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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下山后两日……
僧伽蓝寺大案惊动了恰留此地的钦差,李壬被唤去问讯,他留了个心眼,一口咬定在大雄宝殿看到一个怪和尚,之后便不醒人事。钦差调查李壬来历,也相信他与此案并无太大关联,只交代他回去若想起什么疑点,需速速通禀。
李壬暗自庆幸醒来时候并没有交代慧光给自己紫檀佛珠之事,不然一准给官府作为重要物证线索收缴,慧光遗愿便无法完成。
……
……
“让你坐好你就乖乖别动!”
南乐瞪着李壬作势欲打。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李壬靠在椅背上,翻着白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旁边站了个鹤发鸡皮的老婆子,一双眼睛阴鹫地在李壬脸上刮着,是县里最出名的赵神婆,记得南乐本是讨厌她的,这回却请过来给李壬驱邪。
“悌林、阿嗡、喇若、馁”
赵神婆神神叨叨地念着,一边摇头晃脑,手里那根进门前摘的蔫不啦叽的杨柳枝在白瓷碗里蘸一下——说是无根水。然后这杨柳枝往李壬身上拂过去,有几滴水落在衣领里,顺着皮肤流下去,李壬感觉像是一条冰冰冷冷的蛇爬过,“嘶”的一声打了个寒战。
眼前,那婆子煞有介事地打量着自己,李壬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不自觉地扭动着身子。
这老太婆长得端是诡异,黑黄的脸皮皱巴巴的,鼻子弯着夸张的勾,那眼睛……似乎有些斗鸡眼的意味。
“嗯……”
那婆子终于道:
“好,这便干净了。”
南乐千恩万谢送走神婆,这才给了李壬一个爆栗,大骂起来。
李壬抱着头头默默地没有反抗,心中却想,哼,等师父教了我御剑乘风的本事,看你还如何摆弄我。
然而两日过去,除去那时刻放在怀中的木牌,再无任何东西能显示神秘人存在过的痕迹,这人仿佛从未出现。
这几日县内人心惶惶,衙门门口贴出告示任何人夜间不许出门,见到可疑人士需立时上报官府。
李壬家店也关了,父母似乎正商量改行,诸事不顺。
陈强听说了僧伽蓝寺的事,又几天没见李壬,于是到他家看望,敲开大门,只见门槛内的少年耷拉着脑袋,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说了别去僧伽蓝寺,这下可好?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模样,被吓坏了吧?以后再莫犯傻!”
李壬撇撇嘴道:
“打住打住,这几日都快被我爹娘数落疯啦!”
陈强本也不是为数落李壬而来,他说:
“行,这事你也别想太多,明日私塾上课,今日去溪边逛逛?”
李壬眼神一亮,两人一起玩耍,这陈强在抓鱼方面有些门道。好久没一起抓鱼,这是要带自己改善伙食啊!近来嘴里快都淡出鸟,正好饱饱口福。
“稍待!”
转头小跑到厨房,叮当一阵响动后,手里提个木桶,背个包出来。
陈强见家伙齐全,点头,两人便往山脚溪边过去。
……
……
小石溪从僧伽蓝山山腰流到山脚,如银蛇般绵延十里,因溪岸多卵石,故得名。
西风,片片红叶打着旋儿落在闪着水光的岩石上。秋日小石溪亦不见干涸,流水击在石窝叮咚作响,如轻拨琴弦。
“这儿!”
只见陈强在一处停下来,走过去一看,水流缓急正好。
李壬把包解下,两人四处找到一些大小适宜的石块,堆砌好,再将水底白沙,泥土拢上来,一个简易水坝砌成。
陈强在怀里小心地拿出一张细网,一层层铺展开来,竟有一丈见方。一齐动手把网铺在水底,四个角则用石头压在岸上。
虽是深秋但今日日头却不小,纵赤脚在凉水中踩几转,还是有细微汗珠从额头冒出。待准备做完,水已浑了,两人开始等待。
被弄浑的水渐渐变清,小坝前水积起来,已能没膝。渐渐有鱼影出现,但陈强只说不急,再等等。
随意寻一处大石坐下歇息,午后的日影斑驳,淡淡洒在少年脸上。
此刻得闲,陈强看到李壬腰间挂了一张木牌,他好奇问道:
“李壬,这挂件是你爹做的吧?还挺别致的,拿来给我看看?”
李壬恰在出神,脑海中想的尽是那神秘人与僧伽蓝寺之夜,下意识就攥紧腰间木牌,看到陈强满是期待地望着自己,他犹疑道:
“这……我自己做的。”
“你手艺也如此精巧?哪天也给我弄一块呗?”陈强奇道。
“呃,倒不是不行,好吧,给你刻一个。”李壬无奈答应,这木牌虽然精致,不过父亲教的手艺也练了许多年,模仿个七八成应是没问题。
陈强欣喜:
“如此甚好!”
他看着李壬,目光有些犹豫。
“我说……那晚僧伽蓝寺,你撞见什么了?县里好多人讲你撞鬼,我却是不大相信的。”
李壬摇摇头道:
“算啦,你不会信的,这几日晚上,我一闭眼脑中尽是那怪和尚……吸人血肉的景象。以前总盼着奇遇什么山鬼妖萝,到真撞见,倒希望那是一场梦才好,唉!”
他重重叹气。
陈强诧异道:
“以前倒还真没见过你这般愁眉苦脸的模样,如此,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听。”
陈强是李壬自小的玩伴,李壬也没多犹豫,将事情始末,除去那神秘人的情节,一并都与他说了。
一阵冷风刮过。
陈强听罢打个寒颤,脸色煞白,心有余悸道:
“这么说来……慧光大师当日遗留下了一串佛珠给你?你当时为何不拿出来当作证物?”
