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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鸾狐疑地看着朱翰之,总觉得有些不妥:“你该不会是打算找他晦气去的吧?”
朱翰之露出委屈的表情:“你怎能这般猜疑我呢?你不是想去找他吗?可你要是离开我身边,等到你回了家,姨祖父他们不会责怪你吗?”
明鸾撇撇嘴:“那就要看你的嘴巴严不严了,只要你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朱翰之伸出右手食指摇了两摇,“即便我不说,这里的伙计也不说么?崔家那位小泉哥也不说么?你没有理由特地要求他们保密,因为这完全没有道理。除非你去见那小泉哥是不该做的事,你家里人禁止你这么做。”
明鸾嗤之以鼻:“我家里人才没那么闲呢,光明正大的,为什么不能去?”但心下一想,也觉得如果离开了这位贵主儿身边,天知道他会阄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受责备的还是她,因为她没把人看好。反正崔柏泉家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带他去也不要紧。
但她还是再三要求对方的保证:“你不会暴露你的身份吧?不会给小泉哥一家人使脸色吧?不会对他们家做什么报复举动吧?”
朱翰之全都答应下来,还把脯脯拍得啪啪响:“我是那么不知轻重胡阄的人吗?现在我的身份比你们危险,平白无故地我才不会去惹他呢。就算到了崔家人跟前,我也还是沈家的傻子!”
明鸾半信半疑地带着他出发了。
崔柏泉是千户所的人,但左四却是同知衙门的,他们家无论住在军营里还是衙役们的聚居地都不适合,因此选了个离两处衙门都不远的僻静巷子租了个小院。左邻右舍几乎都是开店的小商人,或是在商号里做中层的管事、掌柜一类,也有两家是衙门里的小书吏。眼下还是白天,这些邻居的当家人都不在家,十分清静。明鸾带着朱翰之一路走过去,只遇到一个刚去衙门送饭回来的老妇人,和一个在门前树下拿着半截树枝挖泥蚯的孩童。
说来也巧,左四刚刚吃完饭正准备回衙门去,而崔柏泉则在家,他侍奉的那位老师爷有午后小睡半个时辰的习惯,再加上吃饭的时间,崔柏泉常常利用这个机会溜回家照顾母亲,陪她吃顿简单的饭。
明鸾进门时刚好遇上左四出来,忙忙说了柳同知找她的事,左四想了想便道:“最近有几个地方因雨水多闹起了涝灾,地里的庄稼都淹了,还有些百姓房子倒了,没饭吃。知州大人把事情都丢给了我们大人,他每天就忙这个呢,却不知他为什么找你。这些事你又帮不上忙。”
明鸾道:“他好象说过不是很紧急的事但叫我有空就去他家里坐一坐。我心里实在想不明白。雨水多是最近半个月的事,先前他可有提过别的?”
左四皱起眉头:“让我想想……在知州大人把安顿灾民的事丢给他之前,并没什么大事发生,也就是几个地方的瑶民跟汉人之间有些小冲突,不过麻烦都不大。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出什么了。你一个小丫头,又不曾做过违反法纪之事,有什么可怕的?大人叫你去,你就只管去得了。这几天天热大人有些中暑只要把每天的公务办完了,没什么事他就提前回后衙歇息去,早上我听说灾民都安顿得差不多了,你一会儿过去兴许正好遇见他在家。”
明鸾向他道了谢,他摆摆手便匆匆忙忙走了。明鸾看着他脚下早已磨平了底的皂靴,知道他最近也很忙,但瞧着精神挺不错的样子,便笑了笑。
崔柏泉从屋里拿了个大大的白瓷提梁壶与两个碗出来,笑道:“舅舅如今忙着呢,天天不是查东家丢的牛,就是西家死的鸡。
他从前哪里管过这等小案子?从小儿学的就是怎么检验死人,怎么寻杀人凶手,怎么抓江洋大盗,不过我瞧舅舅倒是挺乐在其中的。”
明鸾笑道:“小案子虽然小,但也省心,至少不必看着死人,心里也会轻松点。我觉得左四叔真的挺喜欢当捕快的,走路都有风,两眼亮晶晶的,而且比去年见他时足足胖了两圈呢!”
