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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谢陛下厚爱,但微臣和微臣的家族,朝中的官员,定然和陛下荣辱与共,臣即便担负再大的罪名,也要为陛下分忧!”说着他撩起衣襟跪拜于地。
苑瀣微微一笑,忠臣指的可不是你,但是这话他当然不会出口。
吕慧安俯首一礼,抬起头又道:“眼下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西瞻人和涉州居民冲突,只是最敏感的时候,臣杀了几个汉人嫁祸西瞻,再杀几个西瞻人嫁祸汉人,战势必将一触即发。关中军四十万此刻必然把心提到嗓子眼,全部精力都用来坐守云中,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抽身!我们现在大军北上.逼得她舍弃西瞻那边对抗我军。哼哼,我们僵持一段时间,她把西瞻人带来的,她保证给人活路的,可是这一撤兵,就等于将西瞻迁入民和当地百姓的性命就置之不理,那必然失去民心!西瞻人骁勇无比,一百万老弱妇孺若是急了,四十万关中军前后受敌,我就信他们是神仙,还能毫发无伤?再加上我们这么多家族沿途的布置,鹿死谁就不一定了!”
苑瀣本来眼神懒洋洋地听着,可是突然坐直了身子,问道:“吕卿,你觉得她会下百姓不管,只为和我争位?”
“当然!”吕慧安有些气急败坏,“事有轻重缓急,她敢在这个时候迁民,一则是因为今冬西瞻受灾,错过了时间会大量死人,她都找不到这么好的时机了。更重要的原因肯定是因为她吃准了我京都军不敢和她硬碰!如今我军北上,定然出乎她的预料,她就是再重视这次迁民之举,也不得不先对抗我军再说。她不会不知道,国家稳固的重要性超过了一切。哪怕我军暂时败退,她追过来也等云中领土抛弃了,那也会民心大失!”
“确实很难啊!”苑瀣轻轻摇摇头,叹息一声。
“谁让她在没有绝对安定的情况下就做这么艰难的事?迁民!哼,迁的还是异族人!哪有不是在内部已经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就做的?她太过于自信了!太过与自大了!太不将我们放在眼中了!”吕慧安握着拳头挥了一下,这一下很有劲,文官打出武将的气势了,“轻视对手,总要付出代价!”
头上半晌也没有言语,没有为他喝彩的意思。吕慧安忍不住向上看,却见苑瀣唇边带着一点讥笑,轻声道:“如果我是一个百姓,知道一位陛下挑起大战,要争皇位,另一位陛下将这么多子民丢入战火而不顾,只保皇位……这样的皇室,值得效忠吗?”
吕慧安不敢接这个话题,皇室值不值得效忠,毕竟是只有你们姓苑的人才敢谈论的事。他知道这位显宗陛下有些浪漫的爱民思想,只得转口道:“陛下,我们不同于关中军,我们对敌的目标只是军队,大军压境,也是针对军队,绝不会伤害百姓。可她们与我军对决,那就是放弃百姓,是她们害了百姓,与我们无干。”
苑瀣用眼光扫了吕慧安一眼,淡淡笑道:“好吧!就依吕卿之言,反正我手头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你便回去通知众位爱卿,成败在此一举,让各个世家,所有的死士,都到军中报到,有关系的,尽快去联系,隐藏的资财,能献出来的就献出来吧.日后朕必有厚报!”
吕慧安大喜,“陛下放心,臣等已经与陛下生死相依,福祸与其,自然不会再吝惜这些身外之物。”
“劳烦吕卿了。”
吕慧安施了一礼,又道:“既然陛下已经决定,那就一定要快,等相国将局势稳定,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苑瀣阴森森地盯着他,突然笑道:“自然!既然决定要做了,就一定要快!这一点吕卿可以完全放心!”
他眼神悠远,似乎看破了这重重殿宇,“十七,我也真想知道,你会不会为了皇位,就将那么多子民丢入战火而不顾……”
九 借力
涉州高辰郡大营中一片喧哗,接到京中禁军和西北军共二十万人北上的消息,关中军的各级军官都炸了锅。
这个时候!这个当口!京都这位显宗皇帝,可真会找时机啊!
