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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嫁衣 断人肠
时至戌时,我才步出楚寰的屋内,夜风将我的发丝吹起,风是暖的,吹在身上却是凉的。当我脚步虚浮的转出廊前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翔宇那笔直伫立在风中的身影,他仍旧站在原地等着我。
在看见我那一刻,他的目光中是震惊的,是愤怒的,更是悲伤的。
“长公主。”他迈步上前,想要扶我,却被我一把拍开。
“本宫现在很狼狈?”我冷着声音看着翔宇的失态,他这才注意到,立刻跪下:“请公主恕罪。”
我不再说话,可眼睛却不由地打量着我的衣着,很端庄,很整洁,很……干净。
“走吧……”我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也不顾跪着的他,径自离开。
直到出了睿寰王府,我们之间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而翔宇却再也忍不住,低声唤了句:“长公主,您……”
“明日,睿寰王会上朝的。”我打断了他继续问下去的话。
“臣是想问您和睿寰王……”他的声音被我的眼神压制而下,我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不用对我流露出这样怜悯的眼神,我最恨的就是有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我不可怜!”
我的声音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我再也克制不住,转身便冲了出去。
在寂静无人的小巷中我疯狂的奔走着,脑海中再也无法思考任何,直到跑至一条小溪边我才停住。站在溪边望着自己的倒影,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任清澈的溪水由脚上一直蔓延至胸口,直到水的最深处我才停住了我的步伐。
闭着眼睛,我屏住呼吸,将我整个身子全部埋入水中,感受着冰冷的水将我全身笼罩着,呼吸一点一点的消逝,感受着那死亡将近的恐惧。
“慕雪……”一个声音传来,那瞬间,我的猛然由水中浮起,睁开眼,望着岸边那个风雅的白衣男子,月光将他笼罩的愈发邪美无比。
我呆呆地瞅着他,喃喃道:“大哥……”
他问:“你就那么想要守住南国?”
我痴痴地回道:“天裔哥哥临终前对我的请求。”
“为何不去找夜鸢?”
“找他……”我的目光黯了黯,笑了,“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统一天下的大事……我也不会允许自己向他低头。”
“你恨他?”
“好久没有人向我提起他了……大哥,如今的我早已配不上他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问:“你后悔吗?”
“后悔?大哥,我们都是南国人,守护这个南国难道我们没有责任吗?如今慕雪二十七岁了,若还能为天裔哥哥完成他的愿望,守住这个国家,我死而无憾。而这,不也是你的愿望吗?”
岸上的人深深地望着我,淡淡地笑道:“是,这是大哥的愿望,但是你真的要做出令自己悔恨终身的事吗?你真的已经对夜鸢毫无留恋了吗?”
“大哥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夜鸢?我至始至终爱的人都是你啊,我和他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帮你报仇……”
“还要自欺欺人吗?慕雪,是谁为了他杀了自己的孩子?是谁为了他甘受冷宫之苦?是谁为了他挡下夜翎的一剑?是谁为了他的北国没有将他带走?到如今,你还要说爱的人是我吗?”
“不是的,我爱大哥,从来没有变过!”我激动的朝岸边奔去,可是爬上岸之后,却空无一人。我焦急的四处寻视着,却没有找到任何。
我无力的跌坐在地,泪水顷刻间决堤,我以为过了七年,什么都该忘了。
可是为何到如今,我还是会想起夜鸢,想起夜鸢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时的表情。
他也许从来不会想到,那个叫辕慕雪的女人如今正在教唆南国的新帝踏平北国,为了激励幼帝的意志而让他仇视北国,更为了保住南国的江山而将自己的身体出卖给睿寰王。
可辕幕雪从最初开始不就是这样的女人吗?为了对付南国而将自己给了夜鸢。
真脏,真脏。
·
翌日,我如往常一般为皇上整好着装,牵着他的小手到朝堂之上,他位居偌大的龙椅,而我则在珠帘之后听政。
半月未上朝的睿寰王来上朝了,为原本死气沉沉的朝堂增添了几分光彩,踊跃发言的官员也开始活跃,对于南北战事开始侃侃而谈。可见如今睿寰王的影响力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如今的皇上真的很危险,只要一步走错,也许睿寰王就会借口夺了他的皇位,毕竟如今的我们手中没有任何兵权,在朝堂上能支持我们的也就只有三大辅政大臣之一的闫冰太师。
可这样一股势力根本无法与手握重兵的睿寰王、六部尚书之首张明华、玄甲卫统领李肃、其它诸位有权有势的大官……无能为力。
“长公主?”张明华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正在神思的我,“此次北国来势汹汹,连攻咱们三座城池,不知长公主心中可有领兵出击的人选?”
我缓和了自己的神思,将目光投放至睿寰王的身上:“睿寰王战功赫赫,手握重兵,有多年的领兵帅才,本宫觉得除了睿寰王你,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睿寰王是辅政大臣之首,他若是走了,谁来辅佐皇上整治天下?”一名官员没待睿寰王说话便接口。
“怎么?李大人的意思是没了睿寰王整个朝廷就会大乱?老夫看不尽然吧?老夫相信长公主能够辅佐皇上整治朝纲。”闫冰太师捋着胡须,一脸不屑的望着他。
“长公主乃一介女流,怎能担此大任?”
“那么依照李大人的说法,心中肯定是有了别的人选,不妨说来听听?”我淡淡地插入他们的争执中,同时也打断了他们的争锋相对。
李大人只是轻哼一声,便没再说话。
我扬声唤了句:“睿寰王?”
“如今南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臣自当领命前去杀敌。”他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帘后的我,“那么辅佐皇上的事还仰仗张尚书、闫太师还有长公主了。”
“睿寰王果真是心系南国子民的,本宫就代南国子民感谢你,祝你大捷归朝!”
散朝之后,明显感觉到多数人的脸上闪烁着阴霾,也有部分人是欢喜的,这打仗一打就是一年半载的,睿寰王若是领兵离去,那么我们就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来平衡势力,稳固皇上的地位。
“姑姑,您还让睿寰王领兵吗?他的兵权与战绩已经很多了,若是此次再立大功,那岂不是功高盖主?”皇上仰着头,清澈的目光瞅着我,还带了几分睿智。
听了这话,我一愣:“那皇上你还有人选?”
他蹙眉想了许久都想不到人选,最后只能泄气的摇摇头。
“皇上,您是有远见的,小小年纪不光考虑到如今的形势更考虑到以后。是的,若此次睿寰王大捷归来只会更加扩张他的权势和民间的声望,可是我们无可奈何不是吗?如今的形势之有睿寰王有那个能力控制,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握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稳固皇权。”
我又说:“皇上看到了满朝文武的嚣张吗?”