崔柏泉笑笑,将手里的碗递给她:“自家湃的酸梅汤,你尝尝?大热天的最解渴了。”又看了朱翰之一眼,凑近了明鸾悄声问:“这人……是谁呀?”
朱翰之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嘻嘻一笑,抢在明鸾之前接过了那碗酸梅汤,一口气灌了下去,还笑呵呵地道:“好喝,好喝,我还要!”竟自行伸手过来夺崔柏泉手里的壶。
崔柏泉一时愣住,竟没提防,就让他夺过去了,然后就这么看着他一碗一碗地倒来喝。明鸾深觉朱翰之丢了自己的脸,耳根通红,小声对崔柏泉说:“就是那个沈家的儿子……他是个傻子,你别理他,咱们坐下说话吧。”
崔柏泉恍然大悟,笑道:“他现在就住我那屋子里吧?我早听说了,怎么今儿你把他带进城里来了?”
明鸾无奈地道:“家里人要我带他来城里散散心。你听说了没有?他舅舅被调走了,可是不能带他走,他家里人又不要他。如今他是我们家管着,每隔几天就送点吃食上山给他,免得他饿死了都没人知道。”
崔柏泉点点头:“我在卫所里也隐约听见过点风声,倒不知道个中详情。”接着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朱翰之,再次凑到明鸾耳边压低声音道:“昨儿个才接到的消息,他那个舅舅古月海,在路上失足落入江中,不幸溺亡了。当地官府已经上报了指挥使司,早上我在卫所里还听到江千户跟人感叹,说再也找不到这么巧手的匠人了,真真可惜!”
明鸾一听便知道是吕先生他们安排的胡四海脱身计划实施了,倒比想象的快一些,却不好明说·便只是哦了一声:“是吗?我回去告诉家里人一声。”
崔柏泉有些意外:“他不是你家亲臧么?你倒平静。”
明鸾撇撇嘴:“他是沈家大奶奶的兄弟,而沈家大姑奶奶则是我大伯父的妻子,说是亲戚,其实没什么关系。况且我们跟沈家又不对付,他家亲戚是死不活,干我什么事?”
崔柏泉想想也是,便道:“我也听说了沈家的行事,近来好象老实了些?没再跟你们闹了吧?”
明鸾冷笑:“他们倒是想闹呢·可惜自己没本事挣不了钱,生计都握在我们家手里,要是敢闹,我们就敢饿死他们!不怕就尽管来试试!”话虽如此,她心里还是有些郁闷的,不知是不是太孙有了前程的关系,沈家最近腰杆挺直了许多,对着章家人也敢甩脸子了·一言不合,便抬出太孙来压人。
沈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吕先生的药的缘故,病情有了些好转,已经可以坐起来说话了,时时挑剔章家人对广安王朱翰之的态度,嫌他们待他太宽厚了·似乎超过了太孙。章寂章放他们命明鸾多带朱翰之出门散心,也是不想让朱翰之与沈家人多见面。他们都觉得,眼看着就能回去了,燕王又许诺了救人,看在太孙对沈氏的敬重份上,后者的话即便不听,也不必处处跟她对着干,顶多无视就是。章放倒是想过要在药里再下手,但章寂考虑过后否决了。如今沈氏的药都是她让沈昭容亲自去抓、亲手去熬的·章家人虽然不是接触不到·但一旦被发现就麻烦了,倒不如收手。虽说是有些可惜,但章家未来的平安喜乐更重要。
眼看着沈氏一天一天有所好转,又一天一天持续对家里的事指手划脚·明鸾心里别提有多膈应了。幸好如今所有人都当她放屁,没几个人理她。而沈家人虽然说话有了底气,却也担心着太孙几时才能派人回来接他们,因此并未与章家人翻脸。如今两家暂时还能和平共处,只怕要等到燕王占领了京城,太孙上位登基,两家回京的那一天,才会真正闹翻呢。
明鸾现在没心情多想这些膈应事,便问崔柏泉:“你娘如今好些了吗?她现在是在屋里?”
