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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九岁那年,高考失败,二舅听说以后从外地回到老家,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要带我去发财。
但谁都没想到,他却无意间把我引入了“另一条路”。
他把我带到镇上,半夜时候将我推上了一列运煤的货车。
我在煤堆里坐了两天一夜,到了二舅口中那个“满地钞票”的地方,山西大同。
我被他带到了深山里的一处煤矿,交给了一个叫安世强的人。
二舅从他手里接过那五万块钱的一刻我才幡然醒悟,我被二舅给“卖了”。
安世强甚至没多问我一句话,扔过来一件带着血的矿工服,骂骂咧咧的让我跟着老矿工下矿。
而二舅则把钱揣到兜儿里,任凭我怎么哭喊,看都没看我一眼,扭头就走了。
我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逃出去,终究会和老矿工一样死在这里,然后被当作垃圾一样烂在山沟里,但可能是老天眷顾,我来的第二个月,给矿“过生日”那天,我的命运来了个急转弯。
过生日,其实就是煤老板请一些“神棍”,来清清矿底下“不干净”的东西。
老矿工告诉我,这座矿附近以前是枪毙死刑犯的地方,刚开矿的时候就做过法事,但不知为何最近矿下总出事儿,“过生日”的频率也从最初的两年一次提到了半年一次。
矿工都喜欢“过生日”,因为那天下午可以休息,而且每次“过生日”,安世强总会从城里拉来一群浓妆艳抹的姑娘,给这些许久没见过女人的矿工“开开荤”。
“过生日”那晚外面醉酒声,女人和男人的呻吟声吵成一片,我正腹痛的在帐篷里打滚,就听到安世强号令枪响突然在嘈杂声中炸开,接着他扯开嗓门吼道:“查班的来了!都他娘的给老子躲到矿里去!”
查班的,就是巡山人,这里是个没有经营许可的“黑矿”,一旦被发现,那可是要进监狱的事儿。所以在巡山人来的时候,我们都会藏到矿里,安世强会把那扇伪装成山壁的铁门从外面锁死,巡山人离开后,他才会放里面的人出来。
安世强这嗓子一吼完,外面慌乱的脚步声马上朝矿口涌去。
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安世强锁上那扇门以后,才看到还在帐篷里的我,上来踹了我两脚,让我跟他躲起来。
他拽着我躲到了林子里面,刚藏好,我就看到巡山人的大灯照了进来。
他们像往常一样,进来漫不经心的看了一圈儿,就在转身要走的时候,一阵巨大的砸门声骤然响了起来。
声音就是从那扇铁门后面传出的,伴随着砸门声的还有不停从里面传出来的惨叫声,声音凄惨无比,听的我头皮发麻。
巡山人马上顺着声音找到了那扇门,其中一个刚把耳朵贴上去,就突然像是被铁门里面的什么东西给抓住了,硬生生给拽进了那扇门里面!
事情发生的太快,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出事了。
那扇门我是见过的,留出的缝隙只有三十公分宽,一个正常人根本无法钻过!
剩下的那人被溅了一脸血,在原地愣了足足两秒钟,才像是见了鬼一样哭喊着转身朝山下跑去。
安世强脸都白了,瑟瑟发抖的嘟囔着什么“山鬼吃人”了。
我哪里还有心思管他,矿里面肯定是出事儿了,我可以抓着这个机会逃出去!
我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要走,安世强一脚把我踹倒骂道:“你他娘的不想活命了!这事儿一出,咱俩谁都跑不了!”
我又往前爬了两米,就感觉后脑勺儿突然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给顶住了,那是安世强的号令枪。
“到铁门那去!”
我犹豫了两秒钟,他一脚踹在我膝盖后面:“听不见老子说话?!”
我踉跄的从地上爬起来,一点点的往铁门那边凑过去。
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借着手里的矿灯,我才看清楚,刚才那个被拽进去的查班人,还有半个身子卡在外面,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中间撕开了一样,肠子流了一地,外面的半拉身子把那一丝缝隙堵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铁门里面的情况。
“山鬼,山鬼…”安世强哆嗦着,让我过去把那“半个人”给拉出来。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弄出来,铁门那边再也没了声响,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不断涌出的冲鼻血腥味。
安世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矿就开始磕头,折腾了好久才从地上爬起来,拿枪顶着我的脑袋:“要想活命,就他妈听老子的!”
安世强逼迫我和他留树林里躲了一晚上,而他偷偷摸摸的打了一夜电话。
我知道自己完了,先不说矿里那个奇怪的东西晚上会不会出来,单说那个逃走的查班人,他明天一定会带着警察过来,我和安世强,一个都逃不掉。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警报声吵醒的,睁眼的时候已经太阳高照,警车正顺着那条进山的小路往我们这边极速行驶。
安世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矿工服,用煤渣把自己脸涂的黝黑,站在路边,似乎在等着警察过来。
我问他这是干嘛,他什么都没说,挥起拳头朝自己鼻子上狠狠来了一下,顿时鲜血直冒,坐在地上对着我“嘿嘿”笑着。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警车已经到我们眼前了,他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扑上去,抱住下车的警察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指着我说我是这里的老板。自己就是被我拐卖到这里的。
矿里出事儿,谁都跑不掉,但我只是个被拐卖到这里的人,就算无法证明自己是被骗到这里的“黑工人”,那也罪不至死,而安世强如果被发现是矿主,估计是要掉脑袋了。
我心里觉得好笑,我和安世强的体型,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两人的身份。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两个胖警察,看都没看安世强一眼,直接把我铐起来,把我塞进了警车。
我一下明白过来安世强昨晚为什么打了一夜电话。
他昨晚已经打点好一切,之所以执意把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我们两人中能有个“矿主”,让这些警察能够正言顺的交差而已!
