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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不识字的。”
叶庭敏一愣，随即想明白了。这大概是李家教女儿的习惯。李氏也是不识字的。据说李氏和韩方秉新婚时也曾有过一段旖旎时光，可是韩方秉很快发现自己妻子大字不识一个，反倒是宋姨娘这些年伺候他读书时趁机读了些书，识文断字。韩方秉虽然是个武官，心里却颇为仰慕文人风流，没事就捧着本文集读，偶尔心情好了还偷偷做几首诗，他当然和知书达理的宋姨娘更有共同语言，也因此更加疏远李氏。
李薇手里绞着帕子，道：“我娘说，女孩家知道针线女工，侍奉父母就好，用不着读书识字，要是不小心读了些歪书，移了性情学坏了就不好了……”话已出口，她就后悔了，韩家女眷除了李氏个个都读过书，她这不是把她们都骂上了吗？
叶庭敏倒不在意这个，她道：“怕读歪书学坏了就读好书呗！歪书就那几本，好书才是浩如烟海呢。还有，那些读了几本书就学坏的，只能说明他们本性不正！哪有好人读了几本书就被教坏了的？况且，世人以为的坏就真的是坏？或许是世人皆醉我独醒呢！”
李薇觉得叶庭敏简直是离经叛道，韩倩和叶庭敏处的久些，虽觉得叶庭敏所言不好，也不像李薇那么惊讶，她扯扯李薇的袖子道：“敏妹妹还小，什么都不懂，就爱胡说，你别记在心上。”
李薇点点头，深觉或许叶庭敏觉得读书太多才有了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便道：“我觉得女孩还是不要读书的好。”免得像叶庭敏一样被教坏了。
叶庭敏反驳道：“为什么女孩子不要读书？你看那些千古流芳的女子，卓文君，蔡文姬，写了《女诫》的班昭，写《女则》的长孙皇后……哪个不是大才女？那些没读过书的女子，就算是天分极高的，就因为没读过书，就生生埋没于内宅，那才叫可惜！”
古代因为教育不够普及，读书成本太高，很多家庭供不起孩子读书，只能世世代代当文盲。稍有条件，知道送孩子读书的，一般会优先送儿子读书，女儿继续当文盲。这其实很正常，在重男轻女的古代甚至文明的现代，资源有限的条件下，男孩自然有资源的优先享受权。古代有些女孩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本书，经济发达的21世纪也有无数女孩因为经济原因含泪离开校园。。可是她们三个都出身在资源丰富的大户人家，别说就她们，就是再供十个女孩子读书都不成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自己的有利条件？
韩倩笑道：“可是咱们女子何必要名扬千古？那些都是男人的事，我们女子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本分本分，叶庭敏最讨厌这个词，男人用这个词光明正大地剥削了女人几千年，什么做家务带孩子是女人的本分之类的鬼话，叶庭敏前世就听了无数遍了，简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什么本分！还不是男人给女人规定的？他们就是希望咱们女人不读书，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听他们的，由着他们忽悠和欺负。”
叶庭敏继续道：“咱们读书不是为了名扬千古，是为了明事理知是非，是为了过得清醒些。”
“可是道理是非父母自会教我们的，何必自己从书上去学呢？”李薇问道。
叶庭敏解释道：“父母是会教我们道理，可是我们怎知父母说的就是对的呢？总要多找几个人的想法下参考一下吧？要是父母错了咱们也不知道，岂不是要跟着父母一道错下去？”
比如李氏的父母肯定觉得女孩没必要读书，所以没给李氏请先生，然后把这个错误的观念传给李氏兄妹，于是李薇姐妹也没有得到读书的机会，同时这个观念还在荼毒着李薇姐妹，甚至也将延祸于她们的后代。当年韩倩还小时，大林氏也想过把她送到路夫子那里，结果被李氏否决了。大林氏也没再坚持。
叶庭敏很多次地想，如果李氏读过书，她会不会还是这般境况。如果她读过书，她会不会有一个更加积极的态度去面对坎坷的人生？如果她读过书，她是不是就会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便不会将自己受过的苦难转嫁与无辜的韩倩？
韩倩和李薇面面相觑，父母所说怎么会错？叶庭敏这番话，简直大胆之极！
韩倩赶紧道：“敏妹妹，快别说了，越说越不像话。”
李薇转移话题道：“你说这本书是你二哥哥给的？你二哥哥读书很多吧？”
被人哄得久了，叶庭敏也有了些孩子气，见李薇和韩倩不认同自己的说法，便有些赌气道：“我回去温书了，明儿夫子要考我的。”说完，转身就走了。
李薇看着她的背影，叹道：“你妹妹气性真大，将来怕是要吃苦头的。”
韩倩道：“没法子，都是我大伯父大伯母宠的，就是要个星星也赶紧叫人搬梯子去摘。成天脑子里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其实她心地是好的，你别放在心上。”
她们都自诩是大人了，便不跟孩子计较，很快忘了这件事，转头说起京中时兴的衣料和花样来。
这边叶庭敏愤愤回了大林氏的院子，大林氏正在看一张大红帖子。
见叶庭敏气呼呼地进来，大林氏便收了帖子，问道：“谁又惹你了？告诉姨妈，姨妈去教训他。”
叶庭敏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还道：“姨妈，人家好心好意地劝她们好好读书，她们不听，还说我不像话！”
大林氏却没站在她这边：“你这话的确有些不妥当，哪里有儿女说父母是非的？”又问道：“你既然知道读书有种种好处，怎么在学堂里不见你用功？”
“我不爱读学堂里那些《女诫》《女则》的，成天要我做这个那个，对这个低眉顺眼，对那个俯首帖耳的……我不喜欢。”其实她觉得那是毒害女性的封建毒草，只是这理由不好跟大林氏说。
大林氏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不喜欢，那个不喜欢的，那你喜欢什么？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心意啊？”
叶庭敏见大林氏很是感慨的样子，便问：“姨妈，怎么了？出事了吗？”
大林氏把帖子递给她，道：“你又可以出去玩了，平阳侯府老侯爷六十大寿，帖子送到咱们家来了。”
“那你叹什么气呀？”
“无事。不过是人年纪大了，容易发些感慨。”大林氏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