他点头,我继续道:“如今我们就像一只羔羊,没有任何权势,随时可能被人宰杀,所以皇上一定要稳住自己的心性,在朝堂上说的话不要太多,更不要表露你的聪慧,只需冷眼看着他们便行。凡是一定要记得一个字——忍。”
“姑姑,朕懂了,就是装傻对吗?”
听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出声:“是的,皇上。”
·
夜里,我在床榻之上翻覆数次都无法入睡,一闭上眼便是昨夜的一幕幕流窜在脑海中,我猛然弹做起身,披了件风衣便步出寝宫。屏去了两侧紧随着的宫人,我漫无目的地在宫中游荡,手中一朵芙蓉花被我紧紧捏在手心,早已成一朵残花。
晓风迷雾,清风遐迩,即使披了件披风我仍感觉到身上的寒气,真冷。
突然,我瞧见一名宫人行踪诡异地四处张望着,我心下疑惑,又悄悄走近几步,这才看清了来人,是卿萍身边的丫鬟。
看她那样紧张的守在一处小苑之外,我心中疑云顿生,难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想到此处我便悄悄走至后苑,纵身一跃便进入园中,刚落脚便听见一名女子的声音传来。
“你真的要去?”
我一个闪身,躲在一棵树后,借着溶溶月光朝声音来源处望了过去,是如今贵为太后的卿萍,而另一个人是睿寰王。
“为何你转变的这样快?你不是说不会上朝吗?今日你非但上朝了,还接下去出征的任务。”卿萍的声音中满是质疑:“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昨日长公主去你府上找你了,你一见她就心软了?”
“你的话似乎多了许多。”他的声音很冷很低沉,而卿萍也在瞬间沉默了下来。
周遭的气氛顿时一片冷凝,唯剩下那冰冷的风声在四周习习而响,良久,只见睿寰王将卿萍搂入怀中,轻声说:“不要多想了,许多事我都自有主张,过些日子我就要离开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卿萍在他怀中没有挣扎,只是依恋地靠在他怀中低喃:“我舍不得你去,此次很危险……长公主那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是将你往火坑里推呢,或许她的心中正打算着你能死在战场之上。”
这突然的转变让我看得有些不可置信,我终于能明白为何李肃与睿寰王会连成一线,想必是卿萍从中穿针引线。我一直以为卿萍是恨我,恨楚寰的,那****离去的眼神我犹记在心,进宫却又与楚寰在一起了?从何时开始的?
“哼。”他一声冷笑:“你在宫中好好监视长公主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常都要飞鸽传书给我,懂吗?”
她点点头:“你一定要安全归来。”
“我会的,待我归来的下一步就是立你为太后。”
“太后?”她一惊,“我不想做什么太后……”
“如今新帝刚登记,太后人选悬空,你一定要登上太后之位。不能再让长公主垂帘听政,否则会坏事,懂吗?”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吞了回去,“我明白,但是你不要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楚寰没有说话,只是俯身吻上她的唇,我立刻躲回树后不再看他们,心中却闪过无数的念想,楚寰一直都在利用卿萍帮他达到目的,甚至联合了李肃。
我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树皮之内,百转千回的思绪悄然划过,一个计划却已渐渐生成于心中。
·
三日后,睿寰王领兵出征了,他一走整个朝堂内似乎多了几分轻松的气氛,皇上在龙椅上依旧一语不发,所有的决策都由我与其它两位辅政大臣决议,由于闫冰太师是站在我们这边,故而很多决策都顺利通过,渐渐提拔出自己的人。
当我得到睿寰王已抵达战场那一刻,当下我便将早已准备好的信绑在白鸽脚上,放飞出去。数日后,我便接到由边关飞来的飞鸽传书,上面是睿寰王那俊秀的字迹:一切安好,勿念。
我笑着将信收好,再次提笔写信。
之后的日子中我与他通信的内容越来越多,我会毫不避讳的与他说此刻朝政上的难事,请求他的帮助,而他似乎毫无保留的会教我应该怎么做,即使有些事会对他的手下不利。
皇上这些日子以来也刻苦,每日掌灯研读资治通鉴,会向我提出很多疑问,那些问题令我都倍感惊讶,而先生原本忧虑的脸色也因皇上的刻苦与聪慧渐渐舒展开来,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皇上假日时日,必成大器。
听到这里,我心中那沉重的石头似乎也稍稍放下了些许,可忧虑还是有的,比如朝中李明华和李肃一干人等似乎已不满我垂帘听政,常常见一介女流挂在嘴边,甚至请立太后。
我知道,他们此刻盘算着若立了太后,我便没有资格垂帘听政,名义上都该是太后垂帘。
时光荏苒,一晃便是半年,冬去春来,百花争艳。
边关起初毫无喜报传来,后面才渐渐有喜色,最后睿寰王收复了丢失的三座城池,还将北军连连击退三十里地,不敢上前。
当捷报传来的那一刻,百姓欢呼雀跃的声音却让我忧心忡忡,对南国或许是一个好事,但是对皇上却并非幸事。我很怕,睿寰王如今的声望极有可能如当年壁天裔在民间的声望一般,即使他是夺了皇甫家的天下,百姓也不觉得他是逆臣贼子。
我一身便装,骑坐在白马之上望着城南那缓缓前进的军队,铿锵之声隆隆传来,今日是睿寰王大捷归朝,我早早便等在此处,已经整整两个时辰。初春的凉风早已将我浑身冻僵而麻木,暗暗懊恼自己没有多穿一些。
看着那渐渐涌进的军队,我淡淡地吐出了一口凉气,遥遥望去,一眼便能认出最前方棕红色马上的男子,风姿飒爽。
而他,似乎也看见了我,马蹄一顿,远远的军队也猛然停住,尘土飞扬卷起,浓郁的笼罩在周围。紧接着,他独自驾马飞奔而来,我笑着看着越来越近的他,只听一声啼嘶,他停在我面前,那一身银盔在春日微光之下熠熠闪亮。
“你怎么来了?”他望着我,目光中闪烁着诧异。
“我在等你。”我的话音落,他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深深凝望着我。
“堂堂长公主独自溜出皇宫,在众目睽睽之下等我,你也不怕天下人非议?”
“本宫迎接我朝胜利归来的大将,谁敢非议?别忘了,我们可是兄妹。”
他不禁探出手,拂过被风吹打在我眼前的发丝,触碰到我冰冷的脸颊:“等很久了?”
