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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去机场的时候,姜凌波没同意带孙嘉树回家,但这事还是被她记进了心里。回b市的第二天一早,孙嘉树刚被大堂姐接去公司,姜凌波就自己收拾了东西,回了趟家。
打开家门,家里只有老姜一个人,正坐着板凳在客厅里择韭菜。见姜凌波回来,老姜头都不抬就招呼她:“回来的挺是时候啊,知道你妈今天中午要包饺子?”
姜凌波脱了鞋,小心地朝屋里探了探脑袋,小声问:“我妈不在家吗?”
“出去买肉了,嫌我买的贵,非要自己去挑。”老姜摇着脑袋啧啧。
“嘿嘿。”姜凌波松了口气,从厨房搬出个板凳,坐到老姜对面和他一起择韭菜。
老姜看了就乐:“哎哟姜小八,最近可以啊,回家就知道干活了。”
姜凌波在爷爷家的堂姐妹里年纪最小,排第八,所以老姜总爱叫她“姜小八”。
“说得跟我以前回家不干活似的。”姜凌波扁扁嘴,仔细打量了下老姜,眯了眯眼睛,“老姜你是不是又胖了,没趁我妈不在家,偷吃柜子里的蜂蜜和巧克力吧?
“……”
老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眼就换了话题:“怎么今天想起来回家了,不是说这个月要去外地出差,没时间来吗?”
姜凌波笑嘻嘻:“我昨天就回来了,这个月剩下的几天也没啥事,我就来看你啦~”
说着就站起来,凑过去,还用沾了泥的手挽住老姜的胳膊。
“爸爸~”她叫得特别甜,笑得也特别甜,“我有事想跟你说。”
“哦,”老姜瞥了她一眼,高冷地把她的脏手拽出去,“我就知道,你这么殷勤总没好事。是保险丝烧了还是水管漏水了?”
去年快过年的时候,姜凌波家的保险丝烧断了,当时是大晚上,她又完全不会修,只好偷偷摸摸跟老姜求救。老姜也是义气,黑灯瞎火打着车就赶过来,感动得她眼泪汪汪。
“不是。”
姜凌波回到板凳上坐下,伸手又拿了根韭菜开始择,择到一半,她抿抿嘴角,眼睛都不敢抬地说:“孙嘉树回来了。”
“还用你告诉我,满大街报纸上都是他,我能不知道?”老姜择菜的动作都没顿。
他的反应让姜凌波安心了好多。
她又试探着说:“他一直说想过来看看你,我没让。”
老姜笑道:“他从小就比你有良心,以前每次来咱家吃完饭,都知道抢着把碗刷了,不像你,吃完饭撂筷子就跑电视机跟前,那眼珠子,都恨不得钻进电视里去。”
姜凌波:“……”
虽然让老姜喜欢孙嘉树的效果达到了,但是并不觉得开心呢。
“是~他好。”姜凌波愤愤地掐断韭菜根,撇着嘴问老姜:“那他都那么好了,我妈怎么还不让我和他玩呢?我记得我小时候,我妈成天就想着把我送到爷爷家,和那几个姐玩洋娃娃过家家。”
老姜笑:“你爷爷家多好,吃的住的,哪一个不比咱们自己家好。”
“爸,你都说是‘咱们自己家’了,这天底下哪有比自己家更好的地方!哎你别掰弯话题,我还没说呢,”姜凌波收拾着择好的韭菜,边往盆里放边说,“孙嘉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都是他特意从国外带回来的,你看他怎么给你啊?”
“行啦,”老姜一脸“咱来谁不知道谁”的表情,“一来就是‘孙嘉树’、‘孙嘉树’,怕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他拍拍手上的泥,坐直身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姜凌波也把韭菜放到一边,坐得笔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老姜你先说,你觉得孙嘉树这人怎么样?”
老姜看了自家闺女一眼,满脸的自豪啊,好像笃定他会把孙嘉树夸成花一样。
……他就算要夸孙嘉树,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成天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像了谁。
“什么怎么样?”老姜没好气地说,“那臭小子,我都多久没见着了,说走就走,以前倒没看出他有那气魄!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看着他从小长大,都快把他当成半个儿子养了,居然一句话不说就走,兔崽子……”
姜凌波就跟小学生似的,坐在那儿老老实实挨训。等老姜说得口干舌燥了,她才溜去倒了杯水,给老姜送到嘴边上,然后很殷勤地看着他问:“那我妈呢?她最近有没有提到孙嘉树?”
