如白驹过隙。不知过了多久,张婕妤的通叫声终于停了下来,一时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究竟是张婕妤转危为安,还是已经撑不住了……
周静雪紧紧地抓住了衣袖,丰润殷红的嘴唇被牙齿咬得血色全无。
“皇上,保住了!”原本出来报信的太医再次跑了出来,丝毫没有卖关子,一下子便将结果告知了众人。因为太过激动,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在德明帝跟前摔倒。
但这时候根本没人介意他的失态,德明帝惊喜交加:“保住了什么意思?”
“婕妤娘娘和胎儿,都保住了!”太医喊道,他们原本都认为张婕妤和腹中的胎儿都必死无疑,虽然这不是他们的过错,但是无法救回皇上想要他们救的人,结果却被迁怒这种事情在太医院不要太多,现在婕妤娘娘母子均安,实在是太好了。
德明帝终于确定,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恍惚,但很快就定住了神,大踏步进了房间,探视张婕妤,其余众人或喜或不甘,却也都跟着进去了。
高床软枕,帷幕掩映之间,张婕妤面色一片雪白,额头含意涔涔,原本高耸的云鬓早就凌乱不堪,又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虽然有些仪容不整,却又带着些别样的楚楚可怜。
见到德明帝,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皇……上……”
“不要说话,先好好休息。”德明帝温和地道,伸手为她拂开额头凌乱的头发。
张婕妤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她虽然一直昏迷,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确定孩子已经保住,便有心神考虑其他,只要一回想当时的情形,就知道苏陌颜要背负着怎样的嫌疑。因此,尽管早就疲惫不堪,只想陷入深沉的昏睡中,却还是强撑着,等到德明帝进来。
“皇上……不是苏小姐……是甘菊推我的……”张婕妤深吸一口气,竭力说完,顿时双眼一闭,昏厥了过去。
德明帝大惊失色:“爱妃,爱妃!”
“皇上不用担心,婕妤娘娘只是失血过大,加上气息耗损过度,因此沉睡了过去。这对婕妤娘娘来说,是一种休养和恢复,并无大碍。”苏陌颜在旁边轻声道,这次她也等于是在生死关头走一遭,而为了救胎儿所做的针灸,每一针都耗费了她极大的精力和注意力,不容丝毫差错,因此,她的情况比张婕妤没有好到那里,同样额头湿漉漉一片。
但她意志力向来比常人要坚定得多,依然保持着清醒。
德明帝这才放心,见到苏陌颜耗费甚巨的模样,再想起张婕妤先前的辩白,不由得颇感愧疚,赞道:“这次张婕妤能够母子均安,真是多亏你了!你放心,朕一定会好好赏赐你的!”说着,转向甘菊,面色震怒,“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上,奴婢……”甘菊怎么也没想到,张婕妤伤得那么重还能救回来,心中慌乱不堪,“婕妤娘娘一定是太混沉了,说错了……真的不是奴婢!”
德明帝越发震怒:“到了这时候你还狡辩?不提张婕妤临昏迷前的辩白,单看苏陌颜如此尽心尽力救回张婕妤母子,便足以证明她并非谋害张婕妤的元凶。如果不是你,又会是何人?”
“奴婢服侍婕妤娘娘十多年,一向主仆情深,婕妤娘娘待奴婢如姐妹一般,恩重如山,奴婢怎么会谋害婕妤娘娘呢?”甘菊眼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反正现在张婕妤已经昏迷,只要她再也醒不过来,事情就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谋害婕妤娘娘,不过,或许你应该向皇上解释下,为什么你房间里面会有这些东西?”就在这时,林鸿渐恼怒却不失清朗的声音传来,随着他的步伐,宝蓝色的团袍丝毫不曾晃动,正是大家风范。
德明帝转头望去:“鸿渐,怎么回事?”
