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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镇国公五十五岁寿辰不足十日时,殿春簃的两个大丫鬟分别给主子送来了好消息。先是候月禀报四娘的爱贴《重阳贴》在积古斋的估价正好一千两纹银,又献宝一样呈上一张字据:“四娘,韩家大郎果真去了观涛楼。原是他请京里候府的几个小郎君吃酒,小二引着一桌子纨绔点了好些贵重的酒菜。临了韩大郎的现银果然不够了,得知国共府亲朋或店里熟客可立下字据,下次来时补齐便可时,痛痛快快的挥手写了这张欠条。”
宝璐接过仔细看了看,这笔字虽也圆润流畅,但远不及前世祖父寿辰韩烨献上的那部所谓他精心抄写的《无量寿经》来的浑厚有力筋骨俱备。亏得他还因此得了祖父青眼,来年荐了他参加考试,和哥哥一块儿考入国子监读书。如今看来,不过不知从何处得了个好枪手,来了个暗渡陈仓罢了。幸好自己前世因着好奇偷偷翻看过祖父收下得贺礼,不至于让他今生故技重施蒙蔽祖父。“候月,这几日你闲事莫理,照着韩烨的笔意好纸好墨的抄部《无量寿经》来,小心别让红霞知道。”
接着又有仙毫进屋传话:“四娘,四爷请您午膳之后去趟梯云室,说是今早彩月班里送了信来。”一顿午膳吃的心不在焉,虽小厨房里做了平日爱吃的虾脑豆腐,宝璐只用了小半碗饭便放下碗筷漱了口,带着瞻星仙毫两个往梯云室去。
唐枫换了一件出门的常服,见宝璐来了,亲手将一套绀青色交领裤褂交到瞻星手上:“周二郎送信来说戏排成了,让你这两日先去看看。你换上这身衣裳,这就跟我出门吧。”在宝璐“小叔叔真好”的惊喜中,唐枫大步迈出门去。
瞻星看着这套书童服色很是为难:“四娘您从未这样出过门,又没有我们在旁服侍。还有,万一被人发现......”可自己主子却满不在乎:“你们只管找清净的地方闲逛去,旁人看不见你们只以为咱们串门子去了。”
看着被丫鬟换好衣裳改了发髻的宝璐,唐枫嘴角难掩愉悦,直抚着宝璐头顶的两个包髻夸赞:“是比我的书童俊了许多,洗砚和你一比就像是煤块堆里捡来的。”
出了角门一路坐车,不足两刻钟便到了彩月亭的后门。这是一座三进的宅子,门房一见是唐枫便开了大门迎客入内。宝璐跟着自家四叔熟门熟路走到偏院里一处紫藤花架下,身着一件鸦青色广袖道袍的周二郎正和一女子上演着药圃初遇。这是宝璐第一次见周二郎素颜,竟是朱唇皓齿,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旁边的女子青丝如云,只被一天青色根丝带系在脑后,腰肢柔软,粉面含春。见唐枫进来,二人收了唱腔,墙外的乐音也随即停止。“信里说的是请了你行四的侄女一起来的。”
“小的见过二郎,见过姑娘。”唐枫树身后闪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对着二人就是一揖。宝璐抬头只见自己四叔面上甚是尴尬:“四丫头,这是玉郎,周二郎的师弟。”
忙又仔细看了两眼,宝璐这才发现玉郎蝤颈上有个精致的喉结,赶忙赔罪:“小的失礼,实在是郎君太过美貌,潘安宋玉也不免自惭形秽。”玉郎妩媚一笑:“这有何妨?我最爱听人夸我貌美。”
周二郎一个口哨,墙外乐声想起,玉郎放下绢帕手执药锄,衔接的严丝合缝。二人时而悠扬婉转,时而高亢激昂,不变的是缠绵悱恻,动人心弦。直到琴音渐歇,一对璧人执手对唐枫宝璐一礼:“四娘看如何?可有何处辱没了镇国公和大长公主这一段佳话?”