“我说呢,弄了半天绕到这儿来了。”老姜低头喝水,懒得看她,“别想啊,从我这儿走不通,你妈最近更年期,没事还要找事把我骂一顿,我可不敢去触这霉头。”
姜凌波:“……”
那我辛辛苦苦这一通是为了什么tat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姜凌波正在厨房水池边洗着韭菜,提着肉馅的单女士就回了家。看到姜凌波在干活,她难得给她了个好脸色,姜凌波要帮她包饺子,她还以“成天帮倒忙”为由,把她赶到客厅陪老姜看电视。
姜凌波心里揣着事,哪还能看进电视,就看见眼前光影闪啊闪,都不知道上面在演什么。
好容易熬到吃饭,姜凌波用筷子夹了个饺子,边蘸醋边朝老姜打眼色。老姜装作完全看不见,埋头一顿吃。
姜凌波忐忑地干掉一个饺子,又灌了大半杯凉水,才看向她妈:“妈,我有事儿想问问你。”
单女士看她:“什么事?”
“……”
啊啊啊对上眼睛就说不出来了,姜凌波烦躁地又吃了一个饺子。
就赌这一回吧,姜凌波边嚼着饺子,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毕竟现在孙嘉树也有钱了,她妈妈以前介意的,不就是孙嘉树家里不够有钱吗?
她咬了咬嘴唇,抬起头看着她妈:“妈,孙嘉树回来了,想到家里来看看你们。”
“他现在应该很忙吧,非亲非故的,就不用麻烦了。”
她妈妈的声音很平静,可就是这样,才让姜凌波心里更难过。
她勉强把那股难过压回去,努力笑着说:“他既然说了想过来,肯定就是有时间,而且……”
“不用了,”她妈妈面无表情地吃着饺子,“请那么大明星到家里,我不自在,他也不自在。”
她抬头看了看姜凌波:“你今天回来得正好,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我前几天和你二伯母见了面,她说你二伯的会计事务所里缺个翻译,你现在去可以直接入职。”
姜凌波闭了闭眼睛,稳着呼吸说:“妈,我现在有工作。”
“你那算工作吗?”她妈妈还是一脸的平静,“你学的是翻译,去做什么助理?助理是什么,不就是跑腿打杂的,你一个女孩子,做那个能有前途吗?将来你找对象,人家问你的工作,你说你给个演戏的当助理,谁还愿意和你进一步发展。”
她叹了口气:“当年你就爱跟你大堂姐一起玩,我怎么说你都不听,你看看,她现在成什么样子?家里安排的工作不接受,家里安排的亲事逃掉了,结果现在,说是在做什么经纪人,每天抽烟喝酒不学好,活生生把自己的人生都毁了。”
姜凌波就像被迎头泼了盆冰水,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锦绣姐怎么了,怎么就把人生都毁了?她现在有多厉害你知道吗!”
他妈妈像是完全没听进她的话:“你还是太年轻,有些事想不明白。对了,你二伯母的娘家你知道吧?就是江南那个有名的苏家。她说她有个侄子,从小在国外长大,汉语不是很好,最近要来b市,想让你抽空帮着接待一下。”
接待。
姜凌波哪里不明白,这无非就是她妈塞给她的相亲,她一提完孙嘉树,她妈就又要她换工作、又要她去相亲,还真是把孙嘉树当洪水猛兽看了。
她低头笑出声,心里凉地厉害。
“我不去。”姜凌波笑着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要和他在一起。”
老姜一看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出声打哈哈:“行了都快吃饭,孩子难得回来一回,有什么事等饭吃完了再说。小八你也是,有事好好和你妈说。”
姜凌波吸了几口气,撇开脸没再吭声。
“吃什么饭,她是回来吃饭的吗?”姜妈妈直接摔了筷子,“她是还惦记着那个孙嘉树,回来发疯的!”