“皇上,我曾经猜想,如果说婕妤娘娘不是陌颜所伤,那必然是这个丫鬟,或许在她的房间能够找到些许线索,因此请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带人暂时封了张婕妤娘娘所住的承泽殿,果然从这个丫鬟的房间里搜出了这些东西。”
林鸿渐先向德明帝表明他是带了太后懿旨才会封宫,并非肆意妄为,这才将搜到的东西一一呈上。
精致奢华的首饰,柔软顺滑的丝绸,各色珍贵的香料……这些倒也罢了,甘菊身为张婕妤的贴身宫女,张婕妤又得宠,有这些赏赐也不奇怪,但剩下的却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共有五张,滦州地界的良田地契,竟然有一百顷之多,还有一栋五进的宅院房契……这些都不是一个宫女应该有的东西,尤其是滦州的地契房契,户籍文书。
“皇上,这些东西都是在这个宫女居所的秘密夹层中搜到的,这些东西足够一大家人在滦州过得富庶安康,而这个宫女本是张婕妤代入宫的,她的家人已经在不久前求了恩赏,脱籍离开京城,如今行踪不明。”林鸿渐将所查到的消息一一禀明。
随着他的话语,众人的面色都渐渐变了。
很显然,这名宫女早就被人收买,而且连她的家人都已经安置好了,如此处心积虑,自然所图非小,这次谋害张婕妤以及她腹中的龙裔,不知道究竟是受了何人的指使?而这件事,也不知道要在皇宫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毕竟,张婕妤怀有龙裔,恩宠日盛,不知道会动摇多少人的利益。
德明帝面色几度变换,青白交加,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住,最后将怒气全部发泄在甘菊身上,怒喝道:“你这个该死的贱婢,偷窃张婕妤的物件,又怕事情败露,竟然起了谋害主子的心思,还早早地打算好将家人远远送走,其心可诛,来人,将她拉下去,朕必然要将她千刀万剐!”
“皇上……”甘菊面色惨白,知道日后绝无好下场,想到千刀万剐的零碎痛苦,心中既惊且惧,趁着那些人还未上前,忽然猛地朝着不远处的鎏金圆柱撞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血花四溅,甘菊的身体软软地倒下。
谁也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时不防,竟然没人能够拉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德明帝等经过世面的人倒也罢了,如闵月雅这种闺阁娇女,纵然早就阴谋诡计,沾染了不少阴私肮脏,却也从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一时间面如白纸,几乎昏厥了过去。
“该死!”德明帝越发恼恨。
现在这个至关紧要的甘菊一死,事情便断了线索,想要追查清楚就麻烦得多了。
周静雪经历了周府寿宴那场血腥,倒不至于像闵月雅那般不济事,但闻到满屋的血腥味,却也觉得血气翻涌,难受之极。忽然,一只清凉的小手悄悄握住她,不动声色地将一颗药丸放入她的手心。
周静雪有些惊讶地向苏陌颜望去,却见她点点头,示意她服下。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甘菊身上,周静雪悄悄地将药丸服下,一股清凉之意沁入心扉,顿时觉得好了许多,不由得感激地看了看苏陌颜,却见她面色苍白,似乎有些异样,心中暗暗担忧。
甘菊已死,德明帝再如何气恼,也发作不出来,只能命人将她的尸体拖下去,又打水来清洗地面。
“这次张婕妤能够母子均安,多亏了苏小姐医术高明,你放心,朕一定会好好嘉奖你!”德明帝转开话题,已经在考虑如何封赏。
金银赏赐自然不必说,还当另加褒奖。只不过,苏陌颜尚未婚嫁,不好加封,按理说这种情况最经常做的就是封赏她的父亲,但偏偏苏绍谦刚刚犯了大错,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这时候再加以起复,只会引来议论纷纷,反而不美。
苏陌颜沉声道:“皇上过奖了,小女也只是侥幸,而且,能够保住胎儿,更重要的是张婕妤求生*极强,这才能够万幸母子均安,小女不敢居功。”
她这话并非谦虚,想要救治已经濒死的胎儿,这有多困难,她最清楚,而这个过程中母体要受多大的痛苦,她更加清楚。有好几次,张婕妤已经痛到了极致,几乎昏厥,却因为一念尚存,努力撑着不肯放弃,若非如此,只怕早就一尸两命了。
“你不必谦虚,你的功劳,朕心里清楚。”德明帝含笑道,颇为喜欢这女子不居功不自傲的沉静,微笑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如此高明的医术,真是让朕惊讶!”