“大帅!”张峰岚冲元修一拱手,“我们的人手都散布在云中三州了,调集整顿,备战,这些都需要时间。京都军已经快到晋阳,请大帅速速令士兵归队吧!”
元修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脸色一片苍白,他承受不住沉重的盔甲,所以只穿了质料柔软的便装,坐在帅案之后,在一群穿着重甲的将领映衬下显得瘦弱伶仃。
然而他深邃的眼神、他沉稳的气势,却完全弥补了身体上的瘦弱。人人都能感觉到,一场失败的追击之后,似乎元帅身上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这个什么是说不清的,但元帅给这些军人的感觉,竟然是更加让人信任了。
“本帅不赞成现在收拢士兵。”他沉声道,“此次冲突必是有人浑水摸鱼所致,光靠地方衙门不成,需要军队镇守。”
元恪礼躬身道:“大帅,地方上死几个百姓,不会闹出多大的事来,京都军则不会和我们那么客气了。末将认为,还是应该先打退敌人,再处理这些民政。大帅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将有嫌疑的人都关押起来,许诺西瞻人和涉州原住居民,等仗打完了再好好审理,一定给他们一个公道便是。”
“涉州百姓或者可以等待,但是西瞻人的概念里从来没有关押之后详细审问这回事,他们只会认为官府将他们的同伴抓了去,是为了要杀死他们。尤其是汉民怀疑杀人的是他们族中的萨满巫师,你要抓走了他们的萨满,那西瞻人必定和你拼命!”
“拼命就拼命,谁怕了不成?”一个副将不服气地道,“都说西瞻人如何如何骁勇,连女人孩子都是战士,末将还真就不相信。拼命就让他们来吧,看看大苑的男人 .是不是连西瞻的女人孩子也打不过!”
元修沉声道:“你堂堂男子,竟然想着要去打别人族中的老弱妇孺?你自己是否没有父母?是否没有妻儿?这不是能不能打得过的问题,此事处理得好,完全没有必要用武力压制!相国已经在彻查了,我们只需再等一段时间,就不用对老弱妇孺动手。你这一点时间也等不得吗?”
张峰岚道:“大帅,我们当然可以等,只是京都军不能等了。我们军中的军费补给已经拨出很大一部分进入云中三州的建设中了,现在箭支只有一个基数,半点多余的也没有,只要有一场大战就会消耗干净。粮草也只够一个月所用,如果现在不急征,等京都军过了晋阳,我们的粮道就封死了,到时候晋王想支援都无
从做起!如果不赶快点将后方稳定,等京都军到了之后,我们连最基本的备战都没最基本的备战都没有,这场仗如何打?”
“怕什么?”一个声音从帐外传来,侍卫掀开帐门,萧瑟扶着手杖,缓步走了进来。
萧瑟虽然在军中,却一直是主持粮草等文官需要做的事,元修和众将议事的时候他却很少参与,尤其是将西瞻人迁入之后,他便全力做起了安民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涉州郡守衙门,军营都很少回来了。现在帐中都是关中军副将以上的高级将领,他露面次数虽然不多,这些高层却也个个都见过他。相国突然前来,众将意外,却不觉得惊慌,只是随着他走进来纷纷躬身施礼。
元修在帅案后站起来欠欠身,萧瑟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回去。早有人在帅案后方左手边放了一张椅子,萧瑟便走到椅子边坐下了。
“本相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萧瑟淡淡道,“大家并不怕那号称全国战斗力最强的西北军,所以并不畏战,是不是?” !
一副将笑了出来,“陛下在军中,我们怕什么?西北军也是她带出来的,把所有的将领数一数,除非周老元帅复生,谁是她的对手?”
“嗯,那你们顾忌的就是我们打仗的时候,西瞻人会令我们后方不安?我有一个想法,在这里和大家商量一下。”萧瑟温和地说,“你们觉得用西瞻人来迎敌如何?我们先用全部精力安抚西瞻迁人民,等他们放心丁,生活安定了,再告诉他们有人要破坏他们的生活,我们需要他们帮助,让他们中间的部分人参战。有亲人在前线,西瞻人至不济也不会给我们捣乱了。”
张峰岚吓了上跳,“相国!让西瞻人打退京都军?那要是万一西瞻人不尽力,或者没有能力,那该如何?”
