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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良语回到雁荡山脚下的时候,碰见了神神叨叨的算命瞎子。
那瞎子叫着,孟大侠!
倒不是说孟良语有什么侠风道骨的名声,这一带的人,都是管她叫孟大侠的。
刚开始是她逼着别人叫的,后来镇子上的人们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
孟良语没心情理他。
算命瞎子又叫唤,孟大侠留步!
孟良语强打起精神走到那瞎子跟前说,你最好是真的有事找我。
算命瞎子捋了捋胡子,道,阿炎不见了。
孟良语终于有了表情,惊慌失措的表情。
“阿炎去哪儿了?”
瞎子说,被绑到洛阳城,弄进皇宫里去了!
孟良语又笑了,捂着眼睛笑的,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浸湿了袖口。
祸不单行这个词,还真他妈说的对。
“瞎子,”孟良语叫他,“告诉我洛阳城怎么走。”
她已经失去了师父,失去了师兄师姐。
还失去了从一开始就没拥有过的父亲。
这些人,她失去的都彻彻底底。
阿炎,她不能再失去了。
那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亮了。
从雁荡山,到江州,在到雁荡山。
然后是洛阳。
舟车疲顿,劳累不堪,孟良语却对此毫无知觉。
大约是麻木吧,她已经感受过了太多绝望的情绪,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享受劳累了。
今夜,不见月,只有几颗稀稀拉拉的星还闪着。
孟良语轻巧的跳上了宫墙,冷眼放眼眺望着整个宫城。
便是在这里,关着她的阿炎。
她抬眼,看着那么多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的大房子小房子,就那么对称的脚下一直摆到了天边,绵延,朝着东西南北望,都像是没个尽头。
太大了,一眼望不见头。
一个个整齐的豆腐块儿,还是黑压压的像是被斧子齐齐劈开的豆腐块儿,就那么整齐划一的码着。她小心翼翼的在那屋顶上落了脚。
这边是宫城防守最薄弱的地方,翻墙进来便是个荒废了似的破烂院子。
暗黑之中,这宫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看不清,也看不全。只能瞧见一大群豆腐块儿和豆腐块儿边角上亮着的灯笼。
看着暗夜下的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宫殿,麻木了许久的她,还是心慌了。
“要是能有个高点儿的地方,看得清全貌的就好了。”
刚刚自言自语完,她便发现目标了。
宫城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塔。
是个塔,宏伟辉煌的塔,每一层都挂了无数的灯。
孟良语只一眼就觉得那塔顶像是给皇帝老儿住的地方。大气,宏伟,还高。
她嘲讽的笑了笑,心想着,就算皇帝老头儿说把那塔送给她来住,她也开心不起来吧。
这塔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可她现在每踏出一步,这破瓦就会壳啷啷的响上几下。
照这样下去,还没走一半儿就会被发现。
她瞧着底下驻守的小兵,紧张的呼吸都不自觉的摒了起来。
她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一身红衣是碍眼多余的,若是方才在街市上花些碎银子扯块儿黑布披上就好了。
这夜色那么浓,月亮又被笼在云底下了,若是弄个从头到脚的黑色大披风往身上一罩,除了千里之外眨眼睛的星星,定是谁也看不见她。
孟良语骂骂咧咧的,什么破房子,皇帝老儿脚底下竟还能有这种破地方。随便一阵风就能把这瓦给掀了,也不知道修整修整的!
再一瞧,这院子也是有够败落的了,那池子连个边都没修筑,又或许是早就塌了,尽是些土块儿碎石,不过池子里那几株莲花倒是开的极好。
像是月色下娉婷起舞的美人。
孟良语心想着,这院子里住的定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家那边的灯笼都是红彤彤的,你这儿也不知是积了多少年的灰了,光都快透不出来了。
又自嘲的一想,若是论爹不疼娘不爱,谁还能比的过她呢。
但看着那积了许多灰尘的灯笼,她还是突然哆嗦了一下。
“该不会是,闯到冷宫来了吧?”
此刻孟良语脑子里尽是山脚下那说书人有板有眼的话:冷宫里的娘娘过的那叫一个凄惨!被剜了眼的割了舌的断了手筋脚筋的,大都是些疯子……
阿炎说,这都是那说书的专门吓唬人的,哪有那么多残废的人呢,养也养不过来啊。
再一想,似乎前面还有几句,是说洛阳皇宫里的安贵妃的:贵妃娘娘过的那叫一个奢华!吃穿用度样样是金,吃的都是孔雀肉,还必须是在开屏的那一瞬间用金箭射杀,再用银碗盛血,就连喝个茶都得用顶好的玉盏……
当时孟良语还在想,那孔雀肉当真好吃么?看上去花里胡哨的,那么美艳的东西该是有毒的吧?阿炎说过的,长得好看的东西大部分都有毒,山上那些漂亮的蘑菇阿炎就不让吃,说颜色越是好看,毒性越是大。
孔雀也定是有毒的,这宫里的人还真是不一般,吃的都是有毒的东西。
还在开屏的时候射杀人家?她连开了屏的孔雀都还没见过呢啊!