“能第一个见到你,等多久也值。”
他猛然握住我的手,一把将骑坐在马上的我搂至他的坐骑之前,牢牢将我户在胸前,驾马而去,甩开了身后那是十万大军。
他那浓郁的气息牢牢将我包裹着,如刀的春风划过脸颊,早已是冰凉一片。
直到远远甩开了那大批军队马儿的速度才缓缓慢了下来,他低着头,冰凉的唇落在我的耳畔上,低声说:“我想你。”
“我也想你。”我微微侧身,回应着他的吻,炙热而激狂。
当我们两都喘息连连之时,却听一声声缓慢的马蹄声踱来,我猛然退开,挣脱他的怀抱,望着一双冰冷而哀伤的眼睛。
卿萍如我一般,同样是一身便装,骑坐在马上,或许……她也是在此处等他归来,只不过我站的位置比她更远。
我们之间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卿萍在我们面前停住,目光仍旧直勾勾地瞅着睿寰王,那目光中的伤心与绝望,任谁看了都心疼。
我看不见楚寰的目光,但我可以想像到,或许是无措,或许是焦虑……
终于,她的目光慢慢转向我,一滴冰凉的泪水沿着眼角滚落,扬手便是一巴掌挥向我,“无耻!”
我没有躲,硬生生地接下了那一巴掌,我想,这是我应得的。
“卿萍!”楚寰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声音凌厉中夹杂着责怪,我默默无言的翻身下马,仰头望着楚寰阴沉的目光,低语:“也许我不该来。”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们的关系明明已经走到绝境,为何还要同我抢?”她的声音那样尖锐,近乎于嘶吼。
“我不知道,你还爱着他。”我喃喃道。
“你一句不知道就想撇清一切吗?”她大笑,“睿寰王,这个女人都手段你还没有领教过吗,你还要陷进去?我多年的陪伴始终换不来你的真心?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全忘记了吗?事成之后,你会娶我,你会让我做你唯一的皇后,这些都是假的?”
听了这些,我不可置信地望着楚寰,嘴角不禁划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卿萍指着我,怒道:“这个女人当年对你的无情,而今又刻意接近,她的目的昭然若揭,不过是为了小皇帝的位置,为了让你放手!她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你还是看不透吗?”
楚寰的目光很阴沉,却一语不发,眼中闪现出无限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
对于卿萍的尖锐我没有多加解释,只是问楚寰:“你也这样认为吗?”
他再次将目光看向我,却没有答话。
见楚寰不说话,卿萍脸上闪过丝丝笑意,“美人计,你以为任何都是傻子,能被你蒙骗吗?他不过是顺水推舟,送上门的女人,为何不要?”
我问:“如果我说,不是,你信吗?”
他看着我,由口中缓缓吐出一个“信”字,卿萍不可置信地说:“你信?她一句话你就信?那我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又算什么?”问完,可是楚寰却没有丝毫的回应,她怒到极致反大笑:“其实早该看透,你一直在利用我达到你的目的,只不过我自欺欺人一般。而如今的你,就像当年的我,真傻,真傻。我会看着你被她出卖的那一日,我也会让你尝试被人遗弃的滋味!”说罢便驾马而去。
看着她那伤心离去的背影,我问:“你该去追的,她爱你。”
他却没有去追,只是翻身下马,凝望着我许久:“至始至终,我爱的人始终是你。”
“你真的下定决心选择我了吗?你不怕我到最后会伤你?”
“我信你。”
听着他的一字一语,我不禁动容,上前一步,紧紧环抱着他的腰际,闭上眼睛与他相拥在一起。
可脑海中闪现出的却是多年前在若然居的一幕幕,同我一起溜出若然居游玩,他代我承受莫攸然的责罚,在我挨饿的时候给我送饭,为了我甘愿承受多年的嗜血蛊毒之苦……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清晰如昨,却又像是在梦中发生过的一切,即使再冷血的人都会被融化。
可是我利用了这一切。
在漫长的半年内与他保持着飞鸽传书,为的是拉近彼此的距离,消除他的戒心。
今日的等待更是刻意等在卿萍之前,为的是让她看清楚这一幕,楚寰同我在一起。
我必须分化李肃和楚寰,能做到这个的只有卿萍,我知道,李肃一直都深爱着卿萍,为了他可以放弃一切。
未央……
你可知,我爱了你多久……
也只有在此刻,我才能对你说……
楚寰的话犹然在耳边,那样真实,那样悲哀,那样情深。
“楚寰,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吗?”当这句话脱口而出那瞬间,我自己都惊呆了。
而他的手臂也僵住了,他说:“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很好吗?”我喃喃自问。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那瞬间,我笑了,为我方才幼稚的话语而感到好笑。
如今早已物似人非,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默默守护我的楚寰,而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辕慕雪。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可能的,太多的东西放不下。
今日是我多情了,如今已容不得我回忆当年,我与楚寰,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
·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宫中时,很快的换下了一身便装,重新着回那负赘累累的华服,没有多做歇息便去了皇上的寝宫。可还没进入寝宫便听见一阵阵淡淡地笑声以及欢快的数数声: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
乍看之下,竟是皇上正踢毽子,一名幼龄少女正一下一下地为他算着。
看到这里,我的心头猛然闪过一抹怒火,大步上前,在他还没来得及反映我的到来时,我便由空中将那飞舞的毽子夺过,冷冷地盯着他们二人。
顿时,周遭的欢笑声猛然止住,唯独剩下淡淡地呼吸声。
“姑姑……”此刻的皇上就像个做错事被人抓住的孩子,低垂着头。
“参见长公主。”那名女孩也跪下,清脆地声音回响在四周,让人听了都会不由得欢喜。
“你是哪家的姑娘?”我的声音很冷,凌厉的目光直射于她。
“小女是兵部侍郎之女朱辰如。”
“谁准许你来皇上的寝宫?”
“小女误入……”
“一句误入就能免去你所有的罪?皇上寝宫乃神圣不可侵犯之处,你不仅误闯还带着皇上一起玩乐,成何体统!”我的愤怒换来皇上猛然一仰头,“姑姑,其实不是……”
“皇上,如今南国正处于水深火热之时,你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不思进取,贪于玩乐,你将来如何踏平北国,如何守护这个南国!”
