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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二十五年初渊皇宫
钟离啻回席时,明嘉帝慈祥地看着他,但是并没问他去了哪里。钟离啻是知道初氏一族的案子的,也知道初氏一族必然是犯了大到足以让龙颜震怒的罪责,才会被灭了族。那件事自然不能在明嘉帝面前提起——那会让皇帝不痛快,皇帝不痛快了,那天下都不痛快了。所以就算是嚣张如白启,位高如靖南王,权重如宇文济安,都绝不敢在明嘉帝面前提起有关初氏的只字片语。史官和起居令修史时,最多记一笔:“帝后初氏,贤良毓秀,有子一人,是为沐靳太子,早卒,号昭仁。”至于这段史事,可能刑部会有备案,记录了那个盛极一时的大家族被屠戮的时间。
和有这样家族的人扯上关系,对于钟离啻这个明嘉帝面前的红人来说,这么看都不像是好事情。而且现在南北几乎对立,靖南王与大将军白启分庭抗礼,明嘉帝的态度就很重要了,因为不管是哪方,皇帝的宠幸是关键。就像落氏君染,虽是个商贾之族,却因着明嘉帝看重落加蓝,这待遇便不一样了。先时落氏虽是替了初氏位列十大上族之中,可到底只是因它富足,明嘉帝未必把这样的家族放在心上。自从落加蓝当了家主以后,朝廷对落氏君染的态度变了许多,给了各处优待不说,官驿都给开放了。其他商家哪里能得这样的好处?
那么南北事件也是一样的道理,谁要是在这个当口叫明嘉帝不痛快,那后果可想而知。
只是这时的钟离啻自觉这样的大案就算是犯了怎样的罪,到底幼子无辜,何况初如雪只是个女孩。
想到这里,钟离啻心里便像扎了一根刺,极其不爽。
但是今天这局势变了,曾经的罪族坐在这里,前尘往事便在这里,南北的对抗也被轻易打破,因为初氏和白氏,落氏,宗室都有牵连。若明嘉帝想给初氏翻案,保不准曾经初氏一族的祸事又会在谁身上演,所以大家对这个氏族都敬而远之,生怕给自己招惹来麻烦。
眼前歌舞不绝,钟离啻自然不似其他外臣一样舞文弄墨地夸一番莺歌燕舞,叫一声四海升平。
可是事发突然,却是钟离啻料想不及的。
谁会想到在这样的国宴里,会有刺客呢,而且是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舞姬?那人将剑刺向钟离啻时,举座皆惊。钟离啻感觉到有风过来,本能地躲过,跳将出来与那人缠斗。只是天子面前不得持凶,手无寸铁的钟离啻只能被迫防守,一味退让。这样大的动作扯到了胸前的伤口,钟离啻脸色并不好。群臣都叫着“护驾”,可到底都没敢挪动一步。靖南王有心帮自己儿子,只是在他出手之前,有人快了一步。
钟离啻退到初如雪桌前时,一柄剑递了过来。剑柄在手前,钟离啻很方便地握到手中,与那刺客相对起来。因有了兵刃,钟离啻算得了优势,那刺客几下便露了败相。只是钟离啻身上到底带了伤,这时被撕裂地更加厉害,动作慢了几分,被那刺客抓了时机,向他眉心刺来。
众人倒吸口气,都不敢去看那画面。却听“啪”一声,然后便是一声惨叫。
众人定睛一看,那刺客跪倒在地上,腿上流着血,却怎么都无法站立——那流血的腿上,直插着一根银筷,另半部分扎进地面,可谓血肉模糊。
而这时,初如雪桌上的筷子不翼而飞。她将手里握着的另一根筷子放下,看着地上抱着腿的女子。
羽林卫这时进来了,将人团团围住。
“大胆贼人,竟在国宴上公然行凶,妄图加害王世子,其罪当诛!”
说这话的是大将军白启。武将说话自然直一些,倒省了许多弯弯绕绕。
“你这一身好功夫是不错,单凭这个,入这宫禁怕是有些难吧?难道就没有什么人给你出出主意,接应一番?”落加蓝看钟离啻没事,心里总算安了些,转而思考这刺客,他看了白启一眼,又盯着那被围的女子,语气凌厉。
钟离啻看一眼初如雪,突然想起,手里的剑还是人家的,便双手奉过去:“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初如雪毫不客气地受了他的礼,却说:“我那筷子弄脏了。”
……
自然,在这当口说筷子脏了,在众人眼中自然并非真的指筷子。但是侍宴的太监慌忙跑去拿了一双新的纹银玉筷放在初如雪的桌上。
明嘉帝这时才从惊魂未定中缓回神,先一脸歉意地看着钟离啻道:“国宴之上出了这样的事,倒叫朕心中愧与我侄儿了。”
钟离啻慌忙伏地:“钟离啻招来刺客,让皇上受惊,钟离啻请责。”
羽林卫将那人带下去时,那人却高喊着:“大人救我!”