燕宇的目光早就盯了过来,审视着苏陌颜,一言不发。
“皇上误会了,小女虽然略识得几味药材,却并不懂得医术,这次侥幸立功,实在是事出有因。”苏陌颜沉声道,“之前小女母亲刚有身孕,却不知道,前往相国寺为祖母做法事,却在归来的途中受到惊吓,动了胎气,情形十分危急。幸好遇到一位上山采药的神医,见状加以援手。小女当时在旁边,亲眼看到这位神医施针救治母亲,便暗暗记了针法。”
德明帝好奇地问道:“难不成苏小姐天赋异禀,只看了一眼就能够施针?”
就算记住了穴道,但力度、深浅,却都不是一下子就能够看透了。
“自然不是。小女母亲已经三十余岁,这等年龄怀有身孕十分危险,因此小女一直心中担忧,想着若是能够学会这套针法,将来母亲若是有什么意外,也能加以援手。没想到正好被神医看到,他得知小女的担忧后,夸赞小女孝顺,又见小女记性好,竟然真的能够记住所有的穴道,心中欢喜,便将这套能够保胎救急的针法教给了小女,又告诉了小女几个安胎养身的方子。刚才情形危机,小女便斗胆赌一赌,没想到竟然真的救治好了张婕妤。”
德明帝微微点头,又问道:“不知道那位神医是谁?既然有这样高明的医术,若是埋没在深山野林之中,岂不可惜?”
“回皇上,那位神医便是赵天一赵大夫。听他说,是为了找一味治疗烧伤的药材,才会上山采药。”苏陌颜心中暗暗叹息,只能将赵天一搬了出来。
听到赵天一三个字,众人皆尽恍然,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这位赵天一为人散漫,能够毫不犹豫地将治疗忠勤侯绝症的药方献给朝廷,又因为一位大夫在天一药铺遇到情况时仗义执言,而将一套回阳九针以及祛除附子毒性的秘方告诉了那位大夫,那么,因为欣赏这位苏小姐的孝顺和聪明,教她一套针法和几个保胎的房子也就不稀奇了。
而且,天一药铺开张之日,岚湫公主大闹药铺,让赵天一救治她烧伤严重的侍女一事也已经传开了,那么,赵天一入山林寻找治疗烧伤的药材就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德明帝哈哈一笑:“朕还道是谁,原来是这位赵大夫,那就难怪了!”
“小女恰好学过这套针法,恰好婕妤娘娘和小女母亲的症状相似,恰好小女误打误撞,治好了婕妤娘娘,说起来都是皇上洪福齐天,并非小女的功劳,因此,小女实在不敢居功!”苏陌颜说着,微微松了口气。
她从来不想暴露自己的医术,以免人们将她与赵天一联系起来,这次救治张婕妤,实在是迫不得已,如果能够就这样圆过去自然是最好。
这番话深深的慰藉了德明帝之前的恼怒,他神情愈发开朗:“你这个丫头,别人都怕朕会忘了他们的功劳,你倒好,生怕朕记了你的功劳,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朕的赏赐会咬你一口?”
