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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同文馆。
同文馆这名字充满了书香味儿,乍听之下,还以为是皇子读书的地方呢。但只有张士良和文及甫才知道,如今的同文馆是个什么样的所在,满地的刑具血迹斑斑,发散着浓烈腐肉味,让人看上一眼都会心惊胆战。
这两个人关系重大,章惇所有的布局,都是围绕着这两个人展开的,为防万一,张、文二人没有关进刑部大牢,而是按章惇的意思,单独关进了同文馆,再由何世宽与张商英亲自到同文馆主审,以杜绝一切干扰。[]
同文馆的二进正堂被临时设置成了刑堂,何世宽与张商英当堂一坐,两班酷吏左右一站,加上旁边摆满了各种刑具,顿时让人感觉阴风四起,寒气森森。
文及甫被架到堂上,往地上一扔,两班衙役顿着水火棍,怒目圆睁,一通堂威喊下来,文家六郎吓得两脚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打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何曾经过这般阵仗,还没开审呢,已经吓得脸无人色了。
“堂下何人?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何世宽凛然大喝,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文及甫哆嗦着答道:“下官文及甫,拜见二位大人!”
“文及甫,你仔细看看,这可是你写的书信?”
衙役把书信递给文及甫,他非常认真地看了起来,这确实是他几年前写给刑恕的一封信,这一点无可否认。
事情到了这一步,一直不知因何被关押的文及甫,也终于明白,事情竟是出在这封信上,文及甫只恨自己交友不慎,心里对刑恕痛恨不已。
何世宽再次威严地喝道:“文及甫,你信中白纸黑字写着‘今日朝堂之上妒贤忌能,罗结党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济以粉昆,可为寒心。’说!司马昭是谁?粉昆又是谁?
你可想好了,这堂上数十样刑具都是为你准备的,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官会让你把这刑具一一尝个够,当然了,若是你检举有功,本官自会上书陛下给你请功,是包庇谋逆之人,还是检举立功,怎么选就看你的了!”
谋逆之人?听到这,文及甫心肝儿直发颤,他不会不知道谋逆是什么罪,包庇谋逆之人又是什么罪,一个不好,文家就要万劫不复啊!
“大人!大人!下官冤枉啊!下官当时少不更事,一时胡言乱语,作不得数啊!请大人明鉴!请大人明鉴!”
“嗯?”何世宽冷冷地扫了一眼文及甫,转头对张商英说道:“张御使,本官的意思是暂停堂审,让衙役先把堂下的刑具给文通判仔细介绍一下,张御使以为如何?”
张商英淡淡地答道:“甚善!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何尚书若是心慈手软,别人还以为您好糊弄呢!”
何世宽抬手稍稍示意,两个如狼似虎的酷吏立即扑上来,把文及甫架到那排刑具前,冷笑着介绍道:“文大人,这种铁刷子呢,看起来简单,用起来也简单,只需往人犯身上倒些滚水,再用这铁刷子轻轻的来回刷,就有把人犯的皮、肉,一层层的刷下来,直到露出骨头。还有这个,烙掌印,用起来也很简单,把这支铁手掌放在炉火中烧红,把后把犯人的衣服剥下,就这么烙下去!嗞!立即就会肉香阵阵…….
衙役一边讲解,一边往文及甫身上比划,听到第四种刑具时,文及甫再坚持不下去了,无尽的恐惧竟让他昏迷了过去。
大冷天里,一桶冷水泼了下去,文及甫浑身打颤地醒了过来,同时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他出身文家,虽然没受过什么苦楚,但见识还是有的,他非常明白,新党想要的是什么?
这封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司马昭是在影射吕大防,粉昆是指韩忠彦,但这两人都是旧党元老,身份特殊,一但将他们供出,文家在旧党中也就失去了立身之本,为千夫所指。
但不供出来行吗?新党势在必得,会放过他吗?会放过文家吗?
文及甫心如电转,竟不顾身上的寒意,愣在堂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说!司马昭指的是谁?粉昆指的又是谁?再不说,本官就先让你尝尝铁刷子的滋味!来啊,给他上热水!”
何世宽当头大喝,把文及甫惊醒过来,他哆嗦个不停,也不知是心中害怕还是身上发冷,期期艾艾地答道:“回大人,家父以前尝称刘挚为司马昭……呃,王岩叟面白,乃称为粉,梁焘字况之,况字右旁从兄,乃称为昆。大人,下官都说了!求求您,放过下官吧……”
文及甫供出的这几个人,都是朔党人物,以前专和文彦博作对,还贬过文及甫的官,文及甫左思右想,只有拿他们来顶缸了。
不得不说,文六郎说文解字的功夫还是非常高明的,经他这么一说,虽然有些牵强,但总算把吕大防和韩忠彦摘出来的了。
何世宽何许人也!一看就知道文及甫在说谎,他冷笑道:“文及甫,你别以为耍点小聪明本官就奈何不了你,你说令尊尝称刘挚为司马昭,当本官不会派人去向令尊求证吗?本官还真想知道,令尊是不是这种背后道人长短之人!”
