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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时常对皇帝的所作所为有微词,但那只是臣子对君主的微词,却从来没有跳出过君臣的框架。
而如今老元帅和凌阳王说的一切,却全然是将先帝摆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来描述他们三者的关系。虽然他们还没有说当当今皇帝,但是从口气来说,可以想象的是他所扮演的角色也绝对不会太光彩。
那幅画冯古道也见过,老虎在孤岛上独自面对四面的水……说明老元帅心中是同情的凌阳王的。他出身魔教,对于朝廷皇帝都没什么敬畏之心,说话便直接得多,“如此说来,先帝是想过河拆桥,坐收渔翁之利。那个入宫盗藏宝图自然也是假的了。”
“不。这的确是本王所为。”凌阳王脸上怒气一闪而过。
冯古道不禁暗自好奇。
从开始到现在,凌阳王提起当年的事情都是一副不屑的口吻,这样愤怒倒是第一次。
凌阳王强自按捺怒火道:“当时本王在皇宫的探子打听到皇兄说的那张藏宝图就是父皇临终留给我的那张,所以才会不择手段……”他不由歉疚地看着老元帅。
薛灵璧道:“那个军妓的确是你派去的?”自从冯古道将老明尊杀他父亲的过程叙述之后,他就对此耿耿于怀。
老元帅轻轻地啜了口茶。
由于他这个动作做得实在太慢,所以冯古道不得不猜测,他其实是在借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毕竟是在后辈,尤其其中一个还是亲生儿子的面前提起当年的风流韵事。
凌阳王不自在地干咳一声道:“下春|药不是本王的主意。”
……
老元帅当年嫖军妓的悬案终于水落石出。
薛灵璧看老元帅的眼中多了几分愧疚。
冯古道道:“所以总结起来,就是当年先帝用一张假的藏宝图祸水东引,让凌阳王与老元帅鹬蚌相争?”
老元帅点头。
凌阳王撇头。对他来说,被先帝愚弄绝对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那之后,老元帅又是怎么……呃,死里逃生?”冯古道好奇道。
“其实当年我遇到你师父的时候就知道不是他的对手。”老元帅缓缓道,“所以,我只能用龟息功假死。”
“龟息功?”冯古道吃惊道,“听说这门功法已经失传百年了。”
老元帅微笑道:“真正会这门功法的人又怎么会说自己会呢?”
冯古道一愣,随即觉得有理。龟息功主要是用来假死。若是让对方知道你会龟息功,自然会再补上一刀,或是直接分尸。那样龟息功就没用了,得太上老君的九转还魂丹。
薛灵璧道:“那爹又是怎么到了广西?”
老元帅瞄向凌阳王。
凌阳王会意地接下去道:“当初我怕他们不能得手,所以亲自赶来督阵。谁知刚到地头,就听说他死了。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他委实死得太蹊跷。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怎么能说死就死,连点预兆都没有。因此就趁着夜色,去军营将他的尸体偷了出来。可笑你爹旧部怕被牵连,草草将给他弄了个衣冠冢。所以这事才一直隐瞒至今。”
薛灵璧:“……”即使他爹是假死,但是面对这么一个连自家爹死了都不放过的人,他实在无言。
“后来的事情你们大多知道了。”老元帅叹气道,“我与王爷促膝长谈一宿,昔日的种种误会便都烟消云散。”
“既然如此,爹为何这么多年都音讯全无?”薛灵璧终于提出进门以来,心中最大的症结。
冯古道对此也耿耿于怀。
若非老元帅假死得太真,他与薛灵璧也不会经历这些阻难。
但是话说回来,若非老元帅的假死,恐怕他与薛灵璧也只是这世上又两个不相识不相干的路人。
人生际遇,实是先因后果。
谋反有理(九)
“我若是不死,先帝又怎么会退出这盘棋?”老元帅道,“我与王爷将误会解开之后,便知道彼此都不过是先帝用来对付对方的棋子。如果我死而复生,纵然先帝不追究我生生死死的原因,也会继续利用我来对付王爷。”
薛灵璧知道他所言不虚。他虽然没有见过先帝,但是当今皇帝的手段与他们口中的先帝却是如出一辙。比如用来打压皇后的史贵妃。
老元帅见他久久不语,知道多年心结不是一时三刻能够打开的,又道:“我虽然不在你的身边,却从未一天不担心你的。”
薛灵璧抬眸。
“宗无言就是我的眼睛。”
薛灵璧愕然,“他不是皇后的眼线么?”
老元帅含笑道:“若是没有皇后眼线这层身份,他又如何能在侯府左右逢源地呆下去?更何况,这层身份还能替你周旋在皇后、薛氏家族之间。不然以你处处独善其身,不与他们为伍的作风,他们又怎么会容忍你这么久?”
