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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镇国公的正日子,一大早国公府偏门就开了油米棚,向贫苦百姓发放米五十五石,油五百五十斤。前国公夫人曾交代儿子,若是过寿必要避开正午,因此寿宴定于晚膳时分。自午膳过后,各府前来拜寿的车马络绎不绝,比春宴时热闹十分。小娘子们和唐珩于宾客盈门前给祖父磕了头,便开始忙于准备宴中献艺拜寿,沈氏和内院总管隋嬷嬷忙得脚不沾地。
寿宴开场,镇国公大长公主、各王府的王爷王妃、几位朝中元老及太子刚在主桌上坐定,原本黯淡无光的远香堂旁的水台上霎时亮起一片烛火,伴随烛火而起的是一曲古朴恬静的《平沙落雁》,最前头摆着的是一架紫檀雕五蝠捧寿白绢屏风。屏风之后不知站了几人,鼓点合着琴音或缓或急,带过兵的王爷将军们认出屏后几个少年身影正在操练的是大长公主和镇国公为军中将士强健体魄合力开创的一套修身拳。又有一只大笔落于屏上,矫若惊龙,飘若浮云,书写的正是镇国公少时游绍兴所作的一首绝句。“绿杨阴转画桥斜,舟有笙歌岸有花。尽日会稽山色里,蓬莱清浅水仙家。”
琴音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飘渺,又入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镇国公和大长公主喜出望外,早已认出屏后笔走龙蛇的正是自己唯一的孙儿,而这《平沙落雁》是自己两个最大的孙女合奏,唯一猜不出的只有击鼓之人。一曲终了,四折屏风每一面都提着一首镇国公不同时期与大长公主同游时写下的诗句。
屏风后走出的只有唐珩一人,上前两步恭恭敬敬的向主桌三叩首:“孙儿献丑,唯愿祖父日月长松,松鹤长春。”主桌上恭亲王啧啧赞叹:“颜筋柳骨,铁画银钩,珩儿小小年纪有如此成就,长姐和国公真有晚福啊。”镇国公抚掌大笑,当即命外院管事传几个妥当人将孙儿所书的折屏抬去外书房。
烛光隐去,水台上漆黑一片。众人正当不明就里,岸边飞起数十盏孔明灯。风清月朗,盏盏明灯化作点点繁星。又有小丫鬟们手捧荷花灯放入水中,上百盏水灯在湖上散开,照得水台影影绰绰。国公府几个小娘或石榴红襦裙,或嫣红对襟褙子,或丹色圆领袍,绣的是一色的仙鹤纹。宝琼怀抱琵琶,宝玥手执玉笛,三娘四娘五娘分别到台上早已备好的扬琴、瑶筝、编钟前或坐或立。
不知宝玥从何处拿出一个银铃,伴随清脆的铃音,小娘子们一人一句清唱道: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接着,编钟空灵朦胧,扬琴轻快飘逸,玉笛活泼洒脱,琵琶温柔婉转,瑶筝高山流水。小娘子们如黄莺出谷,或分或合:
潇洒来潇洒去尽付谈笑里
若是胸襟飘逸何必长戚戚
天涯任飘零醉卧青山荫
万般情缘且待云廓清
风歇雨停重现光明
…...