“是小女的错,长公主若要怪罪请冲小女来,不要责骂皇上。”朱辰如的声音坚定异常。
“够了,你现在就离开这里,今后若是再出现在皇上的寝宫内休怪本宫拿你父亲问罪。”
“姑姑……”皇上想说些什么,我却不愿继续听下去,拂袖便转身进入皇上的寝宫。
不一会儿,他便跟了上来,口中低低地说:“为什么要赶她走,朕和她在一起很开心。”
“皇上?”我听到这句话,步伐彻底愣住。侧过头望着他,看着他满眼的生气,我喉头一阵哽咽,突然间觉得自己做的那么多的事都白白付出了,如此的委曲求全又算什么?“既然皇上喜欢同她玩,那本宫也不会再阻挠,就让南国的江山就任人拿去罢。”
说到此处,我猛然转过身,正欲冲出寝宫,他却猛然拽住了我的衣衫:“姑姑,朕……朕错了。”
“你错什么了。”我不看他,只是沉声问。
“不该同她玩乐,荒废了功课。”他满眼的怒火瞬间变成了慌乱。
“皇上,本宫不想勉强你,就当本宫之前为你做的皆是云烟,今后你爱玩本宫不会再勉强你。”我甩开他的手,却又被他紧紧握住,却是跪在我身后:“姑姑,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看他跪下的那一刻,我的泪水决堤,即刻将他扶起:“皇上不要这样,你是九五之尊,不该对本宫下跪。”
“九五之尊也是姑姑你给的,我知道,姑姑为了我,为了南国付出了许多,我不该惹您生气。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听姑姑的话……”
“皇上……”我蹲下身子,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不要怪我。”
皇上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我怀中,不言不语。
可我不知道,自从那一刻,皇上与我的距离拉了好远好远……
·
时光飞速,一晃八年已过,皇上十六已过,生的像他父亲那般俊美无比,却也如他父亲那般变得沉默寡言。他的学识是无人能比的,如今的我也辩不赢他了,垂帘听政的我已不如当年那般能够言辞犀利的将满朝文武驳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切的一切,皇上似乎早已通透,单单一人也能说的面面俱到。
垂帘听政的我似乎已成了一个摆设,如今我要做的不过是对于皇上做出的决定点点头或摇摇头。
在朝堂上,凡是我点头的,睿寰王必然附和,若是我摇头的,睿寰王便也摇头。
这八年来,朝政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可我能感觉到,皇上的心渐渐大了,他已不需要我了。
在幽静的寝宫内,睿寰王坐在铜镜之前,我的手轻轻抚摸过他的发,执梳为他梳头。
镜中,他的影子清晰无比,当年的俊逸变得沧桑,他已经四十了,而我也三十五了。
“未央。”他突然唤了我一句。
“别动。”我立刻按住他欲转过的头,找到那根银白的发丝,轻轻一拔,便将其拔出:“你瞧,都有白发了。”
“我们都老了。”他握住我探在他面前的手,一把将我拉入他的怀中:“嫁给我好吗?”
我一愣,瞬间手足无措起来,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话。
“皇上长大了,他已经不需要你了,我们放权吧……”他的话让我整个身子彻底僵住:“你……你说什么?”
“我累了。”
我摇摇头,全然当他的话是试探:“当年,我要你同我走,为何不走?”
“当年……皇上还年幼,你我走了,谁为他掌握江山?”他轻轻地笑了,随即抚上我的右颊,“如今的皇上,你看到了……在政权上支持他的人已经如此多了,打仗的事,他培养了更多的帅才,如今已不需要我上阵杀敌了,对吗?而你,垂帘听政不过是虚设,皇上有自己的主张。”
看着他那真诚的目光,我的声音颤了颤:“为什么?”
“权力,名利,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十年来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于那个皇位不过一步之遥,我可以随时要,但是我没有,为的是什么你心里最清楚?如今我老了,我想顺着我自己的意愿做一件事,娶你。”
“可是……我老了。”
“我也老了。”
顿时,我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这么多年后,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孤身一人终老,只要我在一日,便能牵制着楚寰,为皇上多争取一日。如今他突然说要娶我,要放权?
一句“我也老了”像是淡化了多年来的恩怨情仇,我摇头,“不,不……”
“是还放不下夜鸢?”
“不,我……我,我要考虑一下,给我时间……”此时此刻的我完全慌了神,六神无主的拒绝着,随后便冲出了寝宫。
也不知道奔了多久,我气喘连连地扶着一颗槐树,脑海中闪烁着方才楚寰对我说的一切。我知道,他在拿放权诱惑我……
我陪伴在楚寰身边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要牵制他吗?如今他要娶我便能放权,这样,这样不是正合我意吗?
但是,夜鸢。
他那一句“你还是放不下夜鸢”彻底乱了我的思想,十六年了,也许很多事早该忘了。可我仍在期许着,因为北国至今仍未有皇后,夜鸢更无子嗣。有时候我会猜想,他如此是为了我吗?为了当年他对我的承诺。
这八年间我有想过,等到皇上有了自己的势力,能够独立,那我便能功成身退,去北国找夜鸢。二十年,当年我说二十年便会原谅他对我的种种作为,那时的我也许就能自私一点,放开一点,将他带走。
可是。
如今的我,还有资格带走他吗?
“姑姑在这做什么?”清冷的语调中夹杂着淡淡的关心,却有着一丝疏离。
我一愣,立刻恢复神态,笑望他:“皇上,本宫有事与您商议。”
“姑姑有何事?”
“你今年已十七,该立后了。”
他的眉头一蹙,随即舒展开来:“朕也有此意?”
“皇上有此意便好,本宫觉得闫太师……”我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他淡淡地接下我的话:“朕觉得兵部侍郎之女朱辰如甚得朕心,有意立她为后。”
当朱辰如这三个字再次闯入我耳中那一刻,我的脑海中闪出那年被我赶出皇上寝宫的女孩,不由一愣:“皇上和朱辰如……”
“朕一直与她有往来。”他淡淡地笑着对我直言不讳:“朕这么多年来对姑姑有隐瞒是朕不好,但同时也得到一个事实,这些年来有她的陪伴,朕的江山并没有丢。”
看着他的口一张一合,我满腹的话语想要对他说,却在最终咽了回去,“皇上聪慧,自幼便有主见,未丢江山是自然。但是立后之事,请皇上三思,朱辰如并不适合皇上。”
“姑姑怎知她不适合朕?难道只有闫太师之女合适?”
“皇上,你能坐稳龙椅全靠闫太师的鼎力相助,如今正是与他关系更近一步的时候。”
“朕不觉得需要如此,朕可以给他封侯拜相,但是皇后只有一个,就是朱辰如。”
“本宫不允许!”
“长公主!”他的声音徒然提高,“自朕登上皇位后,一切都是你与睿寰王说了算,朕这个皇帝当的多窝囊你可知?如今要选自己爱的人为妻子你也要为朕做主?朕受够了,不想再受你的摆布了!”
