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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点事,晚了
安平君田单之子田虎年仅十四,却已经如二十青年一般高大,因为时不时跟随父亲出入兵营,与军中武贲往来,他已经在他们怂恿下,品尝过酒的滋味了,且一喝就上了瘾,只是在家里不敢造次。这几天肚里酒虫正咬,闻到隔壁飘来的醇香,顿时垂涎三尺,还对他对面捧着竹简的女子说道:
“阿姊,我闻到酒香了!”
女子年纪不大,十六上下,穿着简洁得体,一袭青色深衣上无一件挂饰,头并不像其他临淄女子那般喜好云髻高耸,只是简单扎了个垂云鬓,脸上也未涂脂抹粉,五官秀气,一双眼睛灵气逼人,双眉斜插入鬓,凭添几分勃勃英气。
她是安平君之女,生于即墨孤城被困之即,她出生的那一天,正好是田单以尾巴上系着干芦苇的火牛阵大破齐军,杀敌归来后见到了在襁褓里的长女,觉得这是上天送给他的庆贺礼物,便给她命名为“葭”。
葭,便是芦苇的意思。
此刻田虎四下嗅着酒味,早就把面前案几上,姐姐正在教自己的诗书给忘了,田葭不由眉头微皱,说道:“闻到了,但只觉酒臭,不觉酒香……”
父亲经常外出征战,田虎对这位姐姐倒是言听计从,连他的诗书礼乐,也由田葭来教。
说起缘由,是因为田虎几年前到齐国官办的泮宫入学时,得了一种“怪病”,简牍上的字,他不管被夫子教多少遍,就是认不出来,甚至连安平君请来稷下的先生,也无济于事。那位儒家的先生还让安平君节哀顺变,说有一些少年人的确是认不了字的,此乃天意,人力不可违也。
田单也只好作罢,打算放弃让儿子识字,专门骑马弄剑,做一武夫即可,但他的女儿田葭却不同意。
当时不过十四岁的她口齿伶俐,对田单说道:“古人云,八岁入小学,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礼,二曰乐,三曰射,四曰御,五曰书,六曰数。”
“女儿觉得君子六艺里最重要的,莫过于书:识字、会意、行文,此乃君子立世之本,安身立命的不二法宝。倘若弟一字不识,日后就算继承夜邑做了封君,也必定会被人蒙蔽,连自己食邑府邸的税赋、上计都弄不清楚,哪能管得好万户大城?”
“就算是在军中为将军,遇上国君送来的符节书信,还得靠别人帮自己念出来,事关机密,难免会旁生枝节。敢问父亲,你当年若是不识一字,能在临淄市掾立足否?能守住即墨,以书信妙计骗的燕王和骑劫上当否?”
田单被说动了,但依然认为自家儿子生的病是“天意”,恐怕无法医治。
田葭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母亲还在世时,常与我说起当年的事,父亲困于即墨时,也常有人对父亲说,齐王无道,致使临淄沦陷,乐毅攻齐,呼吸间下齐七十馀城,故而齐国灭亡是天意。然而父亲却不听,依仗孤城一座,敝卒七千,偏偏逆天而为。如今弟的所谓病症,难道比当年即墨的情形更难救么?父亲没有试到最后,岂可轻言放弃?”
田单终于同意了,田葭便请父亲将弟弟的教育交给自己,每天都让他学四个时辰,必须认五个字,不学会就不许去舞弄他喜爱的剑和弓矢。于是慢慢地,田虎竟真的开始能识字了,两年年过去了,已能认出千余字,跟正常的贵族少年无甚区别。
这件事被临淄人传为奇谈,至于安平君之女为何如此博学有见识,恐怕跟早早过世的安平君夫人有关系……
所以田虎对已经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姐姐十分信服,大傻个立刻乖乖坐回榻上。
“吾等方才学到《豳风·七月》了。这诗说的是周初的农事,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酒!“
然而田虎却只听到一个酒字,眼睛又直了,神游天外,想着那隔壁质子府传来的酒味。
田葭见弟弟这般摸样,叹了口气,将竹简一推,也不说了,只是对他说道:“弟,你已十四,也该懂一些事了,我今日便说一个跟酒有关的故事与你听,此事,我还是从学宫内的小说家处听来的……”
“好!”一听姐姐要说故事,田虎立刻就打起了精神,也不瞌睡了。
田葭好听的声音侃侃道来:“当年,魏国国力强盛,几乎称霸天下,诸侯无不畏惧臣服。有一年,魏惠王在范台宴请诸侯,当大家喝得高兴时,魏王请鲁国的鲁共公举杯祝酒。鲁共公站起来,离开座位,没有饮酒,却说了一番话。”
“鲁共公说,从前,帝舜的女儿叫仪狄,她发明了酿酒,奉送给禹,禹喝了觉得很甘美,却因此疏远了仪狄……”
田虎愣愣地说道:“原来酒是这么来的?”又挠了挠脸:“谁若是奉送美酒给我,我一定会亲近他。”
田葭摇了摇头:“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夏禹才是明君,他从此戒了酒。还说:‘后世必定有因为饮酒而亡国者!’”