姜凌波心头的火直逼到嗓子眼,气得手都抖。她拼命让自己的声调平稳:“妈,你能不能别这么激动,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谈你跟着他出门被记者拍到,还是谈你不要脸跑到他家里住?你以为那天我没看到,你以为那天你躲得挺好,是不是!”姜妈妈也在压抑着怒气,但最后还是吼了起来。
拍真人秀那天,果然被看到了。
姜妈妈失了态,姜凌波反而平静了。
“对,我那天是住在孙嘉树家,”她轻快地承认,“孙嘉树昨天还住在我家,自从他回国以后,他就一直住在我家。”
姜妈妈被她的话气得脸色煞白,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靠到椅背上。
她失神地皱着眉,轻声开口,显得憔悴而苍老:“他们是什么家,苏家又是什么家……你说你喜欢孙嘉树……孩子你醒醒吧,喜欢有什么用啊,能让你吃饱饭还是能让你穿暖衣?这天底下,最没用的两个字,就是这个‘喜欢’。”
三年前,妈妈就是这么说的,说孙嘉树家里没有钱,说孙嘉树没前途,说他们门不当户不对、不会有未来。
可现在,明明已经不同了!
为什么,她还要这么固执,一点退步都不肯给她呢!
“孙嘉树他现在有钱了,”姜凌波眼角都湿了,“他现在很有名,也有很多钱,我和他在一起一定会过得很好!”
“他有钱,那又怎么样,连苏家人的一个指头都比不上。苏家那是几辈攒下来的底蕴名声,随便一个旁支走出去,别人一听到他姓苏,都要殷勤地弯下腰。孙嘉树,一个卖艺的,他现在凭着年轻,对,有名,可这种名气,随时都能消失,随时都可能被人取代。赚钱,他能赚多少钱,能赚几年的钱?”
姜妈妈疲惫地摇着头:“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难道会害你吗?你高考前,我说要送你出国,你不肯去,我也随了你,但是嫁人这种事,你一个孩子,能有什么主见,这是一辈子的大事,选错了,毁的就是一生。”
比起大吼着来骂姜凌波,这样的姜妈妈让她更加无力。
你总是说,“我是为你好”,“我不会害你”,可你以为的“好”,真的不是我想要的啊。
姜凌波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狠狠咬着牙,拼命遏制住要流出来的眼泪。
我没有做错。
姜妈妈没吃饭,叹了口气,就穿衣服出了门。
老姜削了个苹果,坐到姜凌波身边,递给她。
姜凌波接过苹果,捧在手心里,却没有力气送到嘴边。
“你妈跟着我,吃了不少苦。”老姜自顾自的,突然开始说话。
“她本来也是在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当初她们家把她嫁给我,也是盼着她能跟我过上好日子,可是我……”老姜苦笑,“你看你那个几个伯母婶婶,哪一个不是穿金戴银,家里雇着人,手都不用沾水。只有你妈,跟了我,洗衣做饭,收拾卫生,连出门参加个聚会,都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他眯着眼回忆:“我们刚结婚那会儿,她连方便面都不会做,做饭经常切到手、烧焦锅,而我就是个刚入职的普通教师,一个月赚的钱,勉强能够吃的,连化妆品都不能给她买。我又爱面子,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所以硬是没脸在你爷爷那儿多提一个字……嘿,你说你妈,她怎么可能不怨我?怎么可能不怨这样的日子?”
老姜的声音很温暖,说得姜凌波眼睛湿漉漉,但她又不想哭出来,只能拼命朝上翻着眼睛。
老姜最后也哽了嗓子。
他说:“所以小八啊,你也别怨你妈,她也是真心为你好,希望你别吃苦,能过上她没能过上的好日子。”
……
姜凌波直到离开,眼睛都一直蒙着泪。
她依旧坚持和孙嘉树的未来,依旧相信自己没有错,但以往那种梗着脖子也要争出黑白的勇气,她再也没有了。
老姜的鬓角都白了,妈妈看东西都戴上了老花镜。
他们的神态变得疲惫,动作变得迟缓,他们为了她,心力交瘁。
面对这样的母亲,她要怎么办呢?
姜凌波恍惚地走到小区花丛边的长椅边,一不小心踢到了椅腿。她猛地摔倒在椅子上,膝盖磕在椅角,疼得没力气再走。
她坐到椅子上,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去。
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没办法跟那样的妈妈去争,没办法再多提孙嘉树一句。
心里流血是什么滋味呢?就是这种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滋味吗?
姜凌波苦笑着摘掉眼镜,闷着声,用力咬着嘴唇,泪流得更凶。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凌波感觉到有人靠近。
她抬头,愣愣地看到了孙嘉树。
他一言不发,在她跟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捧住她的脸。
姜凌波眨眨眼,顿时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