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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羽静静坐在案前,外头仍是欢愉喧嚣的夜色,方才那一幕,着实有些惊险。
文澄心走后,她就一直趴在栏杆边上,瞧着长庆楼的格局。商瑜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她恐怕对这里会十分有兴趣,就悠悠哉哉去屋子里继续喝茶。
五座高楼环拥着一池碧水,正中一座月亭。楼阁精美,层层相连的奇巧格局自是不用说,却也没看出什么十分特别的地方。
烟火齐绽的时候,她无意中瞥见了转瞬而没的银光,那是弓弩独有的光泽。她的目力自然异于常人,穿过重重烟雾,看见了对面楼上某处阑干后,满张的弓弩。
彼时飞桥上的舞者一跃而下惊艳四座,青羽却看见那支箭破空而出,直直透过那条锦带。
锦带应声而裂的瞬间,青羽已扑下楼去,直落入底层的暗处才展开双翼,然而那舞者离那月亭实在太近,她已施救不及。情急之下,手堪堪抓着缠着她的锦带,将她奋力荡开少许。她自己背上的伤痛忽起,手上再无力气,锦带脱开她的手,随着那舞者一同落入池水中。
看到池畔有人跃入池中,想必是去救那舞者,她迅速掩入暗处,才觉出一身冷汗。
她回到屋内,商瑜靠在窗前,并未出声。见她脸色稍稍缓了些,才道:“你这么一跳,可想过后果?”
见她不语,又道:“你信不信,我数到十,就会有人寻到这里来……”
商瑜话音刚落,已听见外面喧哗嘈杂声起。二人望出窗外,兵马司的人已沿着每座楼层层散开,仿佛在找寻着什么,长庆楼的外面已被围了个结实。
青羽皱了皱眉,转向商瑜,“我的旧伤又裂开,现在大约还不如你门口的侍卫。”
商瑜明白她此刻无法隐身,倒未显出担心的意思,“姑娘的伤还没好么?”
她抬眼看着他,“我现在还能坐在你面前喘气,原本也是个奇迹。商公子的阵法里,本是极难有什么活口的。”
商瑜微微一笑,“承让承让,粗陋小技罢了。”
听见门外侍卫,正应付着搜寻过来的兵马司的人,眼看着就要闯进来。就听外头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这不是孙千卫么?今晚怎么都把您给惊动了?”
门外的这位孙千卫急忙回道:“哟,傅公子,好久不见啊。这不是公务在身,没办法么……”
傅隐走到近前,拍了拍这位孙千卫的肩,“辛苦辛苦啊,这屋子里头是我请来的贵客,不太好惊扰了,你看……”
那孙千卫忙道:“例行公事,不会为难公子的贵客,我们看一眼就走,也好交差嘛。”
外头似乎一阵推让,听见傅隐压低了嗓子,“请兄弟们喝酒,今晚这么好的夜色,也别耽误了是不是……”
那孙千卫假意推诿了一番,道:“兄弟们赶紧去下一间,这里我亲自查……”
商瑜不紧不慢喝着茶,青羽支着脑袋看着紧闭的檀门。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远,门开了。
进来的自然不是孙千卫,傅隐一双眼睛瞅着青羽,十分不悦的样子,“你干什么了?把兵马司的人都逗出来了。方才瞧你匆匆忙忙,就知道和你脱不了干系。”
她背后痛的厉害,往椅子里蜷了蜷,懒洋洋道:“那么一个大活人从上面跳下去,我可不得去看看热闹……”
“看热闹?你可知道今天谁在这楼里面?”
“龙椅上的那位么?不是在对面喝酒么?”她觉得有些困。
傅隐气结,“当初在书院里面,真是不该拦着隐修堂的人好好收拾你……”说完觉得不太妥,扫了扫她的脸色,正闭目养神。他这才注意到坐在不远处的商瑜,“这位……”
商瑜似是看了半天的热闹,这么草草结束了有些不太尽兴的样子,“在下是这位姑娘的朋友,一起过来看热闹的。”
傅隐再要说什么,青羽已睁开了眼,“你有办法带我们出去?”
傅隐撇了撇嘴,“你不是很能耐的?倒求起我来了?”