何世宽说到这,文及甫脸色不禁微微一变,这确实是要命的问题,他父亲文彦博虽然老得动不了啦,但说话还不成问题,何世宽若真派人去求证,他的这翻说词十有九会被揭穿。
“文及甫!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司马昭是谁?粉昆又是谁?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何世宽猛拍惊堂木,把文及甫吓得头筋突突直跳,最后他咬咬牙答道:“回大人,下官方才所说句句属实,并无半句虚言!”
“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来啊!给他上夹棍!”
衙役立即将夹棍拿上来,把文及甫十指穿入夹棍内,两边绳头一拉,夹棍立即将十指夹紧,常言道十指连心,方才文及甫还冻得浑身颤抖,现在随着夹棍越拉越紧,文及甫痛得汗下如珠,哭喊声响彻了整个同文馆。
“你到底招还是不招?”
“下官……该招的都招了,大人,你就是打死我,下官也不能胡说啊!”
真没想到,堂下这的个贵公子哥还真有股韧劲儿,似乎豁出去了。
何世宽倒也不可能真把十八般大刑全用到他身上,那便真是屈打成招了,将来文及甫一但翻供,对新党反而极为不利。
“来呀!先把他押下去,立即派人到文家向文彦博求证,看他以前是否常说刘挚是司马昭!”
虽然刘挚、梁焘、王岩叟曾经也是旧党重臣,但与吕大防和韩忠彦比起来,分量还是轻了些。
吕大防在元祐年间做了九年首相,这个不用多说;
而韩忠彦实际上是韩琦系官员的首领,韩琦身历三朝,在英宗朝权倾朝野,他的手下已经发展出一个庞大的官僚派系,这些官员紧紧团结在韩家这个核心周围,结党伐异,韩忠彦作为韩琦系官员的领袖,分量不比吕大防轻。
现在这两大旧党领袖都被文及甫摘除出来,上奏旧党阴谋废立时,分量就嫌不足了,对此新党自然非常不满意。
不满意归不满意,但凡事讲求个证据,屈打成招或凭空捏造都不是办法,新党虽然一直被旧被视为奸佞,但事实上他们行事还是比较讲原则的;
举个两个实例:在苏轼被贬时,章惇一再向他伸出过援手;而到章惇被贬时,苏轼却成了贬谪章惇的参与者。
元祐年初,高滔滔要废除神宗皇帝的新法,新党以‘父亲死了,儿子三年内不应更改父亲遗志’为理由加以阻止,这是儒家正统理念!司马光等人无从反驳,于是便拉出了一块‘以母改子’的遮羞布,以此废除新法。
高滔滔只是代替赵煦暂时管理国家,她并不是皇帝,若是‘以母改子’这个理由成立,那岂不是说高滔滔是皇帝?那赵煦这个真正的皇帝该往哪儿站?
到底谁才是奸佞?
至少新党不会认为自己是奸佞!因此,新党虽然急欲着旧党打得永世不能翻身,但也不会毫无原则的乱来。
何世宽、张商英很快将审理情况上报章惇,对文及甫如此牵强附会的解释,章惇只是冷冷一笑,下令殿中侍御使来之邵亲往文家询问文彦博,一但这对父子两的话对不上,那就说明文及甫在说谎,到时可就别怪咱们大刑侍候了!
与此同时,章惇接到了杨逸从雁门关发来的急报,章惇有些愣神,杨逸竟然出现在雁门关,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等他看清急报内容后,不禁更为惊讶;
杨逸成功让辽国减免了十万贯岁币,余下的也改纳为赠,这对初执政的新党而言,是一个了不得的成就。
这将从另个方面给新党正了名:我新党就是比你们旧党强,你们旧党九年来割地纳币,我们新党才执政一年,立即取得了如此骄人的成就,属优属劣,不言自明。
而令章惇惊讶的不是这些,而是杨逸提到的辽国叛乱,还有与阻卜等草原部落的交易。
若不是杨逸言之凿凿,大宋哪里知道辽国内部如此糜烂、叛乱如此频繁?
看完杨逸这封急报,章惇一刻也不耽搁,立即大步流星的往宝文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