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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童名狡,字狡童。请诸君切勿望文生义,其实我打小就是一个尊敬师长、热爱劳动、勤奋好学的庄户孩子。
不过,我首先得承认自己算是一个好奇心比较重的家伙,对一切未知事物表现出的那种强烈的蚀心入骨般的探索欲望绝对超过任何一个同龄人。
直到现在,混迹于这样一个光怪陆离而又容易迷失自我的时代,我仍然不敢拍着胸脯叫嚣自己已经真正长大成人。但毫不夸张的说,在我身上发生过的和未来将要发生的一些离奇故事足够写几部像现代汉语词典那样厚的小说了。
我在一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小山村——童家村里长大。
村前有一条大河蜿蜒流淌,河水四季长流,碧波荡漾,两岸水草丰美。河东岸,良田沃野,村舍井然。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迁来的第一代先民在此扎根落户那一天起,这赖以生存的水源便有了一个风雅的名字“临仙河”。
临仙河的西面是一座峻秀雄奇、岚雾缥缈、绵延横亘上百公里的山脉,临仙镇的人都管她叫做“临仙山”。来龙(风水术语,古代堪舆家以龙喻山,将山峦迤逦起伏的姿态称为龙脉,来龙即指向穴山伸展的龙脉)行至童家村对面的“佛爷岭”上之后山势陡然变缓,开始向着山下的穴星坡地延伸,在过峡(输送龙脉灵气的通道)尽头处有块“凤凰地”,其外形酷似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
从古至今,好风水无外乎都背山面水,负阴抱阳,总的来讲应当具备四个基本条件: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俯。古人常说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运用到精妙的风水布局上更是缺一不可。
天上有日月二曜、北斗九星、四兽二十八宿,地上便有与之对应的山川平洋、各种建筑物及道路,这叫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正所谓“上等地师观星斗,中等地师看水口,下等地师拿着罗经满山走”,只有学会观星望气才称得上是真正掌握了堪舆学的精髓。
北玄武即靠山,南朱雀指的是穴场(明堂)前方砂(阴阳宅四周的山丘、房屋、道路等景观)水组合的形态,于山则要端正秀拔而又活泼明朗,于水则要盘曲回旋,清澈甘醇,因地之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故而气的踪影便是水的行迹。
如果把墓主人看作是一位已经薨逝的君王,那么玄武就如同卫士般俯首下顾,而东青龙西白虎则很像是两条胳膊交抱住陵墓,朱雀就像是百官朝拜君王一样,凤鸣歌舞。
且看这凤凰地,中央突起如泡,太极晕(又名圆晕,生气散发升腾,在墓穴上方氤氲成一圈淡淡的彩色光晕,以望气术见长的风水门派的世外高人称之为“地开花”。有道是三年寻龙,十年点穴,天星下照,地气结穴。若想习得观星奇术,必先开天眼,然后方能捕捉到那诡异莫测的气晕,进而择取上吉之壤)若隐若现,其下穴眼(金井)乃地脉生气汇聚之所。两边的龙虎砂拱卫缠护着穴场,左侧青龙峰蜿蜒舒展,连绵起伏,苍松葱翠,穴前明堂坦阔,曲水环流,水口关拦重叠;放眼眺望,山峰林立,近有案(案砂,形如古代衙门里官老爷坐堂断案的几案,主官贵)远有朝(朝山,像臣子一样朝拱作揖,亦主官贵)。特别是右侧的白虎峰卧俯柔顺,端圆秀丽,被一片茂密的黄栌(红叶)树林覆盖,林间群鸟啁啾,花香四溢。无论是观形势还是辨理气,这里都不失为一处砂环水抱、藏风纳气、百鸟朝凤之真龙佳穴。
据老辈人讲,几百年来,附近十里八村的几个大姓为了争夺那块风水宝地,明争暗斗,流血冲突不断,甚至不惜斗个你死我活。可是怪就怪在,除了明朝万历年间有户人家在争得那块风水宝地后,出过两位进士,做到了侍郎一级的高官,此后不管谁家接手,将祖先遗骨葬进去,这家人必定遭殃,轻则破财伤丁,重则家破人亡。别说金榜题名了,连孝廉(举人)都没出一个,最后他们又不得不忍痛把先人的棺木迁到别处安葬。
久而久之,凤凰地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可怕去处。我小时候常和伙伴们去佛爷岭的红叶林中掏鸟窝,远远地看到长满野草的凤凰地里有几座空坟,煞是荒凉可怖!听说长虫(北方人管蛇叫长虫)最喜欢呆在吸收了尸气的空坟里。甚至有人干脆将凤凰地与传说中生者勿近的养尸地等同而论。
关于凤凰地为何会由吉壤变成凶穴,古镇一直流传着这样几种说法。有人说密林深处潜伏着一条大长虫,它日夜修炼,一点点吸干了龙脉输送给龙穴的灵气,导致气脉枯竭。虽说风水的精髓是得水为上,藏风次之,但其实最要紧的在于一个“气”字。地理五诀龙(觅龙)穴(点穴)砂(察砂)水(观水)向(取向),概而论之就是一个“气”字。这跟人活一口气同理,人只有死了才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你气都没了,风水焉有不破之理?
我那善良慈祥的奶奶曾经这般给我描述那蛇精:它头大如瓮,水桶腰,身长百丈(也许更长),吐出的信子宽如炕席。它每隔三百年会下山喝一次水,它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电闪雷鸣,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它把脑袋贴到临仙河的河面上,尾巴却还留在红叶林中。它张嘴一吸,半条河就没了。当然拿这样的故事来吓唬一下那些心智尚未发育健全且又淘气顽劣的小孩子是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不过对于咱这样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来说恐怕是要对牛弹琴了。
也有人说早年间一个背着破包袱,手拄木棍,衣衫褴褛的乞丐路过童家村时偶然发现了凤凰地,看出那是一处风水绝佳的龙穴(真穴),他便悄悄地挖出墓主人的遗骨,再把包袱里装着的他父母的尸骨葬进去。其用意不言而喻!
