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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雪影出身江湖,江湖气多于庙堂味儿,压根儿没把自己当什么“昭宁郡主”,若是见她尊称一声“逐云少主”,便是十足十地讨到她欢心了。偏偏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江湖中人,人人都只认那捡来的竹雪痕作逐云少主,对她这个亲生的却只当是半个江湖人。
逐云门中多有纨绔子弟,非富即贵,难以管束,可就是这样,大多数子弟对于竹雪痕这个大师兄,竟然十分认同尊重。小打小闹的,谁喊一句“竹师兄来了”,大伙儿立马作鸟兽散;事儿闹大了也好办,竹雪痕总能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老老实实地接受他的处理结果。
竹雪影非常不服气。她可以接受其他地位更尊贵的郡主、公主让她行礼,甚至给她难堪,因为她压根儿不觉得自己与她们是一个世界的人,丢脸丢的也是昭宁郡主的脸,而不是她逐云门竹雪影的脸。可她讨厌这个竹雪痕摆出一副大师兄的样子,这也关心那也关心的正派样子,就是讨厌,说不出来的讨厌。
这种旷日持久的讨厌,跟讨厌梁霄还不一样。
她对梁霄的讨厌,完全是被其他人给硬生生“说”出来的。素未谋面便要谈及嫁娶,本就让竹雪影有些抵触,后来退婚了反而觉得逍遥,身边的人却不厌其烦地暗中讨论此事。什么“退过一次婚了她说不定就嫁不出去了!”什么“让小师妹知道了这事儿还得了,不得闹翻天?”说得多了,竹雪影便觉得不闹个天翻地覆的,反而颇为对不起自己了。
而对竹雪痕的讨厌,则是一种直觉。她与竹雪痕自幼一起长大,看了那么多年那人温文尔雅的笑却从没有一天顺眼过,反而越长大,越觉着他是一条喂不熟的毒蛇。
是以他干什么,竹雪影都喜欢插一脚,生怕他不知不觉地把整个逐云门卖了。
久了,竹雪影便发现,竹雪痕下山其实是非常有规律的,每月初三,必定下山一趟,初六回来,哪怕是正月也没见耽搁过。她几次想暗中跟随,却都被竹雪痕甩开了,直到这次,烟霞派来了扬州城,竹雪痕前去拜访,这才露出行迹。
她一直盯着客似云来,直到入夜的时候,一名红衣女子走出来上了门口等着的轻纱软轿,随后竹雪痕的亲信便跟了出来,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竹雪影一直跟着这二人到了扬州公馆。
扬州城宵禁较晚,天刚黑的时候路上也不少人,所以在人群中隐藏倒是件容易事,可进了扬州公馆,便没那么简单了。
竹雪影脱去外面的普通衣裙,露出一身夜行服,又以黑布蒙面,将那人从清雅轩引开,这才跟他在扬州公馆的树林中交起手来。
她本以为那亲信好歹也是逐云弟子,总不见得见人就下杀手吧,所以也没出狠招,只想生擒了他问问原因罢了。
谁知道人家却没留情面,招招皆是要置竹雪影于死地,而武功路数也并非出自逐云门,情急无奈之下,竹雪影拼着受了一刀,这才生擒的此人。
一句话都还没问呢,他竟然就服毒自尽了。
事出非常必有鬼,这事儿岂止有鬼,恐怕还是个吊死鬼,不知还有多少人吊在竹雪痕那棵歪脖子树上了。
这亲信行事鬼祟,哪里还像个逐云弟子,说他是竹雪痕的死士还差不多。
后来嘛,竹雪影便发现了从清雅轩出走的宋盏,突然福至心灵地决定不再从密不透风的那一端查起,于是假晕过去,被大发善心的宋盏捡了回来。
千算万算,没算到还碰到了梁霄。
私心里,她想报当年退婚之仇;正事儿上,她想看看竹雪痕为什么要派人刺杀梁霄,为了梁楚?可父亲早就说过,立储之事一日未定,逐云门便只效忠乾元皇帝一人而已。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江南,逐云门地界上杀了梁楚的储位唯一竞争者——梁霄?
如此看来,还非得把梁霄拽上小苍山不可。
梁霄颇有些为难道:“昭宁,不是我不想去,是宋盏不想去啊。她不去,我能丢下她么?”某些人惯会给自己找理由,明明是他怕被人家丢下,非得倒过来说。
竹雪影凑近梁霄,悄声问道:“你跟宋姑娘……”看昭宁郡主查竹雪痕那股誓死方休的劲儿就看得出来,不创立一个武林第一情报组织真是可惜了。
梁霄坦然承认道:“你看我跟她都同吃同住了,还能是什么关系?”
天地良心,梁霄请宋盏来扬州公馆时,破天荒地说要跟宋女侠学习,省着点钱,再加上宋盏看到清雅轩比小时候住的兰苑还大,于是一人各出一半的钱,这才在清雅轩住下来的。
竹雪影有些惋惜,宋盏那么善良可爱的一个姑娘,看起来武功还挺好,怎么就被梁霄的花言巧语糊弄了。
她又问道:“我看她也是武林中人,难道就不想去我们逐云门瞧瞧?兴许我哪位师伯看得起她,指点她几招也是有可能的。”
梁霄露出他那狐狸般的笑容,给竹雪影沏了杯茶:“这就要看昭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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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分两头,这边梁霄与昭宁郡主迅速达成了不可告人的交易,那边宋盏跟花自摇却还没完。
花自摇把宋盏叫到一边,叮嘱了半天,中心思想可归结为:“要是段老七对你不轨,照直踢他裆下。”
宋盏心想,段良宵也从没对谁不轨过啊,怎么都觉着他是个不轨之人?他那副人高马大的样子也就为了好看,打起架来还不如我们家那些姨娘泼辣呢,能对谁不轨?这人虽说平日里嘴欠点吧,可路上若遇见流民、难民、甚至普通的叫花子,也就他能蹲下身来给完钱,还与人家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几个回合,叹两句太平盛世的世道同样艰难。
所以宋盏一直认为,段良宵是一个无聊,但很善良的纨绔少爷。
花自摇见宋盏丝毫不在状态,师父也在催了,只得匆匆强调了一句:“凭我的经验,我敢断定,姓段的有事瞒着我们,绝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