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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显得特别漫长。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父母还在,我没有想到父母,却首先想到了阿勒,也许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吧。
对于一个乡下小子来说,爱情是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甚至没有认真谈过一次恋爱,从前初恋那都是朦胧的,顶多是我给她买了次衣服,她也还了我一件卫衣,与其说是女友,不如说女神来得准确。
包括和阿勒的关系,我自己都说不上是个什么情况,也许别人倒看得更清楚一些吧。反正在我心里面吧,和她之间的这种关系怎么说呢,是发乎自然的,非常奇妙的。
时间好像停止了。
我感受不到死亡,也感受不到自己生命的迹象,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出不去的笼子,我只知道我还活着,因为我还有意识。这是一种彻底的孤独,无法和任何人进行交流,我喊人,我的确喊了,但我知道没有喊出声来,嘴巴肯定也没动,因为任凭我怎么努力,都只是想想而已。
那个声音在脑海里激荡着,但除了我,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我的生命,已经在它正式结束之前,提前与人类社会、与动物世界划上了休止符,在绝对的绝望里,人反而冷静了下来,我想着一切还能想到的事情,回忆着一切我能记起的往事。
很奇怪,那些平时怎么努力都记不起来的事情,在这一刻分外明朗,我甚至能用心眼看到5岁时,东海的爸爸拿黄荆树条抽我的脑袋,那张大嘴半个小时哭不出来的感受,就像是事情刚刚发生的一样。
还有13岁那年冬天的夜里,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我和瘦货程见红一起去山上偷松树,披着一身的积雪扛回来,在院子里锯成一段一段的,劈成劈柴烧火取暖。在这大冷天里,我俩却热得直接舀井水喝,那叫一个甘甜清爽。
大人们围着火堆,脸上洋溢着温暖的小小幸福感,以及活松树的树油和水分被火盆里的火力逼出来,树干上的蓝色小火苗像喷头一样经久不熄,滋滋地响,那声音此刻竟回荡在我的“耳边”,那蓝色和绿色的、明黄色的火焰,跳跃在我“眼中”,一切还历历在目。
我连心态都回到了过去,生命仿佛进入了一个循环,跟返老还童了似的。
明明潜意识里是明白的,但明面上我几乎都忘记自己快死了的事实,一直沉浸在这朝气蓬勃的童年时光里,不能醒来。
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直到三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还是那么年轻,就像现在的我,不过他蓄着小胡子,比我看起来要成熟。据说那个年代的人都早熟,二十出头就成长得很稳重了,能当家作主。
他在雪地里蹲下来跟我说话,我手里拿着点燃的长长的香火和拆成一个个的小鞭炮。要不是我还记得这些事,我差点就以为自己又通过岩金矿脉“看”到他了,回忆乱窜,毫无章法,我记得那一年我五岁,那是我对他最后的印象。
“小先,来亲亲三父。”
我很想放鞭炮,死活不同意,但他抓着我的胳膊,我只好飞快地敷衍了他一下,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他松了手,梅生伯却注视着我说:“小细伢,还不爱亲咧,你三父要去很远的地方,要走几个月,他这是爱你,舍不得你,才想亲你咧。”
我白了梅生伯一眼,还是去放我的鞭炮。梅生伯说你不亲以后可就亲不到了哦。
放了两响,我的小心思满足了,才回过神来。我怯生生地说:“三父,我也舍不得你。”三父笑了起来。
我说:“三父,我想跟你说个秘密。”
三父和蔼地笑着说:“秘密啊?说吧,我听着。”
“三父我想亲你一下。”
我看到三父的肩膀上有块补丁,那是奶奶给他缝的,这是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时候了。没想到梅生伯一语成谶,此刻或许我该用“记得”这种思维定位比较合适,可脑海里,我就是看到了,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这段岁月。
忽然有人喊我,我回头一看,是三父,这让我心里陡然一慌,三父不是在面前蹲着吗,怎么会出现在我身后?我赶紧回过头来一看,雪也没了,人也没了,我在一个长长的走廊里,到处都是石棺材。
等等……我脑子混乱了,努力思索着。这不是我临死前的石棺阵吗,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这里明亮得像是在野外?虽然没有光,可是一切都看得很清楚,难道我还没死?
“小先,”三父继续喊我,“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一面。你的心很乱,这里太危险了,你快点回去吧,别再往前走了。”
三父居然也这么说,和李亨利给我的忠告一样!我苦笑了一下,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他,并问他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这是幽魂对不对?