昆仑巅江湖远花谢花开花满天
叹红尘落朱颜天上人间
情如风情如烟琵琶一曲已千年
今生缘来生缘沧海桑田成流年
古老的剑斩断了宿怨唤醒了谁的誓言
转瞬之间隔世的爱恋追忆往日缱绻
昆仑巅浮生远梦中只为你流连
笑红尘画朱颜浮云翩跹
情难却情相牵只羡鸳鸯不羡仙
今生缘来生缘难分难解
笑红尘画朱颜浮云翩跹
情难却情相牵只羡鸳鸯不羡仙
“恭祝祖父祖母美意延年,松鹤齐龄”,曲毕,直到小娘子们行了叩拜礼,众人只还沉浸其中,每个人在歌词里都可找到自己追寻的瞬间。女宾席上,姑太夫人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沈氏。
主席上,恭亲王妃眼圈微红,对着镇国公和大长公主真诚微笑:“姑母和国公爷真是羡煞旁人,竟得了这样几个钟灵毓秀的孙女儿。”英王妃连声附和附和:“这天地之间的灵气竟都集中到了这府里,今儿咱们可是开了眼了。”众人方才回过神来,连连赞叹。
唐枫作陪的郎君席上,五皇子元昊春风满面,与有荣焉:“这样好听的曲子,新奇的表演,一定是四妹妹的主意。”六皇子元易瞥见几位兄长晶亮的眼神,哂笑道:“明年太子长兄二哥三哥都该指婚,镇国公府参加选秀的好像只有唐二娘一人。”义亲王府年仅六岁的三郎生的虎头虎脑,最爱粘着皇伯伯家的五哥:“姑祖母家四姐姐最好看,五哥讨了她做媳妇儿吧。”
唐枫看话题扯倒这上头,吩咐侍女们给皇子郎君们斟满美酒,举杯致意:“多谢诸位光临寒舍,尝尝家里酿的杜松酒比观涛楼的浮罗春如何。”在座诸人有的眼神果然微妙起来。
因着是镇国公过寿,小娘子们来的不多,等宝璐几个回到女宾席的时候,在座的不过蓁蓁英环昭华郡主三人。蓁蓁看见唐家姐妹过来,双手搀了宝琼胳膊:“好姐姐,怎么不早告诉我今年你们这么大阵仗?往年你们家几个分开表演,我们这些外人凑凑兴也就罢了。只是今年,既然珠玉在前,我这块转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上去献丑的。”
宝璐上前把蓁蓁从自己姐姐的胳膊上摘了下来,又朝英环坐的方向努努嘴:“这可由不得你,郡主还未开口,况且我听说环姐姐为祖父生辰苦练一首失传的古曲好多天了。”
宝琼在昭华身边坐定,一脸为难到:“郡主您看?”
“蓁蓁说的正合我意,我本来就是个拙的。你且看郎君们那边,往年国公寿宴上露脸的这会子正稳坐钓鱼台。”宝琼往昭华郡主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不见有人起身。十几个郎君围着皇子们那桌,一幅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宝琼昭华说话的空儿,小娘子们只围着蓁蓁说笑,宝璐还是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向一人独坐饮茶的英环:“听刘嬷嬷说英环姐姐极善琵琶,何不趁这个机会一展才华?”
冷不丁的听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英环这才把茶碗放下,又拿了帕子轻拭嘴角,这才说到:“刘嬷嬷不过来兰雪堂送东西的时候听见过一回我给祖母解闷儿,哪里就称得上擅长。”
“环姐姐都饮了一晚上的茶了。看郎君们那边多么热闹,咱们来行飞花令吧。”蓁蓁夺过丫鬟手里的酒壶,就要给小娘子们斟酒,却被宝琼伸手拦住:“要行令也不在今晚,等谁过生日的时候在咱们自己的院子里摆一桌,怎么行令也不为过。况且,你要喝多了,一会儿可要错过一出好戏。”
见镇国公今晚因着高兴比往常多饮了好些,大长公主叫来管事嬷嬷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丫头们陆续上来撤下了各桌的残羹剩酒,又摆上点心香茗。随着悠扬的箫声,水台上一个袅娜的身影娉婷而至,一颦一笑,楚楚动人。又有一金冠玉带的少年仿佛从画中走来,身姿挺拔,唱腔婉转。
众人沉醉于台上一片钗光钿影,水袖翩然,少年的入骨相思,佳人的柔肠百转。镇国公紧握老妻干燥的手,回想这些年她次次为自己煮酒泡茶,唱歌作画的样子,眼角微红。大长公主手心沁出细汗,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在药圃和他初相见的时候,双目含着晶莹。“孩子们有心了。”大长公主拍了拍镇国公依旧厚实的臂膀,不由感叹。
虽已多年宦海沉浮,但台上这出《相见欢》还是勾起了不少人的心事。又有多少少年佳偶年至半百,眼中彼此还如初相见时的模样。这次寿宴之后,唐珩成了世家望族里心疼女儿的人家瞩意的佳婿人选,少言的沈氏也成了贵妇里的香饽饽。再不像前世时因为唐珩养成了懦弱自卑的性子,人前说话声若蚊蝇,直到去世也没定下合适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