我在车里被强制换上了一套西装,到了警局拍照后,甚至连像样的笔录和问话都没有,我直接被送进了大同监狱。
两个月前,我还是个落榜的学生,两个小时前,我还是个在黑煤窑挖矿的工人,而现在,我坐在牢房,看着那个满身纹身的大汉,色迷迷的看着我。
之后的几天,我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那个矿或者安世强的消息,连周围人问我怎么进来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几天,我甚至还对二舅抱有一丝幻想。
他的目的是让我为他赚钱,但我现在到了这里,他应该会想办法捞我出去吧?
终于在我进来后的第二周,狱警打开门,告诉我有人探监。
来的人是二舅,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了起来,我以为他是来救我的,却没想到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我一个消息。
“你娘死了,跳河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一点儿波澜都没有,好像母亲根本算不上他的亲人。
矿里出事儿以后,二舅以为我死在了山里,告诉了母亲,当天晚上,这个独自一人拉扯我十几年的女人,跳河了。
我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他胸膛里面的那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我没哭,因为我知道就算再怎么求他,他都不会为了救我做任何事情。
虽然他走之前还在骗我说自己会想办法捞我出去。
我甚至都没有听他说完那句话,就起身要求狱警把我带了出去。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知道这世上唯一一个和我有关系的人没了,我也突然领悟,既然这世界如此的恶,我又为何要委屈自己做一个好人?
回到房间的时候,壮汉不知道第几次让我把门口塞进来的饭给他端过去,我想都没想,拿起床头的牙刷,插到了他右眼里。
他疼的倒在地上打滚,右眼的黑窟窿不停的向外窜着血,我把整盘饭慢慢的浇在他脸上,这几天他带给我的所有屈辱,都随着油腻的菜汤,一点点的流了出来,一点点的消失殆尽。
狱警冲进来,警棒狠狠的砸在我身上,但身体的疼痛丝毫没有减弱我心中越来越浓重的快感,我看着那个痛苦的,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壮汉,一直不停的笑。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用身上紧剩的一丝力气,踹了我两脚,就被狱警给架了出去。
接着我被送到了关押死刑犯的B区,用犯人的话说,B区的人比鬼还可怕。
但他们不懂,那里对于我来说就是天堂。
我已见过了这世上最恶的人心,而那里的人,只是比谁狠而已。
进去待了两个月,我有了一个外号:笑面鬼。
我数不清自己在那里弄伤了多少企图欺负我的人,自己又躲过了多少次黑手,我经常趁着放风的时候去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浇水,觉得它们比人可爱多了。
我不用再去揣测其他人的真实意图,因为他们内心所想,大都写在脸上,而我,只需要笑着对他们就够了。
慢慢的,我觉得自己活在那里,还挺开心。
原来当坏人是这么愉快的一件事情。
如果照这样下去,我最多再活一年,毕竟这里想我死的人太多了。
这时候,老铁出现了。
老铁是来探监的,自从上次二舅来过以后,我再也没指望还会有人来探监,当狱警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觉得差异,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到了探监室,我才发现玻璃对面是个陌生的男人。
他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无袖背心和大短裤,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左手拿着一叠档案,右手则不停摆弄着手中的一个小铁球,像个老混混一般笑眯眯的看着我。
坐定之后,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档案,问我是不是叫王申午。
我没说话,只是冲着他笑,觉得这人可能是安世强派来送我上路的。
他见我不说话,抬头对我笑道:“你这样子,很像当初我接海爷出来的时候,闷头不说话,好像这世上没好人了一样。”
我有点烦他,举手示意狱警把我带出去,没想那男人一摆手,后者居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无视我的要求。
“你先别急着走,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从档案袋里抽出来一张照片贴在玻璃上,上面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当初矿里那个死了的查班人一样,整个人从中间被撕开,幸运的是脑袋保存的还算完整,我还是能看出来照片上这人我认识。
安世强。
“你可以喊我老铁”,他扶了扶镜片:“这东西,当作见面礼。”
“没兴趣。”
“你就不想知道矿里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接着问道。
“不想。”
“你母亲呢?不想回去看看么?”他停了一下,故意加重了语气。
尽管我认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冷漠,但听到母亲两个字,双手还是不禁握成了拳头。
老铁注意到我的变化,很夸张的笑了两声:“我听说你在里面,还会给花草浇水,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恨这个世界。”
“我恨的是人而已。”我笑道。
这人似乎有一股魔力,他的每句话都像是扎在我身上的针,而且找的位置刚刚好。
这些针总能戳中我最薄弱的地方,一点点的激怒我。
他慢慢把脸贴近玻璃,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愿意加入我们么?那里有一群和你一样的人。”
没等我回答,他迅速把手穿过玻璃下方的空洞,一把抓住我:“那些和你一样觉得世界没救了的“坏人”,那些和你一样想要清理这个世界的人,你愿意加入我们么?”
我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还是挂着笑:“我考虑一下。”
老铁收起脸上的严肃,变回那副混子的表情:“你笑起来挺瘆人的,怪不得叫笑面鬼。”
对于自由,从最初来到这里的无比渴望,到现在几乎已经被时间磨没了,我也理解了为什么老矿工说,就算矿地是个粪池,他们都不愿意出去了。
习惯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你有三天的时间考虑,要么和我出去,要么继续待在这里等死。”他站起来,把那块儿铁球放回兜儿里,又掏出来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如果考虑好了,给我打电话。”
狱警没有要收走那张名片的意思,我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着老铁的名字:戴文锋。
后面还跟了三个暗红色的小字:零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