三父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没想到你吃了这么多苦。但我可以保证你还活着,千万别放弃自己,喊李亨利过来帮忙吧,你就说是我郭竞星叫他务必帮忙的,他一定能救你。”
我已经笑不出来了,告诉他李亨利死了,并且还说他大概是没搞明白,我已经被三尸九虫群掩埋了,不可能叫人来了。
三父吃了一惊:“你确定是三尸九虫?”
我点了点头,三父又沉默了片刻,不过也许是我思维断片了。然后听到他说:“别慌,我帮你做一下分析。现在能确定几件事,第一,你能和我产生交流,至少说明你还活着;第二,你能和我发生交流,这证明你倒下的地方存在岩金矿脉,这两点基础非常重要,你是大乌!”
我继续点头,他说:“道教有斩三尸的说法,你发挥一下大乌潜力,看能不能自主和岩金矿脉发生链接,说不定还有救!我助你一臂之力。”
“这不行!”我坚决地摇头:“你的意识会被地脉信息库给撕碎消化掉的。”
三父说:“如果你不能活着,我肯定早晚会死,你如果还活着,我也就有了活下来的机会。所以我说你就别再废话了,三父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不会让你做小人的。”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很有道理,我没有理由不努力一把。可是我的思维和身体失去了联系,我是没有办法主动链接地脉信息库的,这还是亏了我想起三父,产生脉冲感应,才能在无意中将他的意识体引过来。
我将这个情况告诉了三父,他笑道:“那你要吃点苦头了。”
说完他突然消失了,我怎么都“看”不到他,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真真假假我也说不清。也许这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吧,幻觉太逼真,连我自己都被骗了,可能我已经彻底丧失了对真实与幻觉的判断能力。
“眼前”开始黯淡下来,能见度一直在下降,我感到一阵恐慌,连忙用心去感受三父说的话,哪怕没有操作的可能,哪怕仅仅只是存在于大脑皮层的思维反应,我也要尝试一把。
四周能见度越来越低,终于沉寂了下来,我听不到声音,看不到景象,伴随我的,只有彻底的黑暗。
光亮突然爆闪,一只青色的火鸟从远方奔来,拖着长长的幻翼,那是奔跑时双臂气焰拖动的视觉暂留。我心里一喜,是张弦过来了!我记得上回也有一次,他刚喝了我的血,所以能通过地磁脉冲感应到我的内心波动,从而发现我身陷危险之中,及时赶过来救我,难道这次也是这样?
眼前突然一黑,连他的火影也看不到了。随后四周又亮堂起来,他背负着手,就站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真实。
张弦没有回头,背对着我说:“不要相信你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它们都是荆棘路上的迷障。”
我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就问他在说什么。
张弦说:“你千万别相信上帝的仁慈,神说,要有光,人们听了发出撒旦般的讥笑,于是有了上帝审判万民;当从前的你开始觉醒,他便又编造了马可福音,这其实是人的愚见。”
我问他到底想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上帝啊神啊的,他回过头来笑了笑说:“宁做被风吹散的飞鸟,也不做落地生根的青铜,这是你梅生伯临终时候的话,你还记得吗?”
我点了点头,他又说:“魔鬼之所以被称作魔鬼,是因为撒旦从不回应人们的祈求。我希望你能明白,不求人,就不会被人所左右,命运是也是这样,靠你自己去直面它,才有逆转的机会,我帮不了你,只能陪你说说话而已。”
我惊愕地看着他,回味着他话里的意思,他又说:“不经恶水穷山,难抵神仙福地。也许不久以后你会明白,时间虽然能让‘存在’消逝,但曾经存在的‘真相’,是无法消失的,这就是你的过去和未来。你还不明白吗,过去、现在、将来,三位一体,无法分割,这才是真正的当下,你要作恶,就是活在当下,努力挣扎。”
我似懂非懂,茫然地问他:“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做?”
张弦微笑着说:“顺其自然。你当下要做的,一是不要害怕回忆,二是不要拒绝幻想,但更重要的一件事,是不要放弃现在。知道曼陀罗吗?魔鬼花。美索不达米亚和不周山崎岖的山路旁开满了它,引领你通往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
他的话充满诗意,晦涩难懂,我努力消化着,疑惑地笑道:“你就是那个魔鬼,你给我善意的微笑,但我不能妄想采摘魔鬼花,因为你和我一样,也是命运的一部分。幻想着依靠你帮助我活下去,但自己却不努力的话,其实只会害了自己,因为能救我的,只能是我自己对吧?”