“两位郎君神乎其技,宝璐着实佩服。”咱们的四娘本不像自家五妹妹那般爱看戏的,这会子也不免眼圈微红,半晌只能说出这一句评语。“不瞒二位,我本准备了千两纹银,可今日一看哪怕黄金万两也是不足。宝璐闺中女儿,百无一用,可二位倘若开口,必将竭尽全力。”
“四郎,你这侄女的性情真是爽快,不如我们买了好酒好菜,痛饮一场?”玉郎目光所及风情无限,宝璐悄悄羞红了脸。
“我这几日不宜饮酒,不如让他二人陪你去一趟观涛楼吧,省得你日日惦记着。这二人也算是观涛楼的少东家,最贵的酒菜尽管点来。”周二郎借玉郎的绢帕拭了汗,自顾向抱厦里去。
“原本以为我四叔与周二郎并列天下第一美男子,如今看来真是井底之蛙,玉郎的品格连他二人也怕不及。”换下女装的玉郎,头戴束发白玉小冠,身着圆领雪段金丝柳叶紫葳大团花长袍,缠枝花纹朱红腰带,脚登青面白地缎靴,连自认见惯美色的国公府四娘都不住赞叹。玉郎好不得意,也赞宝璐香包里的信灵香比拜月堂的更清雅好闻,逼的宝璐许下他五种香丸五件香包作为谢礼。车到观涛楼楼下时,二人竟好的像是要义结金兰。
掌柜见唐枫一行进来,直接让小二将二人迎到三楼角落临窗的一桌。“世人只知观涛楼,却不知何处观涛。”唐枫站在窗边,手往东南方一指。玉郎宝璐顺着唐枫折扇看去,只见河面水汽氤氲处果真似有波涛翻涌,如在大江大河之上。“难怪你不进雅间,我本想你不至这般小气,没想到竟能一睹这般奇景。”玉郎调笑了唐枫两句,又招手叫了小二过来,点了五六种招牌好菜,又叫了一壶浮罗春,一壶葡萄春。
葡萄春倒入夜光杯里,如红宝石般流光溢彩,玉郎配着云腿鸡枞饮了两口,连说了几声好:“都说葡萄美酒夜光杯,今日一见果然不虚。葡萄春价高,恐怕有一半要算在这夜光杯头上。”宝璐被玉郎勾起了酒虫,就要去端面前的酒盏,却被唐枫一挡:“葡萄春可比你在家里饮的染桃花烈了许多,四丫头不要贪杯。”
楼梯处突然熙熙攘攘上来一群人,见是三、四、五、六、七几个皇子和义亲王府和晋国公府世子并几个朝中大员家的郎君。宝璐坐的位置面对楼梯,正要提醒四叔玉郎,却一眼被五皇子认了出来:“四妹妹也在,为何如此装扮?”不及宝璐应答,唐枫起身向众人点头致意,身子讲宝璐挡了个严实:“见过各位殿下。家父生辰将至,原是去积古斋置办寿礼,如此也是便易行事。”
人群里有人认出了玉郎:“这位就是上个月刚在彩月亭登台的王玉郎吧,一曲《牡丹亭》,引多少郎君魂牵梦绕。”
玉郎满脸激奋,转身欲走,被六皇子迎面拦住:“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贱民,见我们来了,还不下跪?”宝璐几步上前,挡在六皇子和玉郎之间,目光逼视六皇子:“我太祖皇帝开国初年便废了三六九等,自太宗起,历代皇上皇后笃信佛道,爱民如子。不知六殿下口中的九流贱民是哪朝哪代的说法?戏子又如何,多少真善美由他们口中唱出,教化世人。如果不是父母之恩,你我又何尝比玉郎尊贵?以自己的幸运践踏别人的尊严岂是君子所为?”宝璐一席话掷地有声,六皇子和宝璐对视的目光不知何时移向了窗外,身子也被四皇子的眼刀打的偏离了楼梯口。宝璐玉郎对视一眼,趁机下楼而去。
回镇国公府的马车上,宝璐见唐枫沉默不语,心中不由忐忑:“小叔叔,可是我刚才惹了祸?”唐枫凝视宝璐许久,直到她将要把衣角揉碎:“你和小时候大不相同了。”
“宝璐从前太过冷漠,如今只愿做一副热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