她又支了脑袋,“你说我要不要去和采蘩叙叙旧……”
“你们跟着我就行了,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话未说完,人已经迈出屋子去。
青羽瞧着他忿忿的背影,难得的,脸上有了笑意……
云阁外的曲廊里,文澄心瞧着对面正离开的几人的身影,青羽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随着傅隐下了楼去。文澄心的眉头紧锁,她方才这么一扑一救,常人是不会注意,可这云阁里坐的是什么人,他带来的人里头,有怎样的能耐,他想着都有些不寒而栗。
方才上首的那位临去前,丢下了几句话,说着是轻描淡写,可他却知道,只怕很快这京城里头就要乱成一团了。
他眼下最大的顾虑,倒还不是城里头的一团乱局。应该好好待在香庄里的她,几天前没了影子。她去了哪里都可以,唯独不能回到这京城里头。然而他总觉得,她似乎已经离这里不远了……
纱绫醒来的时候,觉着浑身乏着,使不上力气。即使人蜷在被衾里,仍觉着冷,不觉往里面又缩了缩。然后就听见有人进了屋子,似是观望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可好些了?”
纱绫把脑袋伸出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眼眶热了热,“文叔叔……”
文澄心慢了一慢,这声称呼,仿佛还是彼时,将小小的她抱在手中的那软软的一声。他撩袍在她身边坐下,“这么些年,你受委屈了。”
纱绫拼命忍着泪,“我爹娘究竟怎么了?他们说……”
文澄心替她掖了掖被角,“你身子还弱的很,先别问这么多,把伤养好了慢慢再说。这里是内宫,你可不能四处乱跑。”他顿了顿,“你这些年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脸上……”他瞧着她光洁的额间狰狞的黔字,“我找人帮你去掉,可好?”
纱绫垂目淡淡道,“不用,我想留着,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着了……”
他出了院子,侍从跟了上来,压低声道:“王爷,皇上的意思,不是要把她……”
文澄心转头看了他一眼,“若他真要她死,昨日就不会找到活口。你留在这儿,将她看好了。她能不能活,恐怕不光要看皇上的意思……”说完,提步离去……
自那日看灯回来,槿叶就一直忧心忡忡。她明明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先生,怎么就莫名其妙签了卖身契。如今和苏家马厩里的马,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么想着,就时常叹着气。
苏九渊手中的书卷不过翻了一页,那一头的人已经叹了十来回,仿佛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把手里的书,咔嗒一声放在案上,她才回过神来,头也没抬就柔柔问了句,“怎么了?”
苏九渊一愣,很快意识到,她该是以为自己还在心瑶的房里,不觉挑了挑嘴角,起身走到她身后。
她兀自低头将一摞书堆得整齐,“肚子饿了是么?一会儿就给你做好吃的……吃完了再好好睡个午觉,我们就……”她一回头,就撞进苏九渊的怀里,几乎跳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苏九渊手支在书架上,将她困在极小的空间里,“我的书房,我不能来?”
她拍拍胸脯,“我以为还在心瑶的房里……”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给我做好吃的?还要陪我睡个午觉……”他的眸中深意满满。
她往后面退了退,发现根本没有地方退,结结巴巴道:“我是说心瑶……我搞错了……你这么大一个人,不用人陪了吧……”
她的脸上起了红晕,仿佛笔尖的朱砂滴落在天青色的水洗里,洇了水,极慢地散开。
“我说的话,你可考虑了?你可愿意嫁给我?”苏九渊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她咽了咽口水,“没……没有……我还没想清楚……”
“你若答应嫁给我,你的卖身契就作废了。”
她觉得很动心,却又觉着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在想好之前……我可以有一天沐休日,出去一下么?”
苏九渊的眉头猛地锁紧,“你要去哪里?找那个人?”
她垂下眼,“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在了他那里。我总觉得,他能帮我想起来……”
她的样子很张惶,仿佛从前小心讨好他时,无助的样子。苏九渊觉得心里就莫名地很生气。
樟树的影子透过窗格,又穿过书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摇摇晃晃,让他觉得更加烦躁。过了很久,他才黯声道:“是我不小心弄丢了东西,不是你。”
“你也弄丢了?你是说夫人么?”她抬起头,眸中晶莹,“那也不全是你的错。别人都说是你冷落了她,她才……其实,爱不爱一个人,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即使很爱一个人,也不能强迫那个人必须同样的爱自己……”
他愣住,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可能想起了过去,他欣喜地捉住她的肩,“舒窈,你想起来了?”
她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又觉得被捏的有些痛,很困难地说:“你是不是一上午看书太累了,还是去睡一会儿吧……”
下一刻,她已经被他抱在怀里,扔在了书房屏风后的榻上,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发觉自己的身体和他的身体之间,已经密密实实没有半点缝隙。他制着她的双手,半响才沉声道:“你不要乱动……陪我睡一会儿。”说完将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很久才平复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