苏陌颜正要回话,却觉得脑海中一阵眩晕,要说的话便没能说出口。
“陌颜,你的腰间怎么那么多血?”周静雪忽然惊叫失声,苏陌颜身上原本就有斑斑血迹,但张婕妤失血过多,她以为是苏陌颜救治她时沾染上的,原本没有在意,但她腰间的血迹却越来越大,实在不正常。
德明帝一怔,随即想起苏陌颜刚才说的,甘菊推倒了张婕妤,她为了救张婕妤,曾经撞到假山的棱角上,顿时恍悟,急忙道:“太医,苏小姐腰间受了伤,快为她诊治。需要什么药材尽管从国库取,务必要治好苏小姐!”
太医们自然知道这位苏小姐如今的分量,不敢怠慢,急忙为她诊脉,同时命宫女查看她腰间的伤势。
“皇上不必太担忧,苏小姐的伤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到内脏,只是耽误的时间久了,有些失血过多。加上苏小姐救治张婕妤,精力耗费过巨,因此比较虚弱。”苏陌颜的伤势不像张婕妤那么严重,太医说得很有把握。
“是朕疏忽了。”德明帝叹了口气,转向太后道,“母后,苏小姐本为给母后贺寿而来,只是她如今的情形只怕是撑不下去了,不如——”
太后点点头,道:“她能够救好张婕妤母子,便是给哀家最好的寿礼,就算没能参加哀家的寿宴,又有什么要紧?哀家看她现在身体虚弱,只怕暂时也没办法回府,不如就将人安置在哀家的仁寿宫,先歇息一阵,等好些了再回府吧!”
“谢皇上、太后娘娘恩典。”苏陌颜也的确累了,不便在强撑。
周静雪也上前一步,福身道:“皇上,太后娘娘,陌颜的伤势不轻,我有些不放心,不知道能够留在她身边照看一二?”
太后寿宴正是交好权贵,显露才艺的最佳时刻,这位周小姐居然愿意为了照顾陌颜而放弃这样的机会,倒是难得。
太后颔首,神色慈爱:“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哀家岂有不应允的道理?赵嬷嬷,吩咐仁寿宫上下,不许有丝毫怠慢陌颜和周小姐的地方,否则,哀家决不轻饶!”
“是,太后娘娘。”赵嬷嬷领命而去。
德明帝和太后都发话了,自然有人殷勤地照顾苏陌颜和周静雪,而仁寿宫的大殿还有文武百官和诰命内眷等着参拜太后,参加寿宴,一行人便往仁寿宫的大殿走去。
“真是万幸,张婕妤和龙裔都保住了,否则,若是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龙裔出了意外,岂不是太让太后娘娘伤心了?”闵月雅见苏陌颜不但逃脱大难,还接连接连得了德明帝和太后的青眼,心中越发不甘,忍不住道,“说起来也是婕妤娘娘太心善了,为了那点小事还要向苏妹妹道歉,还将身边的人都遣退了,若非如此,也不会让那个贱婢有下手的机会。”
言外之意,却是在暗示若非苏陌颜进宫,张婕妤要见苏陌颜,便不会有那场意外,弄得鲜血淋漓,还死了一条人命,又是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可以说不吉利到了极点。
“我倒觉得,幸好陌颜今日入宫了呢!”林鸿渐横了闵月雅一眼,心中越发警惕,脸上却是一片温然的笑意,“那贱婢存心不轨,早晚会动手谋害张婕妤,这次幸好遇上陌颜,幸好陌颜从赵大夫那里学得金针之术,这才能够救了张婕妤和龙裔。否则,只怕张婕妤和腹中的孩儿都难保住了。”
别人还未说话,太后便已经先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这话说得不错。”
她年岁已高,越发重视子嗣,希望能够儿孙满堂,因此,和德明帝一样,她对张婕妤腹中的孩儿极为看重。正如林鸿渐所说,若是陌颜没有入宫,甘菊一样会选其他时候动手,但若没有陌颜的银针之术,只怕要一尸两命。
想到这里,就连太后都有些恍惚,难道说,她跟这个孩子真的有缘分不成?
