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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一样的道路,有的人是一条金玉铺就的大道,而有人是一条死胡同,她就属于后者。夏泽兄,在下之前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但凡她头上的剑还在,她就会不断面临鬼门关,这是命中注定的劫数。”清闲逐字逐句地解释道,只见夏泽的神色变得愈发沉郁,便摇起折扇,宽慰了一句,“所谓生死有常,夏泽兄还是趁早看开些,把握余下能够相处的时光,也可以少些忧虑。”
显然清闲的这一番劝慰更是雪上加霜,夏泽沉思了许久,开口问道:“阁下可有破解之法?”
清闲摇了摇头。
“也是,命运岂是人力能够改变的。”夏泽叹息道,“这些事我知道得太晚。我曾听下人说起过,丫头七岁那年有一位道士为她算卦,说她不宜与剑为伴,所以整座萧府上下皆收起了兵器。后一年我随父亲来到夏城,初至萧府拜访时,太宰大人也叫人收走我的木剑。这些命理之说,我原本是不相信的,今日,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是多么迟钝,若能早一些发现,也许丫头不会受这些苦。”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清闲听罢,问道。
夏泽认真答道:“既然已经查明此前是幻象所致,险些误会了丫头,我想即刻带她返回夏城,完成婚礼后另寻他法,想让丫头多活些日子,能多一日便是一日。”
“且慢。”清闲出声打断了他,“夏泽兄,你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
“何意?”
“我只说了萧姑娘投湖是假,可没有说她上岸后讲的那番话也是假的。”清闲拿起手中的酒壶,小酌一口,不顾夏泽神色严峻,慢慢悠悠地说道,“从她被人救起的那一刻起,幻阵已破,她应当是已然清醒过来,发觉自己之前陷入了幻象当中。我原以为这场戏就这样结束了,但有意思的是,好戏才刚刚上演。”
“阁下请说下去。”夏泽语气沉重,说话的时候手已经不知不自觉攥成了拳头,他凝神去听清闲接下来说的话。
“众人以为她是投湖寻死,连她父亲也是,教训了她一巴掌。我原以为萧姑娘会向他们解释,但她没有,而且不仅坦然‘承认’,更是将这罪名安在自己父亲的头上,让她父亲陷入流言蜚语之中。我很好奇萧姑娘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左思右想,仍然不太明白,不免有些感兴趣。”
夏泽微微一怔,语气里有些不确定,但还是开口问道:“你可是想告诉我,丫头在湖畔说的那些话,不是幻象所致,而是她自己的意思?”
“不错。”清闲肯定了他的话,缓缓收起折扇,在长凳上坐下,“夏泽兄,你我萍水相逢一场,我虽没有理由帮你,但仍想劝你一言。你当真了解萧姑娘吗?依在下所见,她心思颇深,说的话只有她自己知道真假。更何况她命格凶煞,稍有不慎,便会牵连到她身边的人,不知关于这一点,你可曾有过体会?”
夏泽没有言语,他心里是知道的。
那一年秋狩的凶险,远远超过那个年纪所有孩童的想象,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将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孩从虎口救下,这样的经历放在旁人口中,也许只是南柯一梦罢了。但是放在他和萧如悔身上,却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
当时他全身的经脉都受到了重创,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就连宫中的太医们都被尽数请了过来,没日没夜地守着他。记得在他昏迷了七天后,第一次醒来,看见趴在榻边哭得小脸通红的萧如悔,心里像是被揪住了一般隐隐作痛,竟是比身上的伤还要疼上几分,从那时起他开始唤她丫头,他对她安慰道:“好啦小丫头,我没事了,你别哭。”她一听反而哭得更凶,指着几乎裹满了他全身的纱布,哽咽着回答道:“你说谎,太医说你身上都是伤,只能露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怎么可能没事了。”
他用眼睛瞄了几眼自己的身上,还真是裹满了纱布,一时苦恼地说道:“这样会不会很丑?”