我看着情绪激动的他,深深吸了口气,“今后,一切的事本宫与睿寰王都不会再过问,皇上想如何做主都行,但是立后之事,你必须答应本宫。”
“姑姑你说的好笑,你凭什么替睿寰王承诺今后不再过问朝政?还是你与睿寰王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那双睿智的目光深深穿透我,像是看穿了一切那般,我的心猛然一阵跳动,却状似平常地说:“皇上这是何意!”
他盯着我许久才说,“朕知道您与睿寰王是亲兄妹,你们之间有相互的偏私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选后这件事,希望姑姑尊重朕的意思。”
“皇上,立后攸关于江山社稷,闫太师一直是咱们的支柱,若是你不立他的女儿为后,他该如何想?此时皇上的地位不够稳固,若是鲁莽行事只会让有心之人挑拨了去。皇上若是真的喜欢朱辰如,可以立为贵妃,姑姑也不……”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厉声打断。“立朱辰如为后,是朕对她的承诺。姑姑你可懂爱?既然爱她,就会想将最好的一切给她,哪怕是江山有危险,也不想违背自己的承诺……姑姑你不懂,你的眼中只有权力,只有这个南国,你对我的要求永远是这样苛刻,如今朕不想最后一分爱都被你剥夺了!”
听着他的一字一语,我的心中就想被人硬生生地扯开,皇上,我又怎会不懂爱,你口中的承诺我又怎会不知?
他又说:“姑姑您年纪也大了,是时候好好休息了。”
“皇上是什么意思?”
“姑姑放心,朕会为您找个好男人的。”
我猛然一阵嗤笑,笑得泪水都溢了出来,“我为皇上做了这么多,换来的就是你这样一句话?为了一个朱辰如?”
“朕知道姑姑为了这个朕,为了南国付出了很多,但是朝政之事毕竟不是女人该插手的东西。”
“皇上错了,即使是本宫要嫁,也绝对不会允许皇上立朱辰如为后。”我藏在袖中的手早已经紧紧握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面上却是冷冷地笑着:“先帝赐本宫的尚方宝剑,有先咱后奏的权利,若皇上真要立朱辰如为后,那本宫便只有以魅惑君主之由斩了她。”
“长公主是在逼朕?”
“是皇上在逼本宫。”
瞬间的沉默,换来的是永远的沉寂,他看我的目光由气愤到怨恨,由悲伤转至绝望,最后拂袖而去。
我仍旧笔直的伫立在原地,望着皇上离去时的声影,我的心突然很累,很难受。
我和皇上从何时起竟走到了这个地步?
好像,从很早开始,他便在一步一步的远离我。
也许,我与他并不是真正的姑侄关系,少了那份骨肉至亲的血缘,所以得不到他的信任吧。
就像当年,夜鸢对我的怀疑,如今皇上也如当年的夜鸢一般,怀疑我会联合睿寰王联手谋夺你的江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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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在披香宫召见了朱辰如,我的手中拿着剪子,一边剪着盆中早已凋谢的兰花,一边若有若无的打量着她,一眼望去,便能看出是个伶俐聪慧的女子,不是惊艳的美,却因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而忍不住让人去注意她,就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便使得皇上为了她竟与我闹僵,甚至不惜与我反目?
“朱姑娘,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应该知道本宫此次召你进宫为的是什么吧。”
“是为皇上的事。”她的声音很是清脆,跪在我跟前却丝毫没有任何怯弱的感觉。
“既然你懂,为何还要与皇上纠缠不休?”声音虽冷,却仍旧淡淡地剪着兰花。
“长公主可听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小女自幼便与皇上相识,即使长公主您的阻挠皇上仍旧要与小女私下见面,为的是什么,长公主可知道?”
“说来听听。”
“不置可否,长公主您虽不是皇上的亲姑姑,却胜似亲姑姑,他敬您爱您,凡事你不喜欢的事,不让他做的事他都会因你而放弃。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您对他如此严厉,他的心该有多么孤单?好不容有个女子能知他,懂他,爱他,您却要连这最后一分自由都要剥夺,即使他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没有爱,没有心,那便永远只是个傀儡。”
“咔嚓!”剪刀落下,一朵凋零的兰花落在地上,我的手也僵住。
“朱姑娘,看来你倒挺自信能给皇上爱,更将他救赎?”我一声冷笑:“难道你以为给了他爱,南国的江山就能继续鼎力下去吗?在本宫看来朱姑娘也不过是个肤浅的女子,为了爱想要毁掉南国的百年基业。”
她张口,正想辩驳,我立刻冷声打断道:“为了儿女私情,用皇上对你的承诺来约束他,可你不知,若是皇上当真一意孤行立你为后的后果是什么。闫冰太师的倒戈,睿寰王的乘虚而入,满朝文武将没有一方大势力支撑皇上,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吗?那试问你即使登上了皇后之位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虚名,南国的江山早晚要被人夺了去,到最后你,皇上,包括我,都将沦为阶下囚。”
她怔怔地看着我,良久,似乎无数的思绪在她脑海中翻滚与挣扎,终于她还是开口道:“长公主你看轻了朱辰如,也看轻了皇上与我的爱情。我要那个皇后之位,不过是坚守着我与皇上之间的承诺,他要我做她唯一的妻子,而我也不容许任何女人分享与他的爱。无关于南国的江山,无关于权欲野心,只关乎于爱情。”
“从今日起,朕只有辕慕雪一个女人。朕的孩子,唯有辕慕雪一人所生。天地为鉴,君无戏言。”
当年夜鸢的承诺闯进脑海中,心中那最深的回忆被人揭开,看着此刻的朱辰如,像极了当年的我。为了坚守一份承诺而蒙蔽了自己的心智,最后险些铸成大错。
“那本宫问你,若是兵临城下,你们打算拿什么来维护这份爱情?”我一句话问得她哑口无言:“不知朱姑娘可听过北国元谨王后的故事?”