崔柏泉一直细心留意她的表情,知道方才的话题必然引起她不快了,便也顺水推舟地转移了话题:“啊,是在屋里,在午睡呢。这段时间我娘好多了!”说起这个,他便来了劲儿:“年后找到的一位大夫,在古书里寻了个方子,专治我娘这种病的,让她试了试,果然好了许多!如今我娘偶尔还能清醒着跟我说两句话呢!睡觉时也不再害怕了。舅舅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娘继续吃药,直到她好起来为止!阿弥陀佛,我以前从来不敢想这种事,现如今却总算看到了希望!”
明鸾听了,也替他高兴:“那真是太好了!你们家药钱够不?我那儿还有一点……”话音刚落,便听到一旁传来“哎哟”两声,两人转头一看,原来是朱翰之这个“傻子”在拔墙边的杂草,结果一时没站好,摔了个屁股墩儿。
明鸾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还真是演戏演上瘾了,明明人家已经相信他是个傻的了,怎么还要不停地现眼?!
崔柏泉不知内情,倒是关心地走过去弯腰问:“你还好吧?没摔疼吧?”
朱翰之呆呆地坐在地上看他,没吭声。崔柏泉又问了一句,还是没得到回应。明鸾看不过去了,便拉了他一把:“别理他了,能摔得有多疼?让他摔去!不摔记不住!下回还要犯傻!”
崔柏泉却劝她:“他一个傻子,你与他置什么气?既然你家里人让你照顾他,你总该尽到责任才是。”接着又感叹:“你从前陪我娘时,可要有耐性多了,今儿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明鸾抿抿唇,瞥了朱翰之一眼,决定再次转移话题,拉着崔柏泉走开两步,小声说:“要是药钱不够,我那儿还有些积蓄,你也别跟我不好意思。山上的药田咱俩是一人一半的,顶多算你借我的,等明年收了药·你再还我。
崔柏泉目光放柔:“我知道了,若真有难处,一定会找你的。如今倒还能对付,我舅舅那儿……你别看他总是查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靠着同知衙门,倒也能偶尔发点小财,给娘看大夫抓药,尽够了。”顿了顿·“我大娘她们……最近可有寻你麻烦?”
明鸾摇头道:“起初还会在我旁边说几句有的没的,自打你搬进城里,又很少回去,我又不理她们,已经很少说话了。你放心,我跟她们非亲非故的,又不搭理她们,她们就算想找我麻烦·也没理由啊!”
崔柏泉有些踌躇:“若是……若是她们做了什么事,惹恼了你,鞒也别她们的气,我会替她们给你赔罪的。”
明鸾一听便又恼了:“你替她们赔什么罪?别告诉我你现在还当她们是亲人!你娘病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你该不会又心软了吧?”
崔柏泉低头道:“前两个月·她们进城来找过我,见了舅舅,认出了他的来历,便拿着舅舅与我娘的表兄妹关系说三道四。舅舅一气之下,不许我给她们钱,油盐米面都断了。我算了算日子,以她俩的积蓄,估计到这个月底就要撑不下去了。想到父亲与大哥的嘱托,只要她们日后别再胡说八道·我也不会坐视她们饿死的······”
明鸾跺脚道:“我说你也太圣母了·不,圣父!左四叔这招使得好呢!不给她们点颜色瞧瞧,她们哪里知道疼?其实她们就是仗着你心软又重诺罢了,不然·既不是你亲娘,又待你不好,还有逼疯你亲娘的罪状在,哪里来的底气跟你叫板?你若真有心要跟她们一辈子好好相处,就该让她们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让她们别过界,否则你迟早有一日会跟她们反目成仇的。小泉哥,我知道你是有心要奉养你那位大哥的生母,但也别一味纵容啊!那只会让她变成品行低劣的泼妇!”