“所以,我觉得,幸好今日太后娘娘寿宴,我邀请陌颜入宫,才能及时救下张婕妤母子,说起来都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的洪福,连带着我也有点小功劳。太后娘娘,您说对不对?”林鸿渐说到最后,话语中已经带了撒娇之意。
太后不禁笑了,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哀家还道你真为陌颜说话呢,原来最后是为了给你自己请功!罢了,就如你所说,这次都是你的功劳,哀家不跟你抢!”
“我就知道太后娘娘疼我呢!”林鸿渐挽住太后的手臂,乖巧地道。
一时间祖孙之间温情脉脉,温馨无限。
闵月雅见弄巧成拙,心头越发恼怒,又笑着道:“也不知道苏妹妹是不是跟寿宴犯冲,上次周府寿宴也是在开宴之前,她姐姐要陷害她,闹得右相恼怒,紧接着便出了大事,这次却换了是太后娘娘的寿宴!”
德明帝微微皱眉,周府寿宴,朝廷大臣死伤惨重,却至今没有查到任何线索,这次太后寿宴,却是有人要谋算他的子嗣,险些害了张婕妤和龙裔,偏偏两场寿宴开宴前的风波都与苏陌颜有关,若真想来,的确有些不吉利。
不过……
这次不等林鸿渐开口,闻讯赶来的闵淑妃便先喝道:“月雅住口,周府寿宴乃是有奸人作祟,与苏小姐有什么关系?这次张婕妤母子能够得救,更是全靠苏小姐银针之术,休得胡言乱语!”
闵月雅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姑姑竟然会这么说,心中颇觉委屈,但看到闵淑妃警告的眼神,只能暂时按捺,不敢再说话。
闵淑妃却在心中暗骂闵月雅惹事,且不说周府寿宴的事情是皇上的心头病,谁也不敢提,就单今日张婕妤的事情,她急着撇清还来不及,闵月雅居然还敢污蔑苏陌颜,是唯恐皇上不会疑心她吗?
要知道,她和张贵妃的不睦已经是众所周知,张婕妤是张贵妃的族妹,一向为张贵妃马首是瞻,如今张婕妤和腹中的龙裔出事,众人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她,已经够让她气恼的了,这时候她的亲侄女居然还要给她添乱,真是个不省心的!
德明帝收回投向闵淑妃的目光,心中犹自沉吟,难以决断。
背后指使甘菊的人,究竟是不是闵淑妃?
不止德明帝如此疑惑,就连身在仁寿宫偏殿歇息的苏陌颜和周静雪,也在为指使甘菊的人究竟是谁而绞尽脑汁。
虽然整件事以甘菊背主叛主告终,但众人都知道,事情真相并非如此简单,甘菊身后必然有指使的人,只是,若真的撕扯开来,必然会牵涉到后宫阴私,正因为如此,皇上才没有当场追问,反而将事情就这样遮掩下去。
但谁也没想到甘菊会寻死,这样一来,事情想要追查就困难了。
“……只是,这些后宫争斗,与陌颜你有何关系?好端端地却将你牵连在内,险些丧命,真是无妄之灾!”周静雪看着苏陌颜包扎过后仍然有些苍白的脸,想想之前的惊险,犹自心有余悸。
苏陌颜摇摇头,并未答话。
看起来,整件事似乎是后宫争斗,她只是恰巧被甘菊选中的替死鬼,受了这场无妄之灾。但是……
“静雪姐姐,你可知道,几天之前我也曾经遇险?”苏陌颜沉声道。
周静雪急忙询问,待到得知苏陌颜的马车撞上惊马,整个人都被撞飞,顿时脸都白了,惊了许久,才道:“你的意思是……”
“惊马是一次,这次的事端又是一次,短短的时间里,我接连两次遇险,而且情形都很类似,都是原本与我我关的事情,只是恰好牵连到我,可每次都险些害得我丧命。我实在很难将这些当做巧合。”因为周静雪之前的行为,苏陌颜对她的信任大增,便也不再避讳,坦然地将心中的疑惑说出。
周静雪沉吟道:“这么说,是有人在故意针对你?只可惜,甘菊被皇上一吓,竟然撞柱而死,否则,或许能够找出幕后主使。”
“很难说,街头惊马的事情我时候就查过,毫无线索,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所为,就算甘菊活着,只怕也很难问出些什么。”苏陌颜摇摇头,心中对此并不乐观。只要幕后主使不出面,甚至栽赃到别人身上,甘菊又怎么能够察觉?