她明眸一闪,“略有耳闻。”
“当时的她便如你一般,妄想承受王上的三千宠爱于一身,却不知自己的权利已威胁到皇室安危。而你,却不知自己的一意孤行,将影响整个南国的江山。也许你会说,为何不能自私一次,带着他远走,抛下什么国家大任,追求自己想要的。但是……你能这样做,皇上却不能,因为他是南国的皇上,他有责任,有义务为了这个天下而丢弃自己想要守护却守护不了的东西,这便叫做无可奈何,这便是皇家。”
她听到此处,泪水不由簌簌而落,朝我深深磕了个头:“长公主您确实有远见,但是小女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不晓什么国家天下大任,只晓……我爱他。”
“若朱姑娘真爱皇上,就不要让皇上背负南国的骂名,终成为一个亡国之君。”说罢,我便走至案边,端起一杯酒:“这是一杯加有鹤顶红的毒酒,你喝下它,皇上便能死心。”
她一颤,惊惧的望着我端着毒酒朝她缓步踱去。
“怎么,不敢喝?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皇上吗,你忍心让皇上成为万民唾骂的昏君?”我步步紧逼。
“若一杯毒酒便能解救南国的江山,便能让皇上从此载入史册,成为万人敬仰的皇帝,那小女便心甘情愿饮下。”她猛然起来,由我手中夺下那杯毒酒,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我眼睁睁地瞧着她饮下,满脸泪水的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我的心中却是五味参杂。
“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痴人。”我喃喃一声,恍然一笑,转身将始终摆放在案的那把尚方宝剑取来递给朱辰如。
她则是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你能为皇上饮下这杯毒酒便说明你是真爱他,本宫压迫了皇上这么多年,也该给他一次做主的机会了。尚方宝剑就交给你了,今后请替本宫为皇上守护南国。”
她颤抖地接过我手中的尚方宝剑,那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似地:“长公主?”
“安心陪伴皇上吧,一切……有本宫担着。”淡淡的笑了笑,侧眸凝望窗外那淡蓝的天际,万里无云,却不见苍鹰,唯独一片冷寂。
宫阙上的天际比起外边,竟也是如此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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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日,我都没有上朝垂帘听政,关在寝宫内没有迈出一步,听说许多大臣都曾来寝宫求见,有睿寰王,有闫太师,有一直跟随于我的重臣,但我谁也没见。三日了,所有人都来了,唯独皇上没有来,似乎还在生我的气呢,傻孩子,你就这样喜欢朱辰如吗?
那几日下了好大一场雨,枝头颤颤巍巍的枯叶落了满地都是,溃烂着的香味不断充斥鼻中,我的泪水不禁潸然而下,三十四年来的回忆就如泉涌,充斥脑海之中。想起当年的所作所为,竟是那样血腥。
其实,辕慕雪的手上一直都有血腥,从那日杀了辕沐锦的母亲开始,我便终身逃脱不了了。那段时光是记忆中最深的噩梦,我以为只要不去想便能当作没有发生过一般,但是我错了。
我的手,一直都在间接杀人,杀了太多太多的人,已经无可弥补。
若是此次我真的迈出了这一步,是否能够洗清我这一身的罪孽呢?
当我的剪子将盆中那最后一朵凋零的兰花剪掉那一刻,许多事我终是还是做出了决定。
也许,以后我会为自己今日所选择的一切后悔,但是如今我已下定决心,便不会去想所谓的后悔。
放下手中的剪子,我重新整理了自己的着装,终是拉开了寝宫的大门,“咯吱”那声在寝宫响彻,竟是如此苍凉,我怎么从来没有发觉披香宫是如此孤寂?一住,竟然就是十年。
三日未出宫,外面那暖暖的骄阳刺得我眼睛几乎睁不开,宫外的宫人一见到我便欣喜的唤道:“长公主您终于出来了!”
“摆驾,本宫要去见皇上。”说罢,便要迈步而去,回眸之间却见皇上的身影闯入我眼中,他一步步朝我走来,那目光就像看陌生人一般。
“不劳姑姑,朕亲自来见姑姑了。”走至我身边,清冷的声音划过耳畔,却未做停留,大步迈入寝宫。
我紧随其后,用眼神示意两侧的宫人将门紧闭,也许,有些事到时候解决了。
“长公主三日不朝,是在像朕示威吗?”他也不拐弯抹角,打开天窗说亮话。
“皇上是这样想的?”
“长公主为的不就是逼迫朕立闫太师的千金为后吗?三日不朝,朕说的话都不算数了,你是在联合文武百官逼迫朕?”他的语气忽地激动。
“如今皇上能站在此处对本宫说这样的话,就说明皇上你还没有长大,本宫不过三日不朝,你就对文武百官没了辙,若是本宫真的不在你身边,你又该如何把持朝纲?”
“姑姑真是多虑了,若是您与睿寰王肯放权,一切的难事都将迎刃而解。”
“皇上的心真是高了。”我笑着望他那自信满满的眼神,可心中似乎有一把刀在狠狠割着心,原来我做了这么多换来的还是他的不理解,他一直以为我故意掌权不给他吗?“皇上若执意要立朱辰如为后,本宫可以答应。”
在他眼神闪过诧异的那一刻,我又说了一句:“但是皇上必须答应本宫一件事。”
“什么事?”
“记得皇上幼时对姑姑说过一句话?”我娓娓地将当年他对我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他听:“等我当了皇帝,一定帮姑姑找天下最好的男儿当夫君。”
他一愣,似乎早就忘记当年的戏言,只道:“姑姑想要嫁人?”
“姑姑今日要嫁的便是天下最好的男儿,睿寰王。”我的声音还未落下,便换来皇上的惊呼:“什么!”
“请皇上赐婚,本宫要嫁睿寰王。”
“长公主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是睿寰王的亲妹妹!”
“并不是,亲妹妹只不过是你父皇硬加给我的身份,这样我便能永远留在他身边,而睿寰王永远不敢对我有非分之想。”
“即使你们不是亲兄妹,可天下人眼中你们仍旧是亲兄妹,你们不能成亲,朕更不能让皇家的颜面扫地。”
那阴冷中夹杂着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寝宫,那一刻,我似乎想到年少时的任性。我与大哥的爱情不就是被世人所唾弃的吗?可最终我们还是放下了一切,打算远走天涯。
“只要皇上答应我与睿寰王的婚事,不仅你能娶到朱辰如,而且我与睿寰王皆会放权,将一切交还予皇上,离开帝都。”
那瞬间,皇上的脸色是震惊的,可目光中却在挣扎,在犹豫。
“不,朕不答应……”
“皇上,您若是不答应,便永远无法做一个真正的皇帝,将永远在睿寰王的阴影下生存,更娶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妻,还要违背你对她的承诺。”
我一直都知道,重新掌权对他的诱惑有多大,如今江山美人一齐给他,他抗拒不了,更不会想抗拒。
他呆呆地看着我,良久都没有说话。
“皇上,我以性命担保,只要与睿寰王成亲了,便会放权,与他远离是非纷争,你可以废去我的长公主之名。皇家那点点颜面难道还比得上南国的江山吗?”
“你……在逼朕!”
“皇上会懂取舍。”
他的双拳紧握,深深吐纳一口凉气:“姑姑你真的决定了?”