自然,这里除了天子,沐靳太子,宗室靖南王父子,商族落加蓝,未冠而无官的宇文素戟,还有身份不明的初如雪之外,其他人都是大人,至于谁是那女子口中的“大人”,却是不得而知了。
明嘉帝脸色自然不怎么好看,将众臣扫视一眼,殿下的人慌忙下跪。初如雪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又看见明嘉帝青色的脸,并没有说话——她没那个心情给明嘉帝找台阶下,反正上面的人是天子,自然有办法解决。
“这事,众卿家怎么看?”
明嘉帝这话,是看众人的态度。靖南王身在其中,自然不能给答案,落加蓝又不是朝臣,自然也不能开口。那便是问宇文家和白家的态度了。
不过先开口的,却并不是白家或者宇文家的人,而是沐靳太子:“此事,涉及今日宴上朝臣,又涉宗室,自然是彻查其人幕后之人。能在国宴上公然行凶,其居心可以想见。”
明嘉帝点点头,却没有给那两家选择的余地,他慢慢踱着步子走下来:“朕这些年眼虽不那么好了,可是隐约还是看得见些东西的。只是到底不如这些年轻人了。有些东西腌臜得很,你们也不一定愿意叫朕看见。朕晓得你们是为朕好,不想让朕太操劳。”
这时,明嘉帝已经走到宇文素戟面前,目光并不严厉:“朕许久不出门,如今你们这些后辈都长大了。想朕初见宇文家的小子还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如今这孩子也长大了。”
宇文素戟上礼,语气自然;“宇文素戟感怀皇上记挂。”
明嘉帝对这样的表现甚为满意,他点点头,问:“以卿之见,当如何?”
嗯,把一个事关几大家族的问题抛给一个未入宦海的少年,似乎是有点难。一语错,宇文家族的风向便会有很大变化。这时,宇文家一派的官员只能在心中念佛,保佑他们的神童语无差池啦!
宇文素戟想了想,直起身子,道:“今日这事事涉朝臣,素戟不敢妄议朝政。”
明嘉帝似乎才想起来,宇文素戟还没行冠礼,不能算朝臣。只是这并不难。
“今日这事,既然有关朝臣,那他们身在其中自然不能开口。你算不得什么朝臣,自然谈不上‘妄议’。”
这算是豁免了,宇文素戟也不再推辞,说道:“宗室见刺,自然要看刑部的会审,到底是大案子,由谁主审,还是看皇上的意思,素戟不敢揣测。”
明嘉帝点点头。这番回答他算满意了。他转身又走到钟离啻面前,亲自将钟离啻扶起来:“我侄儿受惊。”
钟离啻自然谢恩。明嘉帝又认真思考一下:“我侄儿初入京师便遭此难,朕这叔伯到底不称职。朕想来想去,便赐你一字,如何?”
……
朝臣倒吸口气——这并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对男子来说,只有行冠礼时才能得“字”,这样“姓”、“名”、“字”俱全,便可入朝为官,封爵赐地。如今明嘉帝要给钟离啻一字,那便是要给他封王了?
钟离啻也被震惊到了,慌忙见礼:“钟离啻未及弱冠,不敢收皇上这样的礼!”
靖南王这时也不得不开口:“啻儿到底还小,皇上这礼,大了些。况且他日后承爵嗣位,如此到底不遵礼制。”
众臣俯首:“圣上请三思!”
明嘉帝回到殿上入座,正色道:“啻儿当初名便是由朕所取。依旧制,字需族中德高望重者为后生取了。朕这皇帝虽谈不上德高望重,到底是啻儿长辈,如今赐他一字,到底相得益彰,众卿何故如此!”
众臣这时不敢说话了,明嘉帝的意思很明确,如果现在谁反对,那就是在说他这个长辈不配给钟离啻取字加冠,谁能当得起这罪名?
侍候的太监早备好了纸笔,明嘉帝蘸墨手书,很快写完。司礼监拿过来宣读旨意:
“承天之意,颁此诏书,告天下万民:朕弟钟离一氏有子啻,性行端正,德厚才佳,朕心甚慰,特赐一字曰‘君诣’,封蜀地,王号曰‘翊’。得其辅政之意,佑我大渊万世之隆。”
钟离啻并不曾想到,他这一趟京城来得变了身份,一下子从王世子变成袭领一方土地的王侯。这自然是要谢恩的。于是谢了恩。敬受天恩。
落加蓝不是朝廷的人,自然没什么资格置喙。钟离啻受封是迟早的事情,就算是早那么几年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只是一下子给了西南蜀地,这可是全国除江南以外最富庶的地方了。如今江南那里是靖南王的属地,老王爷只钟离啻这一个儿子,日后钟离啻嗣了靖南王位,那岂不是整个南方都归钟离啻管辖了?
“这样也好。”落加蓝心里这样想。
这样的结果是一些人不愿看到的,一个宗室未冠的小子,一下子得了这样的恩典,对其他家族到底是一种打击。只是就算是心里多不情愿,天子面前却是不得不表现得恭恭敬敬:
“恭喜翊王,恭喜靖南王,恭喜皇上!”
翊王?钟离啻花了那么几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叫自己,嗯,以后是“王”了?那么以后是不是不能胡作非为了?这算不得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