“我们当然全不能指望西瞻人去打这场仗。让西瞻人参战,要的只是他们一个态度。不管多么走投无路,要对一块完全陌生的土地产生感情,绝不是三年五年能成的,但是为这块土地付出过就不同了。他们如果为了保卫云中拿起武器,马上就会将云中当成是他们的家园。这是借力,借别人的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元帅,你觉得可好?”
元修认真思索片刻,此人最善于揣摩人心,借势这种事已经被他掌握得十分透彻。这个主意如果是青瞳出的,他还要仔细想想,青瞳的确是敢想,可要说想得周全,那还得是萧瑟。以前元修对萧瑟颇有些妒忌,如今他可真想得十分透彻了,似他这等近乎妖魔般的人物,很多方面连青瞳都自认不如,他不愿承认不如相国,那是一种胆怯。
他点点头,道:“确是良策,只不过安抚工作一定要做得很好才行。相国既然有了打算,想必也有了办法吧。”
萧瑟点头,“真的要打起来,还得各位将军出力配合,本相在此征求一下各位将军的意见,你们觉得如些可以吗?”
账中众将窃窃私语,又觉得相国这个想法的确好,却也觉得心中没底。那个最先开口的副将终于忍不住,道:“相国,末将读的书少,实在想不出此事是否能行,相国和陛下商量了吗?陛下同意,俺就放心!”
“是啊。”张峰岚也道,“陛下在军中,此事决定权交给她吧!”
“这件事最终是要征得陛下同意,不过先问问领兵的各位将军,若有不同意见,支陛下那里也好商讨,既然各位将军没有异议,元帅,我们就一同去和陛下说吧。”
元修点点头,“各位散去吧,有结论本帅通知你们。”
中账内,听着萧瑟详细将这个想法说出来,青瞳闷闷地一声不吭。她的脸色那般难看,用苍白已经不足形容,简直是灰白。
“青瞳,你担心什么?担心不能顺利安抚西瞻人吗?”萧瑟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道,“无妨,我天机道的信徒在关中不下千万,要说安抚工作,即便不用士兵,我也是能做好的。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暗中抽调一半的士兵,先行备战。这一战不会打不赢的!我有无数种办法,调迁人民参战只是其中一个对我们最有利的办法而已。你尽可放心,你那九哥进兵,简直是自寻死路!”
“我放心。”青瞳转过身来,神情一片木然,“我也有无数办法,我知道他是自寻死路,这一仗必胜无疑,我知道......”
“那你为何......”萧瑟皱眉看着她。
“我没事,你走吧!”她木木地道,“萧瑟,你出去准备吧。你打算怎么做我都同意好了,这一仗,你和元修自己商量,不要过来问我!”
十 开心
撵走了二人,青瞳复又默默地坐下,身体像是给人抽走了一根骨头似的,慢慢身座位上塌了下去。终于,她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侧过头,用左边脸颊贴着桌子,慢慢伸直右臂。
她将右臂伸到极限,离自己的眼睛不能再远,才缓缓张开右手。阳光从一侧打进来,正好照在她的手心上。
本来毫无异状的右手手心里,在阳光一点点浮现出一只红色的鹰。青瞳就默默地、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只鹰越来越红,越来越清晰,最后纤毫毕现地出现在自己手中。
手心里有两条淡淡的疤痕,那是握住元修剑留下的,当时流了很多血,现在已经不大看出来了,却让那只雄健的鹰多了点沧海感。
青瞳仔仔细细看、一根羽毛一根羽毛地看、一根线条一根线条地看,好像从来没有看过,可实际上,这只鹰什么样,她任何一个细节都记得得清清梦梦。
任平生悄声无息走了进来,他已经在一旁凝视了很久,好大好大的一张桌案,青瞳紧靠桌子的一角,歪着头趴着,那姿势像一个顽皮的孩童。她的头发随着头侧过来,像一条源远流长的河,铺满了案几的一侧,又顺着桌脚一直流淌下来。
阳光浸透了她每一根发丝,让每一根发丝都闪烁着波光。她尽力伸着自己的右手,可是还没有在那张大桌案上占据一半的位置。面前那般广阔都是一无所有,一张大桌子就将她的身形显得小小的,她的面前,除了那只右手,一无所有。
她不哭不笑、安安静静、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很长很长时间,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