周静雪当然也明白,咬了咬唇,继续思索道:“可是,会是谁呢?街头惊马的事情且不说,这次事情出在皇宫里,若是与皇宫有关,却又嫉恨陌颜你的,大概就只有岚玥公主和闵月雅了。不过,岚玥公主性情冲动,不像是能够安排下这么精细隐秘的阴谋的人,何况,她之前被禁足,这次太后寿宴才刚刚放出来,难道是闵月雅吗?”
如果说,闵月雅因为南陵王世子嫉恨陌颜,设计陷害,倒也说得过去。
而且,闵月雅的姑姑是闵淑妃,张婕妤却是张贵妃的人,闵淑妃与张贵妃不合,想必也很忌惮张婕妤腹中的孩儿,唯恐为张贵妃添了助力,如果计谋得逞,倒是一箭双雕。
“我也这样怀疑过,所以甘菊污蔑我时,我曾经注意过闵月雅的神情,她似乎并不知情。”苏陌颜摇摇头,再次否决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事先伪装好的,不过,人人都知道闵淑妃与张贵妃不合,张婕妤出事,别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闵淑妃,她不会如此不智。”
虽然她与闵淑妃接触不多,不过莲花诗会上,她每次开口,都不会让自己沾染任何嫌疑,应该是个聪明缜密的人。
而若单单是闵月雅一人所为,她又不可能不露丝毫痕迹地收买张婕妤的贴身宫女。
“那会是谁呢?”周静雪竭力思索着,“难道会是张贵妃吗?虽然说张婕妤一向为她马首是从,但是,如果张婕妤生下龙子,有了别的心思,说不定反而会成为张贵妃的威胁……而且,对张婕妤动手,又能让闵淑妃沾染嫌疑,再者,张贵妃想要收买甘菊应该也很容易……”
苏陌颜摇摇头,还是觉得可能性不大:“可是,张贵妃为什么要栽赃我呢?”
“这倒是,听说张贵妃和三皇子与南陵王世子交好,就算看在南陵王世子的份上,也不该陷害你才对,而且,这样一来,又没办法解释街头惊马的事情。”周静雪倒是很相信苏陌颜的直觉,认为街头惊马和这次张婕妤的事情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能够在林鸿渐算计了苏慕贵后那短短的时间,安排好一出街头惊马,可见此人势力极大,手眼通天;能够在皇宫安排人谋害张婕妤,却又安排好退路,让张婕妤的贴身宫女做替死鬼,说明此人与皇宫关系密切……那会是谁呢?”
周静雪分析着,将自己所知道的皇亲国戚一一道来:“张贵妃和闵淑妃都不可能,其余妃嫔没有这样大的势力,三皇子不在京城,五皇子应该也不会,大皇子研习佛法,听说一直闹着要出家,当然不会谋算陌颜你,太子远在江南,四皇子早夭,六皇子眼盲,隆平长公主守寡多年,除了某些大场合,基本不露面,隆安长公主早逝,难道会是隆兴长公主?”
“等等!”苏陌颜忽然心中一动,“你说隆兴长公主?”
周静雪点点头:“是啊,隆兴长公主与李清芬交好这么多年,众所皆知,你把李清芬扳倒了,她应该不会高兴。不过,在此之前,她就和李清芬翻脸了,这件事京城也都知道,按理说,她应该不会为了已经毁了的李清芬找你的麻烦才对!”