李壬从衣领内扯出一根红线,线上面挂着的可不就是那佛珠?原来李壬当日回家后,便将佛珠用红线穿了,挂在脖子上。
陈强摸着珠子,啧啧称奇:
“这串珠子我常见慧光禅师戴着!”
李壬心下一凛,看来此物更要藏好。
“这么说来,那些和尚当真都死了?但寺内并未发现尸体,据说连骨灰都没有!”
李壬苦笑道:
“呵,我又何必骗你,就连我自己……也一头雾水。”
陈强凝重道:
“这样吧,此事我代你告诉我爹,他是主簿,说话毕竟比我等更有分量!”
李壬忙摇头摆手:
“可别!慧光大师遗愿还没完成呢!再说,说出去又有谁会信!”
陈强本欲分辨,略微思索后却又答应李壬不透露佛珠的事,心中却想李壬也是当局者迷,如此重要的物证怎可不上交。嘴上不说,心里已暗暗打算回家时告诉父亲。
歇息一会,陈强估摸着鱼儿应该不少,于是招呼李壬,两人一起回到网边。
只见水底白沙缓缓流动,不时被鱼儿撞起一团晕来,小水潭中截留的鱼儿已然成群。
两人一人提住两角,缓缓将网提起,水中鱼儿被惊扰,四处乱窜,却已无法逃脱。
李壬洋洋得意道:
“鱼儿呀鱼儿,莫要惊慌,过我肚里,下辈子投一个富贵人家罢!”
将网中鱼倒入盛了水的木桶中,深秋山中多枯柴,两人捡拾一些,搭一堆篝火。李壬打开包袱,原来里面装着一口铁锅,还有盐巴和猪油。
扯了枯草拢成一团,用火石点着,引燃篝火。李壬把锅架上去,放进一小坨猪油在锅底抹匀,陈强提过桶,里面的小鱼大多拇指长短,内脏也不用剔除,就这么一条条扔进铁锅。
“嗞~”
每条活蹦乱跳的野鱼儿在热油里一滚,筷子一压,冒一股青烟后便不动弹,所有鱼放进去,差不多恰好布满半口铁锅。
青色渐渐转为焦黄,鱼儿在铁锅中嗞嗞作响,没有任何作料,一股清香钻入鼻孔。象牙白的肚皮泛着淡黄,脊背焦黄透着油光,李壬撒上盐巴,用筷子将他们翻转过来煎烤。
小石溪中野鱼儿长得极为肥美,刺少肉多,一根根小指大小的肉条似的,在口中嚼碎几乎感觉不到刺。极新鲜的野鱼儿味道鲜甜,焦香脆嫩的口感在口中糅合,李壬看好一只先熟的,顾不得滚烫就忍不住混着口水咽下去。
没一会光景,鱼便煎好,两人把火熄掉,等锅稍微晾凉,便你一口我一口吧嗒着嘴巴吃起来。
半锅鱼下肚,李壬抹抹嘴上油,觉得闭塞了几日的心情总算畅快了几分,黄昏的微风吹着,天边晚照红霞为远山罩上一层红幔。
这时,突然怀中传来一阵阵颤动,李壬手摸过去,那串珠子有生命似的,似乎想跳出来。一串珠子在脖子上扭动着,这场景似乎有些渗人……李壬于是将其解下来。
拿在手里,只见粒粒佛珠散发着堇色微光。突然,手中感觉不到了重量,李壬惊奇地缓缓放开手,只见那一串红线穿着的紫珠就这么凭虚漂浮在半空中。
一旁的陈强瞠目结舌地看着,李壬脑子里忽然闪过一篇经文,他不由自主就双手合十念了出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眈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谛、阿弥利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隶、莎婆诃。”
微风刮过,几片红叶轻轻落在李壬肩头,少年稚嫩的脸庞似乎覆盖了一层圣光。两人腹中一阵响动,似乎有丝丝黑气从头顶冒出,咒文念完,皆感觉浑身一轻。
陈强张大着嘴巴:
“李壬,你这是……”
再看李壬,昔日惫懒少年,此刻却面色庄严,十二颗散发着微光的紫珠在他合十的双掌前悬浮着,映在白皙的脸上,如佛童一般。
心中明悟,方才那群鱼儿死亡的因果愿力,俱都随着这篇经文消散了。
不曾想,慧光大师遗留的佛珠,竟有这等灵性,刚才的经文如同印在脑中,每一个发音从口中崩出也是自然而然。
“这是往生咒。”少年淡淡解释道。
陈强愣了愣,眼前还是自己发小,却又不像他了。
好在下一刻,李壬笑笑,还是那副熟悉的样子,转头对陈强道:
“嘻嘻,收拾东西,咱们走吧。”
“嗯、嗯!”
陈强重重点头,心中诧异莫名,佛珠这样灵异,与此案必大有干系!李壬从来没什么城府,又怎么瞒得下去,到时候被官府发现了,说不得要身陷囹吾!
今晚回去便告诉父亲罢,也算是帮李壬一番。
“你愣着干嘛呢?”
李壬收拾好东西,见陈强低头沉思着,心下暗笑,这厮定是被我惊住了,羡慕我罢。
陈强乍回过了神,有些心虚道:
“阿、方才一时惊到了,呵呵,这天色不早了,我二人还是回家吧。”
“嗯。”
李壬背着包,不时“哐当”“哐当”想着,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想着回去还要把这珠子研究一番。
两少年并着肩,影子在斜晖下拉得长长的,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