岳凌插嘴道:“京城还有我们王爷的眼线,他们也时时刻刻关注侯府动静。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快马来报。”
“眼线?”魔教在各地也有很多眼线,所以对这两个字最是敏感。
岳凌冲他眨眨眼睛,“比如说……春意坊。”
冯古道眼前顿时闪现出一个笑容明媚,声如春风的少女——笑笑。怪不得她看上去不同于其他青楼女子,原来是凌阳王门下。
岳凌道:“明尊还记得?”
冯古道微微一笑道:“凌阳王手下真是美女如云。”
岳凌道:“她们都是自愿的。”
冯古道道:“我有说王爷逼良为娼么?你紧张什么?”
岳凌刚想反驳,就听凌阳王不耐烦地打断道:“够了。要不是为了他那张爱子心切的寡妇脸,本王才懒得派人去京城呢。”
薛灵璧沉默,但眼中的冰霜却渐渐融化。
冯古道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想伸出手安慰他。但他的手刚刚抬起,老元帅的眼睛便犀利地盯过来。于是,原本要伸出去的手半途又放了下,在茶几上发出轻轻‘咄’得一声。
岳凌刚才被他讥讽过,闻声立刻道:“明尊有话但说无妨,何必拿茶几出气?”
冯古道道:“我只是担忧。”
“担忧?”岳凌道,“明尊难道是在担忧自己和侯爷的未来么?”
他的话就好像一根针,将水囊戳出一个洞,洞不大,却足以让水找到突破口,射出细流。
老元帅的目光慢慢地在薛灵璧和冯古道脸上一转,缓缓道:“我累了。有什么话不如明日再说。”
薛灵璧心头正是一片乱麻,当下站起道:“我去厢房里住。”
“好。”老元帅点点头,看向冯古道,“明尊呢?”
冯古道不动声色地笑道:“我当然是……”
“住在我隔壁。”薛灵璧面不改色地接下去。
与薛灵璧神似的眼眸微微一沉,老元帅颔首道:“也好。我早听说你有个相互扶持照应,同甘共苦,亲如兄弟的朋友,我很欣慰。”
岳凌幸灾乐祸地摸摸胡子。
凌阳王拍着扶手起身道:“这一聊就聊到天亮了。我们走,留他们三个在这里继续打哑谜。”
岳凌惋惜地跟着站起。这好戏才刚刚上场。
凌阳王见他磨磨蹭蹭的,忍不住反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还不快走!”
岳凌呲牙裂嘴道:“脱臼了,怎么走?”
……
薛灵璧看着凌阳王背着岳凌离开的背影,轻声道:“猪八戒背媳妇。”说完,他虽然没有回头,但眼角余光却是密切地注意着老元帅的动静。
冯古道用更小的声音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不是背儿媳妇?”
老元帅淡淡道:“夜深了,你们还不去睡?”
“是。爹。”薛灵璧和冯古道告退出来,却没有立即去厢房,而是在院中站着,直到屋里的灯光熄灭。
东边黑幕果然被掀起一角,露出一抹深灰。
冯古道见薛灵璧看着老元帅房间的窗户久久不动,不禁道:“再来一壶酒?”
“不。我怕醉了,睡了,醒来发现又是梦一场。”
冯古道听他说‘又’,心中一动,“既然如此……”
薛灵璧回头,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冯古道干咳道:“侯爷保重,我先睡了。”
“……”
冯古道转身朝厢房走去,脚刚迈上台阶,就听薛灵璧再身后轻声唤道:“冯古道。”
“嗯?”他的手在门上一顿,刚要转身,背后却被猛地覆住。薛灵璧双手箍在他的腰上,一点一点地缩紧。温热的鼻息吹拂在颈项间,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酥软。
“侯爷……”冯古道声音放柔。
薛灵璧抱着他的腰不放手,“嗯。”
冯古道身体如泥鳅般转身,然后抓住他的肩膀,猛然一转身,将他反压在门板上。
“侯爷,若我没记错……你比我小三岁。”他笑容可掬,态度谦谦,但是眼中那抹坚定却异常闪亮。
薛灵璧眼睛半眯,慵懒地笑道:“所以?”
“所以……”冯古道的眸光从他眉角的朱砂痣缓缓移到他微启的双唇上,眼眸缓缓深沉。
薛灵璧的手猛然一紧,直接将唇凑上去,狠狠地吻住他。
这个吻热烈如火。
他似乎要今晚所有起伏的情绪都要发泄在吻里。
父亲的失而复得……
仇恨的消失……
原本阴霾的天空一下拨云见日,晴空万里……
冯古道开始还有些抗拒,但是很快被一同点燃热情,手不自主地反搂住他的背。
屋里突然传来声响。
老元帅似乎下床来。
冯古道一惊,头下意识地一偏,推开薛灵璧。
薛灵璧看着他嘴角挂着的银丝,微微一笑,忍不住伸头将它舔掉。
冯古道眼睛不断地瞄向窗户。
灯亮了。
……
冯古道和薛灵璧各自回房。
老元帅和薛灵璧起了一大早。
冯古道倒是想多睡一会儿,奈何门外那对父子练剑练得太和谐,让他不好意思再在床上死赖下去,不得不起身洗漱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