“是的。”
“为什么?”
“皇上不需要知道。”
“好,那朕就答应你,即刻拟旨赐婚。希望长公主与睿寰王成亲之后能做到你对朕承诺的,否则,朕绝不会饶过你们。”他一字以句地将话说罢,便拂袖而去。
在他即将离去的瞬间,我喊住了他:“若我与睿寰王当真放权,皇上可否答应放我们远走?”
“一段让皇家颜面扫地的婚姻,朕岂会留。”
“我要皇上你的承诺。”我相信他懂我话中的意思。
“朕一诺千金,一旦你们放权,朕便放你们走,绝不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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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果然说到做到,次日便下旨赐婚,圣旨中没有提及长公主嫁入王府是为妻还是为妾,只有短短几个字:将锦曦长公主赐婚于睿寰王。满朝震惊,就连帝都的百姓们都纷纷不解,茶余饭后几乎桌桌都在讨论着这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婚事。
睿寰王娶长公主,亲哥哥娶亲妹妹,还是皇上赐婚,甚至要大肆铺张宴请百官参加。
大肆铺张,宴请百官,是睿寰王的坚持。
他说,绝不委屈我,一定要让天下人见证我与他的喜事。
我笑他,都已年纪一大把,还要如此举行婚礼,你难道不怕被世人非议吗?
他只对我说,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整整二十七年,曾经我隐忍,如今我已不想再隐忍,只想按照我的意愿去做一次自己想要做的。
我又问,你真的决定,为了我放权?
他只笑我傻,我说过,这天下一切的荣耀我都享受过,此生已无憾,唯独你,我今生不悔。
那一刻,我哽咽了。
说不感动不幸福那是自欺欺人。
那瞬间,我是真的有了期待嫁给他的想法,漂泊二十七年,最终能有如此归宿,乃我之幸。
我可以不爱他,但谁说相守必定要相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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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抹上红妆,披上嫁衣,戴上凤冠那刻,镜中映着我的容颜,岁月不饶人,我当年的风采早已随着时光渐渐消逝,即使是那双惊艳的眸子到如今也被沧桑磨砺的再无风采。
“公主,时辰到了,咱们出去吧。”丫鬟上前扶着我的手,领着我迈出屋子,步入正堂。
当我步入正堂的那一刻,我隔着凤冠前那串串流珠看见了一身喜服的睿寰王,今日的他似乎比以往更加丰采照人,眼中那掩盖不住的笑意令人无法忽视。
“新娘新郎拜天地了——”
睿寰王迎了过来,接过我手中的红绫,与我共同步入正堂的红毯之上,跪在今日的主婚人,皇上面前。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我们跪在他面前,而在场的所有官员皆无声无息的望着我们,毫无热闹喜庆之气。
“多谢皇上成全。”睿寰王说。
“该是朕谢谢长公主与睿寰王的成全。”他的声音中满是暗嘲之感。
我与睿寰王对望一眼,唇边划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只道:“可以拜堂了,莫误了吉时。”
“一拜天地——”
夜鸢,再见。
“二拜皇上——”
皇上,希望你能明白姑姑的苦心。
“夫妻对拜——”
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我们再次跪在皇上面前,睿寰王从怀中取出三块令牌,正是二十万兵权的兵符,“皇上,这是臣对你的承诺。”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睿寰王,伸手接过,辨别真假后,便收入怀中。
接着,我们按规矩,端起两杯茶递给皇上:“皇上请喝茶。”
淡淡地瞅了我们一眼,正欲端起茶却听见一声低呼:“皇上不可!”
众人的目光皆转至声音来源处,正是那一身白衣的上官灵鹫,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大步逼近的身影,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升。
当我侧首望向睿寰王的那刻,我隐约瞧见他脸上的笑意闪过一抹嘲讽。
“这杯茶里,有毒。”上官灵鹫走至我们跟前,将睿寰王手中的茶端起,将一支银针探入茶杯内,出来后便是血红之色。在座官员皆惊,口中怒道:“睿寰王,如此弑君之事你也敢做。”
我猛然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难道今日的成亲只不过是他一场弑君夺位的阴谋!
他也没有看我,只是缓缓站起身,望着上官灵鹫,眼中的情绪我看不懂。
“睿寰王你好大的胆子,你今日娶长公主也不过是个幌子,为的就是毒杀朕,弑君谋反?”皇上大怒,拍案而起。
“来人,拿下这个逆臣贼子!”上官灵鹫的声音未落,睿寰王便冷笑,“当真以为本王交了兵符便能将我宰杀?”
睿寰王的目光冷冷地扫过皇上:“都说虎父无犬子,可皇上你却比不上先帝的一分,如此冲动行事如何保全南国的江山!二十万大军多年跟随本王征战沙场,早就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岂是你几块兵符便能号令的了。”
“好狂妄的睿寰王,欲毒害皇上可是谋逆之罪,在座百官皆是见证。”上官灵鹫冷笑,顿时,满堂的玄甲卫与大内侍卫纷纷涌入,将睿寰王紧紧包围在一起。
当我还在犹疑之际,上官灵鹫那冰凉的匕首已架在我的颈脖之上,“我倒要看看,王爷如何神通广大能逃脱重重围攻。”
当我的颈项感觉到匕首的锋利,似乎懂了许多,今日的一切是早有预谋,皇上并不打算放过睿寰王。而上官灵鹫,从什么时候竟开始帮着皇上对付睿寰王了,他不该是站在睿寰王一边的吗?
“皇上,您一诺千金,忘记当初对我的承诺了吗?只要我们放权,你便任我们离开。”被上官灵鹫紧紧钳制着,我不得动弹,只能背对着他说道。
“朕有承诺过吗?”只听他淡淡地声音传来:“朕只记得当初长公主你以权相压,逼朕同意你与睿寰王这桩让皇家颜面扫地的婚事,否则朕的皇位不保。朕迫于无奈才同意你们此等苟且之事,却从未同意过放你们远走。”
听到这里,我不禁一笑,从什么时候,被我自幼看着长大的皇上竟变得如此有心计,还学会了算计我。
“没想到长公主与睿寰王竟如此不知轻重,竟敢以权相逼,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当杀。”上官灵鹫的刀划在我的颈项之上,我感觉到刺痛的冰凉。 “长公主,你可知早在拜堂那一刻,睿寰王的人早就将府邸团团围住,你知道外边有多少人吗?三千人。交兵符,成亲都不过是个幌子,若不是皇上有先见之明,早早让玄甲卫与大内侍卫埋伏在里面,只怕在场所有人都将成为瓮中之鳖。这一切,你都知情吗?到底你还是个棋子呀……”
他站在重重包围之下,没有对上官灵鹫的话做出任何解释,只是深深地盯着我,却对皇上冷冷道:“既然皇上知道府外有三千精兵,那你还敢动本王?”