萧如悔用力地摇了摇头,随后又垂下眼去,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掉。
“都怪我乱跑,你一定很疼吧,以后阿悔来照顾你,不会让你再受伤的。”她用拳头抹去眼泪,字字句句保证道。
可是后来将近十年的光阴,几乎都是他在照顾她,他将她捧在自己的手心小心呵护着,不去顾虑旁人如何议论。他们说萧如悔当年毁了他持剑的手也好,说她断送了他这个武学天才的大好前程也罢,这些闲言碎语都不曾真正被他听去,他也不曾有过半分后悔。
少顷后,他开口道:“我认为这不是阿悔的错。”
清闲颔首道:“夏泽兄可以这样想。在下只是劝你为自己考虑一条退路,莫要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一人身上。就像萧姑娘所言,你与她的婚约是没有选择的一个决定,她若真心要与你白头,又怎会执着于一个选择?你一路跟在我身后,无非是想证明‘这一切都是幻象’这个猜想,夏泽兄,自欺欺人岂能长久?在下言尽于此,要如何打算,你自己决定便是。”说完,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打了个哈欠。
“唉,倦了倦了,竟然为了这等不相干的事费了不少心神。”
夏泽默立在原地,一时半刻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看着穿梭在酒肆内的萧如悔,她一直低着头在地上寻找他此前来过的足迹,从酒肆的大门到他坐过的长凳,现在又站到他的面前,却怎么也看不见他,只能用手在空中来回晃动几下。一边口中喃喃道:“阿泽,你在这边吗?为何不说话。”
听了她的话语,夏泽心中越发难过,一炷香前他心中还曾燃起过希望,认为顺着线索追查下去,就可以证明他的丫头是受人蛊惑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想继续欺骗自己,可清闲的一席话像是硬生生地揭开了他的伤疤,伤疤之下,血肉尽是模糊。
阿悔,你既然不愿意嫁给我,为何不亲口告诉我?偏偏自己跑去烧了庚帖,偏偏要在众人面前拆散我们的婚约,让我们沦为旁人的笑柄。
你若无意,我怎么会忍心逼迫你,你何必要这般大费周章。
你若对我无心,又为何现在要关心我的安危,我消失了,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种解脱吗?
白色的身影缓缓蹲下,夏泽撑着头痛欲裂的额头,抿嘴不言。
“你怎么了?”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如吹拂在春日草原上的风,抚过夏泽的心头。
只见他的肩膀剧烈地抽动了起来,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让在一旁悠闲品酒的清闲吃了一惊,搁下酒杯,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这是疯了?何至如此。”
“何至如此?”夏泽笑着反问道,“阁下可有过一样的经历?与你朝夕相处的人,你竟然丝毫都不了解她。我笑自己疯癫,笑自己一生愚蠢!”
清闲听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说道:“真没想到,清醒的时候是个翩翩君子,这一疯起来还真是可怕,果然人不可貌相啊。”话音落地,他继续拿起酒杯,喝光剩下的酒,抬眼向站立着的萧如悔看去时,发现她竟突然盘膝坐下了。
“嗯?她这是要做什么?”清闲盯着她看。
她静坐在原地如一株纹丝不动的树,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呵,太宰府的千金小姐可是想不出法子了,开始效仿僧人打坐吗?有意思。
清闲托着腮,捏起碟子里的两粒花生放入口中,牙齿刚刚碰触到薄薄的花生衣上,尚未用力嚼下去时,他蓦然愣住了。
“这是?”
只见她的体内泛出着乳白色的光芒,一道透明的人影如剥茧抽丝般,艰难地从躯壳中缓缓脱离。先是一副如画般美丽的脸庞探出躯壳,然后一头青丝在空中四散开来,再到露出了修长的脖颈,白玉般的胸脯,最后一双水润匀称的秀腿也从肉体中渐渐抽离。整个过程她虽闭着眼睛,却是拧紧了秀眉,看起来像是在忍受着非同一般的疼痛与煎熬。
夏泽停止了狂笑,神情冷静了下来,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
当透明的人影完全从躯体中剥离出来的那一刻,她的周身发出了刺目的白光,清闲用扇子遮挡了一下这股强光,收起折扇时,看见萧如悔的魂魄停在半空中,紧紧地盯着他,目光里充盈着汹涌的怒意,似乎下一刻便能将他一口吞噬。
片刻的死寂过后,狰狞的面具下传来一声轻笑。
“在下见过道士将死魂从尸体上抽离,可是活人能将躯体与自己的生魂分离的,萧姑娘,你是在下见过的第一人。”清闲说道。
“阁下谬赞,我不过侥幸一试。既然死者能将魂魄与肉体分离,我或许也能做到。”萧如悔逐字言道,此刻她的声音如山谷间空灵的回响,来回击荡着四方,虽是至柔之音,却柔中有力,带着燃烧在她胸口的几分怒意,字字清晰道,“六道众生有既定的法则,人道看不见饿鬼道,我无能为力。但阁下将我的朋友囚于鬼域之中,迟迟不肯放人,那我只能以灵体之身,直接向阁下把人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