尤其,收买张婕妤的贴身宫女何等凶险,为了对付苏陌颜,让自己置身于如此凶险的地位,隆兴长公主这么长袖善舞的人会如此不智吗?
苏陌颜却似乎并未听到,忽然扬声叫了一名宫女进来,吩咐道:“请姐姐帮我去问林公子一句话,就问他,当日酒楼之中,有没有隆兴长公主府的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宫女不解。
苏陌颜道:“你别管,你只这样问林公子,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等到宫女离开,周静雪若有所觉:“你怀疑隆兴长公主?”
“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一直都忽略了。这些年来,我以为我的危机,是因为二十年来,父亲为了前程富贵,将妻做妾,颠倒嫡庶。可是,整件事的爆发点和导火索,却是守心庵的那场大火,是我的毁容!”苏陌颜沉声道。
周静雪却没有听懂:“那又怎样?这跟隆兴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早在去年,我遇到父亲之后,父亲想要利用我的容貌为自己的前程铺路,命李清芬带我出入各种场合。李清芬不可能不知道父亲的用意,但仍然这样做了,想必是认为以我当时的懦弱,不会对她形成威胁,反而能够利用我为她的子女铺路。可是,是什么让她改变心意,宁可用毁容这样激烈的手段也要毁掉我呢?”苏陌颜会想着当年事情的记忆,敲敲自己的脑袋,实在懊悔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周静雪一怔,随即释然:“果然如此!”
她早就觉得苏陌颜毁容的事情有蹊跷,怀疑与李清芬有关,如今终于从苏陌颜口中得到证实。而陌颜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她,显然是真的将她视为好友。
很快,她又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让李清芬改变了主意呢?”
“是隆兴长公主府!就在我第一次去隆兴长公主府回来后,就生了重病,被移到了守心庵,然后,李清芬便威逼利诱,命……”苏陌颜顿了顿,还是掩去了苏锦芳的名字,“命人动手毁了我的容颜。显然,在隆兴长公主府,应该发什么了什么事情,让李清芬无法忍耐下去了!”
就在这时候,刚才派去找林鸿渐的宫女也已经回来,答道:“林公子说,有,当时他曾经看到隆兴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出入楼上的雅间!”
如果说,隆兴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出入雅间,那么,隆兴长公主本人也在场的可能性很大。
接下里,只要知道当年苏陌颜第一次去隆兴长公主府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就能够解开所有的谜团。
而当时仍然是李清芬心腹的钱姨娘和苏锦芳母女,必然能够知道一些内情……
夜色弥漫,修林园。
一灯如豆,昏黄的烛火映着相对而坐的钱姨娘和苏锦芳母女,映着她们晦明难辨的脸上,照落了一室的凄凉,以及无所适从。
自从那日钱姨娘在松林堂被罚跪后,阖府皆知,夫人赵瑶兰不待见她们母女,虽然后来又送来东西慰问,但每次看到夫人时,她眼中的针刺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消去的,而三小姐这段时间也不曾来见她们母女,更不曾吩咐些什么。
即便仍然有些协理府务的大权,但母女两人却觉得处境比先前更加艰难。
和三小姐做对,她们没有这个本事,却又无法化解与夫人的心结,那么接下来她们究竟该怎么做?该做什么?
就在这时,门帘忽然猛地被掀起,苏陌颜带着外面的凉意和风声,步入内室,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主位,气势惊人。她目光如点,神情凝滞,显然带着某些缘由而来。
苏锦芳和钱姨娘都是一惊,急忙行礼:“三小姐。”
“我问你们,当年李清芬指使苏锦芳来毁我的容颜,我问你们,她当时有没有告诉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苏陌颜也不迂回兜转,开门见山地道明了来意。
闻言,苏锦芳和钱姨娘相顾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