“那朕倒要看看,是你府外的精兵冲进来快,还是朕玄甲卫的刀快。”
“即使有谋逆之心也是本王一人,您不该对付长公主。”
“睿寰王放心,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瞬间,我看见睿寰王的目光终于闪过一抹不同于冰冷的情绪:“皇上今日是铁了心要对付本王?”
“谋逆之罪不可饶恕,将睿寰王拿下,若拘捕,杀无赦!”此令一下,玄甲卫纷纷持刀砍向睿寰王,而睿寰王却没有闪躲,只道:“臣愿束手就擒,请皇上饶过长公主,她全然不知情,今日的一切不过是臣一人的筹划。”
我不信,不信楚寰会利用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皇上的目光看向我,一抹冰凉的光芒直射于我:“长公主,朕不会放。”
一句话脱口,上官灵鹫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气,颈上更深的痛传来,我痛苦的低呼一声,楚寰的目光中满是焦急与心痛,“放开她!”
“小……”那个“心”字还没脱口而出,只见李肃那如鬼魅般出现的身影在楚寰将所有心思全放在我身上那一刻,骇然飘至他身后,长剑由背后直传他的心脏部分。
那血不仅溅了上官灵鹫一身,也溅了我满脸,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人有丝毫举动,包括睿寰王那些曾经的幕僚,竟一个个都是眼睁睁地看着。
李肃狠狠地将深深插入他心脏中的剑拔出,满眼的仇恨与寒意,而楚寰则是在我面前硬生生地倒下了。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此刻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上官灵鹫也适时放开了我,任我奔至已经摔倒在地的楚寰身边。那血,将鲜红的喜服染的愈发耀眼,愈发刺眼。
我问他:“毒,不是你放的,对吗?”
他不答,望着我。
我又问:“三千精兵的包围,不过是为保护我们能全身而退,对吗?”
他还是不答,仍旧静静地看我。
我笑着说:“今日的一切,不是你在设计皇上,而是皇上算计了我们,对吗?”
那一刻,他也笑了,探出虚弱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没有悲哀,只有喜悦:“谢谢你,信我……”
我哽咽地跪在他身边,俯视着他,酸涩无比的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藏在我心中已经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对他说出口,毕竟从最初我对他只是利用,我要保持这份利用的关系就必须永远沉默着。而我,更相信他一直都明白,我的所作所为。
“对不起?”他淡淡地笑了:“一切不过是我心甘情愿罢了……”
“很早很早,莫攸然在的时候你心中没我,辕羲九在的时候你心中没我,夜鸢在的时候你心中没我,到如今,你的心中还是没有我……这一切我都明白。当你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刻,明知这是毒药,这将会使我万劫不复,可我还是控制不住……我想要你,想要和你白首偕老。我利用你想要保护小皇帝的地位的心态,将你禁锢在身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可至少你在我身边。”
“你可知今日是我最开心的一日,因为……娶到了我爱了二十七年的女人,我妄想与她白首偕老,用尽全力来对她好……但我明白皇上绝对不会放过我,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可至少,我娶到你了,二十七年来的梦……”
“为你放弃了那么多,可是我从未后悔……我以为今生都得不到回报,可今日,你选择相信我了……谢谢,当所有人都认为我今日之举是为了谋反时,你却相信我……楚寰,不会利用你来登上皇位,那个皇位上的人不过是个孤家寡人,远远比不上你在我身边……”
他的一字一句,真真切切,听到心中,痛入骨髓。
他果然一直都是知道的,那么他该用了多大的气力来包容我多年来的利用,他对我的用心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可我一次又一次的在伤他。
泪水一滴一滴溅在他的脸上,我不禁喃喃问道:“我是否错了,当年的选择是否错了?”
而楚寰却永远无法再回答我,躺在冰凉的红毯之上的楚寰却已早无声息,那安静的面容就像是睡着了,那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猛然回首,头上的凤冠顷刻间掉落在地,我的发丝倾泄而下,目光却是冷冷地望着皇上:“皇上你告诉我,当年是否选择错了。”
他迎视着我的目光,眼中有震惊,有惊愕,有不解,有犹疑,最后皆化作那冷冷地疏离:“来人,将长公主拿下。”
当玄甲卫得令上前那刻,我怒吼:“滚下去!”
他们即刻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望向皇上。
“皇上,给本宫一个理由,你凭什么拿下本宫?因为本宫是睿寰王的妻子?”
他瞅了我一眼,深思片刻才道:“联合睿寰王意图谋反。”
“皇上,这其中定然有误会,长公主怎会……”闫冰终是忍不住,上前说话了。
“闫太师你有何资格站出来说这句话,你与长公主不过是同流合污罢了。”皇上的怒火直指闫冰,突然受到指责的闫冰不由一僵,随即气得满脸通红:“皇上你说臣……臣与长公主同流合污?”
我却是仰头大笑,可越笑眼泪却越多,心中的苦涩早已淡了,剩下的不过是那心的自嘲:“原来我为皇上,为南国付出了这么多,换来的只是皇上一句意图谋反?”
也许是被我眼中的疯狂震住,皇上不由上前几步:“你毕竟对朕有教导之恩,朕不会杀你,但是谋逆之罪难恕,朕……”
没有继续听他继续说下去,我淡淡地打断他,神智恍惚地说:“傻孩子,南国的江山我要来做什么呢?若真的想要这江山,我何苦为了你出卖了自己的一切,只为保护你的江山。”
“傻孩子,我死死握着政权不肯放为的不过是等待时机成熟再还给你,让你主政,可你一直都没有真正成熟,况且还有睿寰王压着,只要我握着政权睿寰王就不敢这么样。”
“傻孩子,你当我不想成全你与朱辰如的姻缘吗?只不过这个江山并不能容许,你必须要闫太师的势力来平衡如今的内忧外患。”
“你可以任性,你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可是我不能,我有着对你父皇的承诺。”
“其实姑姑以前也如你这般任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是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呢,一辈子孤身一人。”
“今日的我似乎又重蹈当年的覆辙了,掌权威胁皇位而不自知,到最终落得遭君猜疑的下场,真是自作自受……”
我脑海中飞速闪过多年前在御书房内,那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幕,似乎早已成了内心中最不愿想起的一个回忆。
我猛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向一名玄甲卫,在所有人没有来得及反应的那一刻拔刀,挥向自己的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