“说完夏禹的故事后,鲁共公又举了齐桓公贪图易牙美味,晋文公沉迷美女南威,楚庄王眷恋高台,最后却都疏远了三者。鲁共公用这三件事请,来告诫魏惠王,他酒杯里是仪狄的酒,品尝的美食嘉柔,好似易牙所烹调;陪伴左右的,是南威般的美女;宫室里前有夹林,后有兰台,是和楚庄王时一样的高台。这四件事里只要沉迷一样,就足以亡国,所以明君都疏远了它们,魏王兼有这四物,应当警惕了……”
“魏惠王终究没有听鲁共公之言,终于导致国家衰亡……”
田葭叹了口气:“如今的齐国上下,好似魏惠王,明明才复国没多少年,上到太子下到将吏,却都沉迷享乐起来,整日置酒高会,一醉通宵达旦。”
田虎虽然没怎么听懂这个故事的深意,但依然有些怯怯地说道:“阿姊教训得是,弟以后再也不贪杯了。”
田葭声音柔和了下来:“阿姊并非在恼你,而是在恼齐国的将吏、封君、公子们。”
她的怒意,来源于父亲这十多年来如同老牛般,为齐国任劳任怨,眼看鬓角白发渐生,骑马也要人帮忙才能上去了,却无人能体会他的苦心,还利用他辛劳奔波得来的和平环境,肆意享乐……
田葭站起身来,在室内慢慢踱步,愤愤不平地说道:“可怜齐国上下,唯有父亲勤勉简朴,不事酒乐,十多年前在即墨救了齐国一次,现在的齐人却像是忘了亡国之恨一般,上下如此不思进取,再有敌国大军压境,恐怕又要丢盔弃甲,难道还指望父亲救他们第二次?”
她恨,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为父亲分忧,只能在府内发一些无用的议论,而那些大好男儿呢?飞鹰走犬,六博蹴鞠,置酒高会,整日不知道在干什么。
说到最后,田葭也不忘讽刺一下隔壁的新邻居:“还有那来齐国酿酒淫乐的赵国公子。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丰收之后酿造一些酒水,小饮无妨。但那长安君在春末夏初青黄不接的时节大肆酿酒,就有违农时了。更别说他用的还是齐国的粮食,若家家户户皆如此,这个夏天,只怕临淄内外,又要有不少人挨饿。”
想起那一日从稷下学宫回家时,路过质子府,听见的平原君与长安君叔侄约着去女闾过夜,田葭对长安君的第一印象,竟变得奇差无比,只以为他跟齐国其他公子公孙一样,是膏腴荒淫之徒。
田虎也知道阿姊因为他们过世母亲的关系,时常出入学宫,有些见识是他不能领会的,所以等她气消了些,才讷讷地说道:“那三日后的狩猎,吾等还去么?”
“去,当然要去。”
田葭恨恨地合上了竹简:“父亲乃是齐国大功臣,近年来却饱受大王猜忌,小人中伤。如今他在外领兵,你我就得参与交游,不然准保让人告诉大王、太后,说安平君的儿女眼中无人,连太子的邀请都不理会。”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一切犀利的言辞,只限于府内,只限于家人,一旦到了外面,她立刻会缄默其口,为自己披上一层伪装,与同龄少女们说说笑笑,听她们讲那些无聊的宫廷杂谈,里闾趣事,抬头看着的,却是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雄鹰……
……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质子府内,长安君也接到了一份邀请……
“太子请吾等去狩猎?”
齐宫谒者后胜道:“这是每年例行的夏苗,届时临淄公子公孙、封君子女都会到场,长安君一定要去。对了,还要带上淄水营那一百勇士,围猎时,可少不了要他们出力。”
“正好。”
明月也来者不拒,笑道:“谒者还记得那日在宫内,我与匡梁将军打的赌么?如今酒已酿好,到时便带上,狩猎完后,便就着炙肉野味,请诸位痛饮!不知猎场在哪?”
“营丘。”后胜笑道:“在姜齐的故都,营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