崔柏泉低头不语,明鸾心里郁闷,随便扯了两句闲话,便推说还要去找柳同知,拉了朱翰之告辞了。
待离得小院远了,朱翰之左右瞧瞧路上没人,方才冷笑一声,道:“你这位朋友,果真是个好人,可惜有些不知轻重。既然嫡母逼疯了生母,自然是以生母为先的,若只记得孝顺嫡母,倒把生母靠后,那可不成畜牲了么?!”
明鸾虽说也不喜欢崔柏泉的行事,但毕竟是几年的好朋友了,听不得朱翰之对他这般抵毁,便没好气地说:“他只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善良与固执而已,你又不是他,哪里知道他的想法?他不是敬着嫡母,而是记得从小就处处照顾他的嫡兄临终前的托付。虽然我也有些看不惯他的行事,但还不至于骂他是畜牲!”
朱翰之却不以为然地道:“感激兄长也好,孝顺守诺也罢,手足之亲总是排在父母之亲后面的,若是为了待自己好的兄长便把生母靠后了,也同样算不上真正的孝悌。依我说,他那兄长也是个糊涂人,只听他嫡母的行事,便知道她当日待庶子妾室如何了,明知其母行事,还要庶弟奉养,分明是强人所难!”
明鸾对崔柏泉的兄长没什么感情,倒不排斥他的说法,只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行了,这都是人家的家事,我们讨论来做什么?天色不早了,你接下来想去哪儿?我要去柳大人家一趟,不方便带着你,要不你先回茂升元休息一会儿?”
朱翰之瞥了她一眼:“你这是不高兴我说崔柏泉家里的坏话?即便是朋友,也毕竟是有些仇怨的,不过是三年的交情,你与我却是亲戚,有必要为了他便驳我的话么?”
明鸾白了他一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不是说了吗?崔家当年是被利用了,被骗了,过后崔家父子被砍头,也是越王要灭口。这些仇怨都跟小泉哥没有关系,至于小泉哥要如何处理他生母和嫡母的事,那是他的自由。我虽然生气,但表达完意见就完了,没理由还要逼着人家照我的意思去做。你心里不痛快,尽管骂去,但我还要事要做呢,没空陪你斗嘴。”
“你要去柳家?人家不是说不急么?明知道这位州同大人现正有公务要忙,却还要找上门去打扰,你还说不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朱翰之似乎有些不依不饶,“我方才瞧你跟他似乎挺亲近的,该不会有些别的想法吧?三表妹,我就把话放这儿吧,无论崔家是不是被利用了、被蒙骗了,还是受了冤枉什么的……崔万山当年确实是要对我父亲惨死负上责任的!他不是普通的小兵,是统领一军的大将,若非祖父亲信之人,这兵权他拿不到手里!他认不出圣旨是真是假么?他不相信我父亲的为人么?他不清楚祖父的心意么?!可他就是被骗了!就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乱臣贼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死了一国储君!难道他就真没有责任?光是他这失察之罪,就够他满门抄斩的了!只斩杀父子二人,已是皇恩浩荡!”他深吸一口气,略平息了一下翻滚的情绪,“不管崔柏泉帮了你多少忙,也改变不了他的出身。我相信······章家人应该分得清谁才是可以亲近的人。”
明鸾早已冷下脸来,盯着他看了半日,忽然笑了笑,凑近了脸小声问:“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个越王和冯家在你们全家眼皮子底下搅风搅雨,又是拉拢勋贵大臣,又是图谋造反,为什么你们就没一个发现呢?这是不是也算失察之罪?那要追究谁的罪过?”
她直起身来,睨着他那张铁青的脸,冷冷地道:“少在姑奶奶面前叽叽歪歪!不是你们一家子,我们家还好好过着自己的日子呢!我们章家不欠你什么,别仗着自个儿是金枝玉叶,就对我们家指手划脚!”说罢也不理他,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