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叫花子,而是南方来的精通寻龙点穴之术的地师。自那以后的几年里,村民们惊奇地发现,每到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大年三十、亡者忌日等祭祀亲人的重要节日,保准有一张操着外地口音的陌生面孔鬼鬼祟祟地跑到临仙河边,对着佛爷岭的方向烧钱粮(方言,纸钱)。
其中几个胆大心细的村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于是相约一起跟踪那个外乡人,并很快窥探到他的秘密。愤怒的村民立刻跑去报告老族长,老族长带领村里的几个青壮年将地师捉住,打了个半死,扔出村子,并警告他永远不要踏入童家村地界半步。
数月之后,地师养好了伤,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潜回童家村,他摸索着进入凤凰地,径直奔向位于坟墓东边的一块光滑弯曲的大青石。那块凤石看上去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做出一副引颈长鸣的姿态。
常人自然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可地师心里清楚,石头根部连接着地表深处的龙脉。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锤子和凿子,解下棉布腰带包裹住锤头,然后在“凤凰”的脖子上凿出了一个三指来粗的洞。
神鸟的嗉囊被掏空,数年以后,龙气(龙脉之灵气,即龙穴之气)泄露殆尽,凤凰地的好风水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还有人说问题就出在佛爷岭上,这佛爷岭的外形酷似一尊坐佛。在当地百姓心中,此山乃是佛的化身,佛光普照,法力无边。你凤凰地龙穴中汇聚的生气再充盈,风水格局设计得再完美也不可能压佛祖一头。
墓主人就好比那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即便是个风水学的门外汉也晓得,不要把祖先的尸骨埋在寺庙附近,逝去的亲人的阴魂跟神灵争香火,乃以卵击石之举,只会给子孙后代招来霉运。
还有人说是白虎峰上的红叶林在作怪。每到霜降节气,晨雾迷蒙,漫山遍野的黄栌红透半边天,宛如一片血色海洋。那枝叶上挂着薄霜,明晃晃亮晶晶,北风袭来,摇曳生姿,迷睛炫目。然而景色虽美,却笼罩着一股杀气,冲散了穴场的灵气。
还有人说……哼,这就不得不提及日本帝国主义臭名昭著的“四光政策”了。抢光、烧光、杀光,外加一条破光。
谁加的?我加的!何为破光?就是把占领区内历史上的文昌武盛之地,包括中国的正规军、杂牌军、游击队(国军和八路都有游击队)、武工队、锄奸队,甚至是民团、红枪会、土匪、游侠等各类抗日武装经常活动的区域内的一切好风水统统想方设法给你破掉。什么叫全面侵华,呜呼哀哉!
小鬼子先是从本土搜罗懂风水、军国主义思想狂热的衣冠禽兽组成“风水挺进队”。这帮牲口有组织有计划的对中国实施文化侵略,他们肆意盗掘古墓,疯狂劫掠、偷盗珍贵文物,坏事做绝,十恶不赦。后来战事吃紧,本国的风水先生不够用了,小鬼子就威逼利诱中国地师充当犬牙。
建国以前的临仙镇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它是Y县(现Q市)西南山区的一个小镇,北部靠近齐国故都临淄,西边与蒲松龄的家乡淄川接壤,南通临朐。其辖境内群山连绵,树木茂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在明清两朝一直是Q州府的西大门。
周围几个县的土匪在此聚义,他们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对抗强权。因为占据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这里便成了草莽英雄的天堂。历代官府也都曾调集兵马进山剿匪,但多数情况下不是被整得灰头土脸,就是大败而归。
特别是民国初年,军阀混战,匪患猖獗,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再加上连年闹灾荒,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几乎每个村子都成立了自救自保性质的民间道会门组织“红枪会”。村中青壮年忙时操持稼穑,闲时舞枪弄棒,在乱世之中靠着代代相传的血性和剽悍民风艰难生存。
在北伐军还没有打到山东,县公署出现权力真空,城防废弛之际,几股势力最强的土匪合兵一处,组成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杀向县城。他们几乎兵不血刃就攻占了县城,将繁华的北关商业古街抢掠一空,然后四处奸淫妇女,杀人放火,弄得民不聊生。
到了国民政府时期,Y县迎来了一位姓杨的县长。杨县长是韩主席的心腹,此人铁石心肠,手腕强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禁烟和剿匪。甭管你是开烟馆的还是抽大烟的,第一次抓住会用烧红的烙铁在胸口烙上字,第二次抓住往脸上烙,第三次再抓住直接拖出去枪毙。有一回,冯玉祥将军来县里发表抗日演讲,在视察完工作后委婉地劝诫杨县长应少杀慎杀,没想到杨县长却理直气壮地回答,锄地免不了铲棵好苗子!
禁毒工作步入正轨后,杨县长决定亲自率领保安团去临仙镇剿匪,红枪会也跟着打头阵,结果他们中了土匪的埋伏,死伤惨重,杨县长差点把小命扔在大山里。
七七事变爆发以后没几个月,日本人在青岛登陆。杨县长知道青岛一丢,鬼子沿着胶济铁路,用不了几天就会打到南阳城(Y县城南城,县政府所在地)。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老百姓眼里的“青天大老爷”居然撇下阖县子民,弃城逃跑了。
据说后来杨县长在解放战争中被我军俘虏,病死在了天津的一所监狱里。临终前他烟瘾发作,抓心挠肝,身体蜷缩成弓形,好似一只干瘪的虾,死状甚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