她又一想,觉得那冷宫里的可怜人跟贵妃娘娘比起来,简直是心酸到家了。都是宫里的人,都是皇帝老头儿的女人,怎么差别就能这么大?
她虽觉得那说书的也有些诓骗的嫌疑,却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呐,不管是在哪里都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这夜色,真是奇了怪了,远处的房屋瞧不见,自己脚底下的杂草倒是看得清楚的很。
果真是破房子啊,杂草长得都这么高了。
这些小草,怎么就这么顽强呢?就跟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了一样,没人浇水没人施肥,竟也能如此猖狂的长着。
就像……就像她孟良语一样,给点阳光给点水,她就能从阴曹地府再钻出头来。
既然上天开眼,孟云韬抛弃她的时候她没死,雁荡山血劫又让她活了下来,她就定会像那野草一般,长到天上去。
她要报仇。
孟良语蹲下了身子,拔一根屋顶上的野草,攥在了掌心里。
也不知,这是谁家的燕子衔过来的草籽。话说燕子不是衔泥巴的么?“谁家新燕啄春泥”,这是阿炎告诉她的。
定是那泥巴里有草吧。可燕子衔了泥巴不是要筑巢的么?筑到房顶上来了啊?
算了,见到阿炎的话……再问问吧。
阿炎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也是这世界上唯一会给孟良语讲诗辞歌赋讲神话故事的人。阿炎还教她认花认草药呢,可她对那些草木不大感兴趣,也记不住几个。
本来就是啊,她孟良语就是个女儿身男儿心,脑子里全都是男子气概了,装不下别的。
阿炎就笑笑,摸她的脑袋,“无妨,大不了我教你一辈子便是。”
孟良语低头想着那温柔的容颜,心里如同注入了一阵暖流。
阿炎,你且等着,我马上就闯进宫去将你救出来。
忽然,乒铃乓啷一声响,屋顶上一片碎瓦竟被她不小心踢了下去。
瓦片掉了倒是没什么……反正也就是个破房子,年久失修了掉个瓦也正常的吧……
可那瓦片却偏偏是砸在了人的身上……还能是谁,自是门口驻守的小兵……孟良语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瓦片正正当当的砸在了人家头上。
孟良语赶紧将身子一缩。
“何人?!”那人警惕的四处张望。
不远处,恰好一个小太监不小心崴了脚,滑了一跤,“哎呦”一声,嗓子尖细尖细的,“谁扔的石头!”。
孟良语在屋顶上听着下面的动静,本还在愧疚,此时却恨不得翻个白眼……你那不是头上戴着盔呢吗,左右也砸不死,喊什么,矫情什么。
这宫里的人果真金贵。
她愤愤的想,自己被绑在灵峰洞的时候解绳子磨得手腕上血糊糊的,都没喊疼。
不对——
不对,前后两个声音,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那叫唤着疼的那个,不是被砸了的人。
她又探了探身子,往下面张望。
“谁?!”他转过了脸来,是个穿了甲胄戴着面具的人,“何方歹人在屋顶作祟?!快快缴械投降……”
孟良语有些慌乱了,若是普通的看守小兵也就算了,但这位……装备齐全,声音粗犷,中气十足,怎么想都该是个高手。
思索及此,她便跑了起来,这一跑,动静倒是大了许多。那破瓦一片片的直往下掉。
已有两三个兵从外面冲进院子里了。
速度很快。
“抓刺客!留活口!”
孟良语也是无奈,自己怎么就成了刺客了?天地良心,她可是真没想害谁啊!
这些人啊,就不能……就不能当做是只野猫在顶上跑么?
“在屋顶上!”
没关系,就是有千万大军围住了,她也逃得出去。
原路返回吧。
她打算从西边宫墙上跳出去,却发现那底下已有人马驻守了,点着的火把正在跳跃,就在那一秒,她看见了一个弓箭手。
正在拉弓了,不过还没对准这边。
有些危险啊……只能往远跑一些,再重新规划一条路线了。
哦不对,她可从来不会规划什么路线,她只会乱跑一通,能歪打正着就死里逃生,不能就继续乱跑一通。
她在想……这些人会不会也和她一样,轻轻一跳就能落在房顶上。
那样的话可就不好办了。
结果,果真是不好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